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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26日,历史学家、耶鲁大学荣誉教授史景迁与世长辞。
乍一听,可能很多人以为史景迁是个中国人,其实这是一位西方人起的颇具东方意味的名字。
史景迁本名为“乔纳森·斯宾塞”。史,景,迁——史家景仰司马迁,景迁既是他本名“乔纳森”的音译,也描摹着这位中国历史研究者的追求与憧憬。多年前,老师房兆楹把这个名字送给了他。
许多研究中国历史的海外学者的中文名字都十分具有迷惑性,费正清、孔飞力、施坚雅,乍一听都以为是中国人。
其实,给自己起一个地道的中文名字,可能是这些人的悠久传统。所以,有学问的外国人,是怎么给自己起中国名的呢?
远道而来,入乡随音也随俗
说得夸张点,最先一批入华的外国人,费了老大劲漂洋过海踏上了中国土地,到头来可能都没法掌握自己的命名权。
这一点,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一说阿倍仲麿)就体会过。公元717年,这位一心入唐求学的日本贵族费尽艰辛远渡重洋,终于如愿踏入长安。在长安太学读书期间,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汉名——仲满。在加藤隆三木为其所著的传记小说中,仲满的第二次得名——晁衡,不仅是玄宗李隆基钦赐,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情节多少存在文学加工,却也把“晁衡”二字的内涵解释得明明白白。晁衡没有辜负这个东方名字,余生几十载都在自己仰慕的唐朝出仕为官,深得玄宗信任,更与王维、李白等人结下深厚友谊。多年后,晁衡东归,途遇暴风雨,长安的故友以为他已经遇难,悲痛不已,李白还满怀凄伤地写下一首《哭晁衡卿》,用一句“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诉尽了对这位日本友人的思念和痛悼。
比起晁衡的诗意浪漫,后期来到中国的外国人,取名时便多了点别的考虑。
16世纪开始,第一批耶稣会士在葡萄牙国王的批准和资助下陆续进入中国。千里而来,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在东方世界传播西方教义。然而,要想顺利传教,头一个阻拦在传教士们身前的便是文化这关。
以最快速度融入中国社会,成了传教士们最紧迫的任务。
改名,成了一个好办法。著名的传教士利玛窦,就曾琢磨过这个法子。这位出生于意大利贵族的耶稣会士,全名玛泰奥・利奇(Matteo Ricci),中文姓名“利玛窦”,分别来自他本姓第一个音节Ri的音译,以及名Matteo的音节。据研究者推断,“利玛窦”这个名字,和中国文化或诗情画意的关系其实不大,反倒是利奇为了“文化适应”选了一条捷径——“入乡随音”,将本名改写改写,得了一个让大家好懂好记的中文名,这下和当地人打成一片,不就简单方便多了?
不止利玛窦,同时期许多进入中国的传教士,都把“入乡随音”玩得挺溜。比如西班牙籍的Diego de Pantoja,将姓的第一个音节“pan”译为庞,Diego翻译成“迪我”,就成了“庞迪我”;意大利籍的Alfonso Vagnoni化身成了“王丰肃”。
这都是权宜之计,渐渐的,传教士们又有了新的追求。既然入乡,就得又随音又随俗,换句话说,取汉名,不仅要翻译,更要翻译得信达雅,把自己感受、理解的中国文化编织进去。比方说——
意大利籍的 Giacomo Rho,就给自己取名“罗雅谷”;
德国耶稣会士 Johann Schreck,愣是把充满西方气息的Johann约翰,转译成了“玉函”,邓玉函,谁能想到这是一位从德国远道而来的朋友呢?
