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日本老年人来华养老？假的！

11月24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正式发布。这也是为了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国家战略。当下，我国老龄化逐渐加剧，不仅国家非常重视人口老龄化问题，民众也很关注养老相关的话题。

日前，一则“数十万日本老年人来华养老”的新闻就大大触动了国人神经，引起舆论热议。

库叔调查走访后发现，迄今只有80人完成报名准备来华，且尚无一人成行。而所谓“来华养老”也只是持旅行签证顶多半年的短期体验旅居。

那么，这个所谓规划是如何出炉的？

这个项目得到中日官方认可了吗？

文 | 华义 瞭望智库驻东京研究员

编辑 | 蒲海燕 瞭望智库

数十万日本老年人将来华养老……这一消息在网络上引起热议和质疑，因为中国也正在逐渐老龄化，不少网民担心这样会占用本国日益紧张的养老资源，也有人质疑这是为日本养老做“接盘侠”，何况日本人在中国养老也让一些人情感上难以接受……

其实，事实与传闻报道大相径庭。

《日本老年人赴中国旅居养老五年规划（2021-2025）》这一消息较早源于人民政协网的一篇报道。

这篇2020年6月12日的报道称，记者从健康中国研究中心获悉，由该中心和日本岐阜新魅力会共同编制的《日本老年人赴中国养老五年规划（2021-2025）》（以下简称《五年规划》）日前已正式启动。这是《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以下简称“宣言”）的第一个中日联合实施项目，目前该规划项目正结合我国各地康养规划和基础条件，进行前期调研等相关工作。

这里所说的宣言是真实存在的。

由于人口老龄化是中日韩三国面临的共同问题，2019年12月24日，中日韩三国在中国成都举行的第八次领导人会议期间，联合发布了《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为三国共同应对人口老龄化建立了长效合作机制和坚实政策基础。

作为落实宣言的第一个中日联合实施项目，《五年规划》计划在未来五年，为数十万日本老人来华康养提供服务。预期该规划项目的实施，将对我国康养服务体系的发展升级、康养资源优化使用、健康旅游基地资源导入、康养人才培养和输出、创造优质就业机会等方面起到积极作用。

据了解，《五年规划》自筹备之初就得到了中日两国相关机构和领导的关心和支持。

2019年8月，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会见日本政府前总务大臣野田圣子为团长的“日本执政党女国会议员代表团”时表示，中方愿同日方一道，密切高层往来，深化医疗康养、科技创新、环保等领域合作。

2020年4月，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丝路规划研究中心理事长陈元与日本国会众议员野田圣子互致亲笔信，对中日开展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进行了充分肯定，表达了对健康中国研究中心与日本岐阜新魅力会在积极健康老龄化方面合作的支持……

另外还有这样一则报道——2020年12月5日健康中国观察网的消息称，《日本老年人赴中国旅居养老五年规划（2021-2025）》 发布会在日本岐阜正式召开，未来将有数十万日本老年人来华旅居康养，开启了日本老年人跨境旅居和介护保险跨境结算的新模式。日本自民党代理干事长野田圣子、厚生劳动省副大臣三原顺子、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刘晓军出席会议并发表主旨演讲。

左二为日籍华人帝井少辅，中间为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刘晓军

作为长期关注《五年规划》的日本领导人，野田圣子在发布会上表示，高兴地看到即使在疫情冲击下，中日两国的合作也持续不断。此次《五年规划》的启动体现了中日两国战胜疫情和对未来经济发展的信心，作为《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首个实施的项目，其意义深远，日方非常重视，将大力支持中资企业银色时代株式会社未来的工作，希望尽快推进，成功落实。

野田圣子特别强调，日本厚生劳动省也高度重视《五年规划》的制订与实施，其将敦促相关部门积极建立专项工作组，与健康中国研究中心、丝路规划研究中心积极协作，推动承接服务的中国养老服务机构认证标准、保险金结算等系列创新举措的试运行及优化。

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刘晓军说，国之交在民相亲，相信《五年规划》将为促进中日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深化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增进国民感情做出应有贡献，愿与日方一道，通过持续推进日本老年人赴中国旅居养老项目，为中日战略互惠关系夯实民意基础，共同开创两国人民更加美好的未来……

