“美国第51个州”，伤痕累累

“美国第51个州”，伤痕累累

“波兰是第51个州。美国人都不知道。”

刊载于美国《纽约时报》的文章《他们信了中情局，这就是个坑》深刻揭露了波兰外交的伤心往事。在文中，波兰为了美国可以去伊拉克救人，去伊朗采集核设施附近的空气样本，甚至准许美国情报官员在波兰间谍机构总部独自闲逛……但作为回报，美国出卖了它的盟友。事实证明，波兰终究是错付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上世纪80年代初，波兰间谍玛丽安·扎查尔斯基领着联邦调查局，在洛杉矶“猫捉老鼠”了几个月。在联邦调查局人员的眼皮底下，他向华沙传回了大量机密文件。虽然最终被捕、定罪，扎查尔斯基超高的间谍能力还是得到了美国人的赏识。

不久之后，在中情局的邀请下，波兰便开始了与中情局的特殊合作。1990年10月，波兰派出一名间谍前往伊拉克，救援6名被困巴格达的美国情报和军事官员。随后，两个机构“很快就构建了一种血缘关系”，在世界各地展开合作。

CIA与波兰情报局

9·11袭击后不久，美国要求将恐怖分子嫌疑人关押在波兰。据时任波兰总统亚历山大·克瓦希涅夫斯基所说，波兰要求中情局以书面形式承诺对囚犯的待遇标准。中情局拒绝签字，可波兰还是同意了。

中情局在波兰设置“黑牢”，其中就关押过被指控为9·11袭击主谋的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并对其进行非人道的水刑。美国禁止波兰人进入“黑牢”所在的别墅，但承诺对波兰参与“黑牢”一事保密。

事后，2005年11月，有消息人士向美国记者透露，美国在东欧存在秘密基地。2006年9月6日，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最终在演讲中承认海外存在秘密监狱，此举相当于暴露了“黑牢”位于波兰，令波兰领导人十分愤怒。

迫于压力，美国军方于2009年9月份才禁止使用“水刑”和其它被日内瓦公约禁止的“残忍、不人道、有损人格”的审讯手段

相反，波兰在欧洲问题上表现出的“不屈”精神与其对美国态度的对比，其迥异可谓令人惊诧。

今年7月，欧洲法院通过裁决要求波兰暂停去年设立的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纪律审查机构。此举招致波兰反对，致使其向本国宪法法院提出诉讼。本月7日，波兰宪法法院最终裁决欧洲法院干涉波兰司法改革违背波兰宪法，波兰国内法律对欧盟法律具有优先权。

波兰民众上街游行，强调脱欧不是选项。

该裁决在欧盟引起轩然大波，欧盟机构和一些成员国纷纷谴责这是对欧盟“史无前例的挑战”。

对此，波兰和欧盟争执不休，28日欧洲法院更是下令波兰每日向欧盟执行机构欧盟委员会支付100万欧元罚款，直到波兰执行欧盟方面7月份发布的临时命令。波兰方面则毫不示弱，将整个事件称为一起彻头彻尾的撺掇和勒索，并称“整个国家都感觉被欧盟拿枪指着”。

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

同样，此前在难民政策问题上，波兰对于欧盟的指责也丝毫不让步。2015年，波兰拒绝接受欧盟安置难民的强制配额制。一番较量下，于2017年12月，欧盟委员会决定就波兰拒绝难民配额向欧洲法院提出起诉。然而，如此举措并没有改变波兰的立场。

实际上，自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上台后，波兰就与欧盟围绕司法改革为核心多次发生龃龉。在欧盟看来，法律与公正党自 2015 年上台后推行的一系列司法改革措施，目的是要改造三权分立的政治构造，让政府凌驾于司法之上，有悖于欧盟的“民主价值观和标准”。但在波兰看来，司法改革服务于“三位一体”的政治建设，有利于政府提高行政效率。

欧洲法院

双方的斗争逐渐上升到法律层面，数次在欧洲法院对簿公堂。波兰之所以敢与欧盟如此对着干，究其原因，首先是不断遭受瓜分与沦亡的民族历史使它对主权问题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

同时，在政治认知上，执政党又更加突出国家主权的独立性和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爱国主义。因此，其在主权问题上态度强硬便也容易理解。