而比起这两位,把中国名字钻研出中国味道的翘楚,还得是南怀仁。
这位出生于布鲁塞尔的比利时传教士,原名“FerdinandVerbiest”,不同于其他传教士,他的汉名同自己的本名关联并不紧密,反倒用一个“仁”字,把东方美学深深嵌入了自己的名片。
1659年,在意大利教士卫匡国的影响下,南怀仁放弃原本去南美洲传教的想法,东行来华。在陕西传教后,南怀仁奉召入京,供职于钦天监。怀仁怀仁,这个汉名伴随着他行走朝廷、为人处事。康熙三年(1664),受鳌拜支持,反对西学的杨光先罗织罪名,南怀仁和汤若望一起受到诬陷入狱。当时的汤若望已近暮年,口齿不清,南怀仁坚持代他申辩,更是放弃了自己可以出狱的机会,直到为汤若望办完后事。时人感念其仁义,特别赞颂道:“汤马法已拟死罪,他人将趋避之不暇,而怀仁仗义为之辩护,诚忠友也。”
后来,南怀仁成了康熙的帝师。他研天文、观地理,著述无数,1674年,他打造出包含黄道经纬仪、赤道经纬仪在内的六件大型天文仪器。他还以一幅转译绘制的《坤舆全图》再次告诉清王朝世界为何物。
在这份“世界地图”中,南怀仁不仅采用了经纬理法,标识出五大洲的南北东西迄点,还以大段注记文字解释自然气象,更特地让本初子午线从顺天府穿过,满足了清王朝“中国为世界中心”的想象与憧憬。
(清)南怀仁绘制 坤舆全图 神户市立博物馆藏
中外合璧,带着汉名访华夏
历史的车轮驶过,激起的烟云散去,败落的王朝湮没,新的篇章掀开。
伴随现代化进程,东西方交流的大门逐渐开启。这时,传教也不再是西人来华的唯一目的。相反,越来越多的西方人被中国的厚重历史和深邃文化吸引,由此开启的东行旅途,也赋予他们的汉名不一样的特色。
“中西合璧”是这个阶段来华汉学家颇为青睐的起名法则。比如,日本汉学家虎次郎曾因敬佩培养出曾国藩、左宗棠等英才的湖南水土,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内藤湖南。
也有另一种组合方法,是给自己选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姓氏。据说,先后七次来华考察、行遍大半个中国的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正是受“李鸿章”的影响,将自己的姓氏音译成了“李”,也正是这位“李”氏学者,经过对中国运输货物的考察,首次提出了“丝绸之路”这个概念。
1937年,受中国剑桥留学生鲁桂珍博士的影响,在生物化学领域已小有成就的Joseph Needham毅然放弃自己的专业,转而钻入中国的科学文化,一字一句地学起中文,经过半个世纪的耕耘,著成享誉世界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以确凿的证据向世界图描出厚重而源远流长的东方科技文明。
有趣的是,他的每一本大作的封面上,几乎都会绘有六天君、温元帅这样的道家人物。人们不解,Joseph门儿清——在他看来,中国古代科学的创造发明和道家的哲学思想、术士的修炼实验密切相关,所谓“道家一方士—道教—术士”的思想、实践,或许沉淀着东方科技最本初的样态与内涵。正因此,他尤其欣赏《老子》篇章中的自然科学思想,也循此得了汉名“李约瑟”,还让自己以“丹耀”为字,号曰“十道宿人”。
19世纪末期,也有一位法国人两次来华。第一次来华,他驻扎四年,译注《史记》,编纂出《中国两汉石刻》;第二次来华,历时近一年,他冒风沙翻高山越深岭,足迹遍布了东北和华北地区,更拍摄了大量珍贵照片。宣统元年,这些历尽艰辛得来的资料被他整理成《华北考古图谱》,首次向西方学术界公布了大同云冈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的照片,第一次将东方石窟艺术的惊人魅力展露给全世界。这些珍贵的照片,在龙门石窟后来饱经风化沧桑之时,成为学术研究、文物追索的重要依据。他叫爱德华·沙畹。
在汉语中,畹本意是小盆地形状的农田,古时三十亩地称为一畹。伴沙行畹,如此看来,这个名字,倒似是量身定做。
通联东西,把故事写进姓名
也有一些汉学家,除了遣词造句,还把别的东西藏进自己的汉名。
比方说,情谊。
美国历史学家、中国学家John King Fairbank,汉名费正清,三个字分别对应自己的本身的姓、名和中名/这个名字。这是中国建筑学家梁思成送给他的礼物。正清,寓意正直清廉,赠名时,梁思成告诉友人:“使用这样一个汉名,你真可算是一个中国人了。”
有趣的是,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的汉名,也出自梁思成之手。这对夫妇不仅和梁思成、林徽因结下深厚情谊,更在他们的影响下醉心中国的建筑历史,拓片著书,让中国的建筑美学进入了美国学界的视野。
再比如,瞩望与期许。
出生于英国的乔纳森·斯宾塞,在中国历史的学海里耕耘半生,先后完成14部研究中国历史的著作。在耶鲁大学研读历史学博士学位期间,中国史学前辈房兆楹为他取了一个汉名——史景迁,寓意“景仰司马迁”。
或许也是追随史家的文脉,史景迁坚持以“讲故事” 的方式写作,文笔生动,娓娓道来。
其实,为自己起一个意蕴丰富的中文名,似乎是每一位海外汉学家的标配。近年来,更多有文化的外国人重视给自己起一个地道的中国名字,你知道哪些,请留言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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