野田圣子联合后援会会长、银色时代株式会社最高顾问村濑恒治，银色时代株式会社社长帝井少辅代表《五年规划》的日方实施单位，向参会代表介绍了项目的工作进展情况和后续工作计划。

据悉，银色时代株式会社已在北京首厚大家、上海颐和苑建设了银色时代中国馆，将于2021年接纳首批赴中国旅居康养的日本老年人。未来项目将在实践中不断优化，以期达成年均在华数十万日本老年人的项目目标……

看到这里，是不是都觉得，这确实是得到政府背书、中日双方官方合作的项目？

这里面出现几个关键单位名称，健康中国研究中心、日本岐阜新魅力会、丝路规划研究中心、银色时代株式会社、日本厚生劳动省、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馆等等。最核心、最具爆炸性的信息是——作为落实《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的第一个中日联合实施项目，该规划项目计划在未来五年，为数十万日本老人来华康养提供服务。

文中又是提到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又是提到日方高官野田圣子，还有全国政协原副主席陈元，以及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刘晓军，涉及多名中日政要，给人该项目是中日官方性合作项目的印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是一个以落实《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为名的纯商业活动。

帝井少辅日前说该项目不存在官方主导行为，仅是两国民间经济交流的商业行为。中日相关政府机构给予的都是业务指导和鼓励。因此，所谓《五年规划》只是银色时代株式会社及其母公司中科合拓健康养老有限公司的一个商业计划，并非中日双方在应对老龄化问题上达成的官方合作。

针对上述报道中提到“已正式获得日本厚生劳动省的书面批复”，库叔咨询负责老年人医疗福祉事务的日本厚生劳动省老健局，对方表示并未听说过这一《五年规划》。

健康中国研究中心的简介是，依据健康中国战略、国家第三方智库和医疗去行政化、去编制化改革要求，从事国家健康管理科学和全球健康管理科学与相关交叉学科的非营利性科研机构，也是国家健康第三方智库和评价机构，隶属于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按企业化管理，自收自支、自负盈亏、自主经营。

库叔在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官网（http://www.zhongguanyuan.org.cn/sy）上看到一条2021年7月18日发布的通知。

而且，库叔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全国社会团体查询”上都没有查到健康中国研究中心这个机构。其自称上级机构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官网显示的联系电话（010-88270580）也无人接听。

其实，事业单位分支机构的设立早有规定，必须严格遵守，未经中央编办国家事业单位登记管理局批准，不得设立地域性的分支机构，不得设立在名称中使用“中国”“中华”“全国”“国家”“国际”字样的分支机构，不得在分支机构下面再设分支机构。即事业单位无权擅自设立类似上述分支机构。

那么，“健康中国研究中心”这个机构是否合法合规，就很值得推敲。

不过，健康中国研究中心并非此事的主导方，主要操作这一活动的是银色时代株式会社。日本岐阜新魅力会和银色时代株式会社负责人都是一个名为帝井少辅的来自北京的日籍华人。岐阜新魅力会是其发起的一个地方性政治团体。下图为它的谷歌实景图，并没有岐阜新魅力会的任何标牌。

《五年规划》启动报道称，项目在国内的具体实施单位是“丝路规划研究中心”，“丝路规划研究中心是健康中国研究中心的副理事长单位”。但库叔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中查询到，丝路规划研究中心（深圳）有限公司已注销。

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馆领事曾理华还告诉库叔，2020年，中国驻名古屋总领事刘晓军应邀参加所谓《日本老年人赴中国旅居养老五年规划（2021-2025）》和银色时代株式会社成立发布会。因为，应对老龄化是中日之间共同的课题，中方对这方面的中日交流表示支持，且有全国政协原副主席陈元的署名贺信，所以刘晓军到场致辞，但只是对中日双方就共同应对老龄化问题加强交流合作表示支持。