位于华沙瓦津基公园的雕像——波兰爱国钢琴家肖邦

回顾近年来的波兰外交，不难发现，“亲美疑欧”向来是波兰外交的主旋律。1999 年成功加入北约以后，波兰在国际安全事务上积极配合美国。例如，2001年波兰参加到美国在阿富汗的“持久自由行动”中，成为了反恐联盟名副其实的参与者；2003 年又追随美国参与了伊拉克战争等等。

伊拉克战场上的波兰支援——波兰机动反应作战部队GROM

其中参与伊拉克战争可谓波兰亲美的集中表现。2003 年，当美国将反恐的矛头转向伊拉克时，波兰置欧洲内部激烈的争论与分歧于不顾，迅速做出向海湾派兵的决定。其中表现出的对美国战争政策近乎盲目的忠诚，在欧洲引发了众怒，有媒体甚至以“美国在欧洲的特洛伊木马”相称。

2003 年 11 月，当波兰士兵在伊拉克战场上发生了首例阵亡后，民怨终于爆发了。压力之下，政府被迫宣布撤军计划。

伊拉克战争的惨烈场面

波兰原本以为如此全力以赴地支持美国，应该不难换取免签证入境美国的待遇，毕竟多数欧盟国家已经享有这一地位了。然而，当波兰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向布什总统提出这一要求时，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显然，波兰并非美国外交关注的重点。但即便如此，波兰的亲美路线在短暂降温后又恢复了彼时的热忱。

但波兰对美国的热情再次受到了美国的打击。2009年，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在欧洲安全会议上说，美国寻求“重启”同俄罗斯的关系。这使波兰等中东欧国家忧心忡忡，联名写信给奥巴马，提出对发展双边关系的建议。

信中提到，美国在中东欧国家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不应该受到俄罗斯的干扰，放弃部署或让俄罗斯涉足过多，很可能会破坏美国在中东欧地区的信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奥巴马政府以宣布改变在中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决定来回应中东欧国家的公开信。此项决定将波美关系降至历史最低水平，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表示:“我能够看出奥巴马政府对东欧实行的是何种政策。美国必须改变与我们接触的方式。”

希拉里与拉夫罗夫共同按下的红色按钮，下面写有“重启”字样。

面对受伤的波兰，美国仅做出了敷衍的解释，并提出将在2010年在波兰部署“爱国者”导弹。此举却令波兰方面迅速转悲为喜，时任总理图斯克表示美方提出的新的反导系统方案“重要而令人感兴趣”，波兰准备“以适度的规模”参加这一新的反导系统。

近年来，美国与波兰之间一直保持着紧密的军事联系。2013年底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 波兰对俄罗斯“威胁”的担忧及美国和北约与俄罗斯的对峙加剧，波兰与美国和北约的军事合作开始变得密切。

驻波美国士兵

2014年，美国向波兰瓦斯克空军基地增派12架战斗机和300名军人，将其空中力量在波兰的驻扎期延长至2014 年底；2015年，美国向波兰特种部队赠送45辆装甲车；2016年美国开始进行部署在波兰的陆基“宙斯盾”反导系统的基础建设；2018年，美国与波兰签署“爱国者”防空导弹系统的采购合同，首批“爱国者”防空导弹系统将于2022年运抵波兰。

此外，北约于14年启动的“大西洋决心”行动计划中，美国进一步加强了在波兰的军事力量，还启用了设在波兰等中东欧六国的指挥控制中心。尽管如此，波兰仍希望美国提供更有力的军事保护。2018年9月，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提出请求美国在波兰设立名为“特朗普堡”的永久军事基地。

地位一目了然，全波兰都怒了。

在军事合作之外，波兰还加强了与美国的能源合作。2019 年 2 月配合美国举办了“华沙中东安全会议”。近年来，波兰作为美国的能源伙伴，不惜高价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有波兰学者认为，此举表明，“现任政府并不是真正为了实现天然气进口多元化，而是一味地讨好美国，并完全放弃来自俄罗斯方面的能源进口渠道。”

