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的“绊脚石”？

12月19日，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籍联邦参议员乔·曼钦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公开表示不会支持拜登的基建法案（“Build Better Back”，简称BBB）。在目前两党各占参议院一半席位的情况下，曼钦的反对无疑宣判了这一法案的死刑，在推动法案通过之前，拜登不得不先解决党内的争端。而由此一拖，该法案在今年通过并实施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此前众议院通过法案时拜登欢呼雀跃的姿态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却不得不面对上任一年“毫无作为”的窘境。

消息一出，白宫方面立即对曼钦发表了谴责，称其表态“与他本周与总统、白宫工作人员的讨论以及他自己的公开言论不一致”。白宫新闻秘书珍·普萨基在声明中提到，本周二，参议员曼钦来到白宫，亲自向拜登提交了一份与“BBB法案”的规模和范围大致相同的重建法案大纲，并且涵盖了“BBB法案”的诸多优先事项。虽然该框架缺少一些关键优先事项，但白宫方面相信它仍会让所有人都达成妥协，毕竟当时曼钦还“承诺在未来几天继续对话，并与我们合作以达成共识。”普萨基接着表示，如果曼钦对福克斯新闻的评论和书面声明宣示了之前种种努力的结束，代表他的立场突然发生了莫名其妙的逆转，这就有悖于他对总统和参议院的承诺。

事实上，就在17日拜登还信心满满地说自己和自己的团队“正在和曼钦进行有效沟通”，并坚称“即使面对共和党的激烈反对，我们也将弥合分歧并推进BBB计划”。可据CNN披露，和台面上不同，拜登和曼钦的谈判一度陷入僵局，总统本人也曾私下告诉幕僚，他对最终让西弗吉尼亚民主党人同意该计划不再抱有信心。无论如何，曼钦的突然“倒戈”还是打了白宫一个措手不及。那么问题是，作为一位民主党参议员，曼钦何以成为参议院阻挠BBB法案通过的关键“少数”派呢？

当被问及反对法案的理由时，曼钦关注的核心是这一法案高达2.2万亿美元的联邦政府开支，而如果法案中的措施得到长久落实，这项开支最终可能要超过4.7万亿美元，且法案又包含众多针对工薪阶层、儿童和新兴产业的减税措施，对曼钦而言，这无疑将加剧本已十分严重的通货膨胀。

然而，根据宾夕法尼亚大学等高校与多位经济学家的相关研究，曼钦的这一论点显然站不住脚。其一，该法案是重建基础设施而非刺激经济，不会让资金流入消费市场；再者，该法案的周期很长，每年开支增加的速度并不快，加之它还对富有的美国人和企业进行额外征税，这将从经济中吸走资金，以抵消支出和减税带来的资金流入；最后，此法案虽涉及一些直接援助项目，但大多数援助都是需要长时间才能生效的，这意味着联邦政府实际上并不会一次性支出过多，财政压力并没有纸面上那么大。

经济学家们表示，该法案可能的结果是最终使通货膨胀率最多增加0.1%到0.2%。在供应链紧缩、全球石油需求激增以及消费者从旅行和外出就餐转向大量购买耐用品的背景下，美国年通货膨胀率已提高至6.8%，这是美国40年来最高的增速。相比之下，BBB法案对本轮通胀的贡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20日曼钦在列举其反对BBB法案的证据时，除了强调对通胀的恐惧，还提到了法案拒绝将工作要求附加到社会福利中，以及未能提高富人的税率等一系列问题。但很显然，通胀恐惧以外的都是老生常谈的次要问题，况且白宫在同曼钦的多轮谈判中已经将法案的开支降到了2万亿美元以下。在此背景下，这位摇摆派议员却突然跳出来给法案判死刑，无疑令人费解。实际上，曼钦并没有将他最重要的反对理由，即气候变化搬到台面上来。

2010年竞选参议员时，曼钦就将反对总统奥巴马的气候变化法案作为自己的政治主张。而据《纽约时报》报道，曼钦在近日同白宫方面的谈判中强烈反对法案中的清洁电力计划（一项尽快推动用风能、太阳能和核能取代美国国内燃煤和燃气发电厂项目的计划）。因此，白宫工作人员现在正在努力修改原有法案的气候条款，并试图将其他可以减少排放的政策添加进“BBB法案”。

联系到曼钦本人西弗吉尼亚州的出身，他的这种立场并不难理解：西弗吉尼亚州主要矿产为烟煤、天然气、盐等，主要产业为能源和制造业。该州年产煤1.5亿吨、天然气52亿立方米、原油190万桶。此外，该州采矿历史悠久，采矿行业利益集团和工会势力强大，曾发生过多起工会运动事件。在BBB法案讨论阶段，西弗吉尼亚煤炭利益集团正坚决反对清洁能源条款。西弗吉尼亚州煤炭协会主席克里斯·汉密尔顿说，他已向曼钦先生表示，清洁能源税收抵免将成为该州煤炭行业的丧钟。即便清洁电力标准已从法案中删除，汉密尔顿先生表示，煤炭行业仍将视清洁能源的税收优惠为“对国家的威胁”。

作为西弗吉尼亚的民意代表，曼钦自然不能同意破坏该州经济基础的法案。在所有参议员中，曼钦收到的煤炭、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政治捐款最多。2021 年 6 月，负责为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在国会进行游说的Keith McCoy表示，曼钦是其主要的政治献金接受者之一，后者参加了该公司的每周例会。

可见，曼钦在气候问题上的保守立场不仅与其选民基本盘的经济利益有关，更受整个化石燃料资本集团的严格控制。只是由于目前在美国乃至西方政界，支持环保、倡导清洁能源才是“政治正确”，曼钦才在大多数公开场合下束手束脚，以通胀、税收等话题作为自己反对BBB法案的挡箭牌。在气候与能源问题上的公开立场，曼钦也只是援引过去两年德克萨斯与加利福尼亚大停电的例子危言耸听地将清洁能源条款与大面积停电的危险联系在一起。

显然，曼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美式民主运作的一个缩影。在 “自由平等”、“清洁美丽”、“开放多元”的表面光环之下，是资本利益集团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与政治运作。且不说两党背后利益集团的矛盾，即便是在民主党一党之内，也存在曼钦这样的与党内主流政见相左，受地方与行业经济利益控制的摇摆派。因此，决策者在制定政策时不得不如履薄冰，在顾及自身所属利益集团的同时尽量不动其他资本的奶酪，而即便如此，费心推出的大法案也有可能因资本的从中作梗而胎死腹中。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政治运作实际上已经变成不同资本代理人间的战争，与其本旨相去甚远。

在曼钦的阻拦下，被拜登奉为“伟大成就”的BBB法案不得不因党内矛盾而陷入僵局。曼钦突如其来的倒戈招来了其他民主党议员及独立人士的一致批评。佛蒙特州的独立参议员伯尼·桑德斯表示：“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将一项强有力的法案提交参议院，让曼钦先生向西弗吉尼亚州人民解释为什么他没有胆量对抗强大的特殊利益集团……如果他没有勇气为西弗吉尼亚州和美国的工薪家庭做正确的事，就让他在全世界面前投反对票。” 民主党众议员艾安娜·普雷斯利则称：“我们不能允许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位参议员阻挠总统的议程，阻挠人民的议程。”

但无论再怎么口诛笔伐，曼钦的目标都已达成，民主党已经无法履行其在圣诞节前通过BBB法案的承诺，拜登将不得不面对“毫无作为”的一年。在化石燃料利益集团的驱动下，曼钦作为参议院关键的摇摆派，仍将是拜登未来执政道路上一块难啃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