综上所述，所谓《五年规划》是由一个合规性存疑的机构、一个日本民间组织和一个已注销的机构主导，可靠性真要打个问号。

而且，规划的最大宣传点是，其为2019年12月24日发布的《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的第一个中日联合落实项目。但在新华社播发的宣言原文中，没有找到任何有关《日本老年人赴中国养老五年规划（2021-2025）》或日本老人要来中国养老的内容。

因此，《五年规划》和“为数十万日本老人来华康养提供服务”的说法并没有官方支持。

据帝井少辅介绍，《五年规划》是在岐阜新魅力会、银色时代株式会社的提议下，联合了中国相关智库及协会等机构开展合作编制的规划方案。主要为了明确2021至2025年日本老年人赴中国旅居养老项目的发展目标、主要任务和保障措施，为项目涉及的中日两国各类机构（服务目的地）的管理、经营等活动提供参考。

当库叔索要所谓《五年规划》的详细文本内容时，帝井少辅又说，实际上《五年规划》尚未正式出台，目前还在编制中，预计2021年年底完成。

银色时代株式会社的中文网站

《五年规划》的正式名称是“日本老人在中国可以享受和日本同等介护服务5年计划”。他说关于几十万日本老人来华养老，是在中国完成相应标准体系建设后，提出的5年后来华旅居康养的日本老人人次，而不是说人数。该项目是纯商业行为，完全视符合接待标准，且有接待意愿的中国旅居型酒店、康养机构数量，以及自愿赴华开展旅居养老活动的老人数量而定。

一家日本养老院内的洗浴房间

他还说，所谓日本老年人来华养老实际上也不准确，而是相对短期的旅居生活，“是一次为期最多半年，大多数在2-3个月之间的旅居生活”。主要依托具备能力的养老机构网络，为日本老人提供旅游、康养、护理等一系列服务，应该说是以旅为主，以养为辅的生活体验。目标人群基本都是具备自主行动能力的健康老人……依托养老机构，开展一系列旅游、美食及购物体验、文化交流等活动。

日本养老院内特殊的床，一半是可以拖出来当轮椅使用

并且，这个项目的来华老人都是持旅游文化交流签证，而中国旅游文化交流签证的有效期只有半年，不存在所谓长期在华生活，“养老送终”的情况。

帝井少辅明言，银色时代株式会社目前并没有完全独立的在日本经营的养老介护设施，都是通过股权投资等方式收购相关日本介护设施，管理经营工作仍继续由原机构承担，现可容纳客户超过百人。未来将根据日本老人旅居国外的情况继续通过股权收购的模式扩大规模。

他介绍，在第一期赴华旅居宣传活动中，愿意参与的日本老人报名人数达596人，后因疫情原因没有继续接纳报名。在第一批报名的老人中挑选了平均年龄68岁的80名老人，作为首批赴华旅居先行者。他们都已经打过疫苗，目前已经做好相应准备。80名老人和数名日本随行护理人员有望在2021年年底前往上海。

他说受疫情影响入境中国比较困难，已经发函给上海市外办和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请求配合协调。第一批老人计划在上海生活90天左右，过完中国春节。由于在中国没有可入住的有日式介护服务的设施，在华长期生活的日本老人通过在华日本人会的组织，也已有超过1000人希望报名参与该项目。

一家日本养老院内，工作人员介绍自动洗澡的设施

帝井少辅说，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就提出了银色哥伦比亚计划（有关老年人移居海外生活的计划），目前日本老年人在东南亚等国旅居养老已经有了一定基础。不仅有效缓解了日本老龄化问题，带动的消费也形成了当地国家重要的收入来源。数年的成功经验表明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国际合作。在健康养老领域日本无论是在科技、标准、设施，还是在社会保障、人员培训、商业模式等各方面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被国际社会称赞是介护先进大国。

他也知道，根据中国法律旅行签证最长只有半年，到期后就要回国或者去其他国家继续旅居。随行的护理人员也全从日本派遣，不仅有助于促进中日护理技术的交流与提升，也可以有效盘活近几年国内闲置的养老资产，不存在挤占中国国内养老资源问题。旅居养老模式在欧美已经有几十年成熟运行的经验，在日本也受到了社会广泛欢迎。

看到这里，相信大家对这个新闻的由来、相关项目的来龙去脉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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