分析波兰亲美的原因，大致有三点。首先，最根本上，对俄罗斯的忌惮使美国成为其寻求安全庇护所的不二之选。

波兰领土的变迁

历史上，波兰曾三度被邻国瓜分，沙俄都参与其中；二战前夕苏联与德国签订《秘密附加议定书》，波兰再次面临被瓜分的危险；二战结束后波兰又成为苏联的“卫星国”。

这些经历使得波兰对俄罗斯充满反感和忌惮，对国家主权和安全异常敏感。在它看来，美国及其领导的北约是能够抵御俄罗斯的最可靠的保护者。波兰坚信美国能帮助它摆脱地缘政治陷阱。

其次，实际来看，美国对其摆脱苏联的捆绑及日后“回归欧洲”愿望的实现都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

20世纪80年代波兰“团结工会”运动中，美国对团结工会提供大量财政及物质支持，对波兰政府实行制裁，并竭力要求团结工会合法化以助其问鼎政权，对最终团结工会的胜利及波兰获得“独立”功不可没。

团结工会运动

1989年，第一位非共产党人在波兰组阁，此次政局剧变使当时的波兰政治家认为，是美国结束了冷战，解放了被苏联奴役的中东欧国家。自此，波兰对美的情感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波兰亲美情结大大加深。

早在东欧剧变之初，波兰便公开表达了加入欧共体的愿望。加入北约的申请也于1992年正式提出。然而，北约在之后的几年里并未见有东扩的动作。

转机出现在1996年底，美国总统克林顿成功获得连任，并任命了坚决支持北约扩大的奥尔布莱特出任国务卿，在此之后，北约扩大被置入了快车道。美国对北约东扩的支持以及北约先于欧盟实现扩大的事实，加强了波兰外交甚至整个波兰社会的亲美取向。

从电工到团结工会主席，再到波兰总统的瓦文萨

最后，从与其他国家交往的方面考虑，美国作为地区外大国，使得波兰可以借助其力量在欧洲地区维护本国利益。

当德国总理施罗德和法国总统希拉克向俄罗斯总统普京示好、在欧盟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的旗号下同普京打交道时，波兰等中东欧国家有意识地加强了同华盛顿的联系，希望美国介入欧洲事务，来平衡欧洲的国际关系。

为在欧盟内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加强在欧盟的影响，平衡法、德这样的欧盟核心国家，波兰需要借助美国来实现其政治意图。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其帮助波兰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以波兰为首的中东欧国家是美国影响欧洲的渠道。

随着欧盟不断东扩，它在国际舞台上的作用渐渐提高，形成了与美国同台竞争的态势。这样的进化使部分西欧盟国提升其政治抱负，他们希望减少美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创造更欧洲化的结构。

此时，美国利用波兰等中东欧国家在欧盟内的势力，将欧洲分为“新欧洲”和“老欧洲”，造成欧洲内部的分裂，撬动通过“新欧洲”来影响“老欧洲”的杠杆，压制欧盟的崛起。

“法德夫妻”的“老欧洲”

总的来说，波兰亲美路线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和提升国际地位的诉求。由于对俄罗斯根深蒂固的抵触和地缘上的困境，波兰不会放弃长久以来的亲美政策，即便它曾屡次遭美国“出卖”。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波兰对美国帮助推翻共产主义和建立民主体制的记忆会逐渐褪去，对美国的态度也将日趋理性。换句话说，波兰在对美国的“道德欠债”问题上会逐渐建立起原则，将更全面地衡量国家利益而不是做美国的“死忠粉”。

相应地，为维护和发展在波兰及中东欧地区的盟友关系，美国日后应更加注意本国外交行为的后果，减少引起波兰新的不安全感的行为。

 曾经执政的卡钦斯基兄弟（右为波兰前总统卡钦斯基）

正如波兰前总统卡钦斯基所言:“我并不热爱美国，但是美国给我们提供一个保护伞；同时，美国与波兰相距甚远，因此波兰不会对美国产生直接依赖。美国在波兰有着自身的战略利益存在，虽然是为了美国自己的利益，但也增强了我们在北约和欧盟的战略地位。”

排除波美关系中存在的明显的不平等性，美国对波兰的重要意义使得维护并加强波美关系仍将是波兰外交今后较长时期内的一个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