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解体三十周年祭

作者：智sir

本文转载自：智先生（ID:zhixs10）

壹 

罗曼诺夫王朝，统治了俄国300余年。

祖上人才辈出，有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还有「欧洲救世主」亚历山大一世。但到了19世纪末，王朝摇摇欲坠，人心惶惶。

尼古拉二世坐稳帝位后，夙夜忧叹，想恢复先父荣光，于是大刀阔斧，成为了一名末代皇帝。

 

执政多年，他做出了哪些惊人努力？

首先是对外战争，想转移国内矛盾。

1904年，他在远东捏了日本这个软柿子，顺利从二等海军强国降为四等平凡国家。

国内工人看不下去了，在首都发动和平游行。他们带着妻儿老小，15万人手举沙皇像，唱祷告歌，希望沙皇停止战争，给予工作和面包。

他们相信，「仁慈」沙皇一定会倾听群众要求。沙皇听完后，采取最简单的安抚方式——镇压。

1905年1月9日（俄历），下午两点。

手无寸铁的工人来到冬宫广场，埋伏多时的沙皇军队向群众开枪，骑马与砍杀，死伤了五千多人。

这就是著名的「流血星期日」事件。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棒，成功激怒工人，在各地抗议罢工，直接反对沙皇政权。沙皇头脑冷静后做出让步，签署10月4日宣言，给公民言论和集会自由，同时召开国家杜马（议会），不经杜马同意，任何法律无效。

签署完后，继续镇压群众，还解散了前两届杜马。

到了第三届杜马，成员大部分是地主和资本家，难以约束沙皇。

积贫积弱的俄国，又跑去参加一战，更多人抗议了，甚至出现150万逃兵。

 

1917年1月1日，国家杜马主席罗将柯向他报告，说大家一致要求更换政府，任命一位负责的总理。

「不要让人民在您和祖国的福祉之间进行选择。」

沙皇双手抱头：「22年来，我努力使一切变得更好，难道这22年都错了？」

罗将柯直言，是的陛下，您真聪明。

2月份的彼得格勒，很冷，冷到居民都不想出门。有6万节运载粮食和燃料的列车，因为积雪无法移动，对首都彼得格勒的影响很大。

罗将柯又求见沙皇，说你看，大雪封路人们都在埋怨，要尽快组建新政府了，不然会闹革命。

沙皇很不耐烦：「能不能说快点，米哈伊尔大公在等我喝茶。」

他还强调，你们杜马再敢乱来，就直接解散。

2月18日，彼得格勒的粮食供应紧张，人们变得暴躁，各种游行迅猛发展。

 

 

沙皇想直接镇压，古尔科将军提醒他：「陛下，您在有意为自己准备绞刑架，这些乌合之众是不会讲礼貌的。」

沙皇终于听进去了，行吧，那就成立一个新政府，对杜马负责。

2月22日，他一个人离开首都，去了莫吉廖夫。至于什么新政府，改天再说吧，留下一群大臣圈地自懵。

2月23日，沙皇离开首都后的第二天，天气突然变暖，升到零上8度。憋闷已久的市民，都跑出来晒太阳，顺便游行健身，唱一下革命歌。

 

游行人数很快到10万人，没有闹事。傍晚6点，街上恢复平静，一切照常。

2月24日，第二天。

参加游行的工人有20万，还携带妻子儿女上街。不少商店被砸，发生零元购事件，警察没有接到命令，不敢强行驱散群众。

 

2月25日，第三天。

全市大罢工，示威工人有30.6万人，要求「面包」和「打倒战争」，街上警察没有阻拦，和群众十分融洽。

对彼得格勒发生的一切，官员们当成普通的「面包骚动」，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群众好像挺大胆啊。

也没有任何一个革命政党站出来，他们「像福音书中熟睡的无知少女一样」，任由群众自发行为。

沙皇可能感到不妙，下了一道命令：明天必须制止首都动乱。

2月26日，第四天。

首都军区司令是哈巴罗夫，他发布公告禁止游行，说大家再不复工，就要被送去前线。他还下令向游行队伍开枪，打死了40人。

有19名士兵反对镇压，然后自己被镇压了，关进彼得保罗要塞。

「面包骚动」就这样结束，首都恢复安宁。

当晚，沙皇发布命令，让国家杜马休会，他怀疑是杜马在煽风点火。罗将柯劝沙皇别冲动，当务之急是组建新政府，要君主立宪。

沙皇收到电报后说：「罗将柯这个胖子又给我发来了胡言乱语，我甚至都不会回答他。」

2月27日，第五天。

为了解救被关押的战友，为了不被派去前线，后备营的士兵直接起义。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士兵很轻松占领了彼得保罗要塞，夺取军火库，释放了监狱里的八千名刑事犯。

彼得格勒彻底乱了，到处都是手持武器的起义者，枪声起伏不断，商店全部被砸。

原本要恢复秩序的部队，看到这一幕也跟着起义，高喊：「乌拉！」

 

沙皇政府一整天在玛丽亚宫开会，毕竟除了开会，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傍晚，起义士兵有7万人，占了卫戍部队的1/3，完全控制住首都。

司令哈巴罗夫很怂，给沙皇发电报时浑身颤抖，请求调来可靠部队，不然他也想跑路了。

此时，国家杜马成员帮忙「恢复社会秩序」，暂时接管了政府权力。

 

比杜马更激进的，是彼得格勒苏维埃，也是同一天成立。

他们聚集在塔夫利宫，口号是：要彻底推翻旧政权，以新的人民政府取而代之！

 

2月28日，第六天。

沙皇得知首都局势后，想从北方抽调部队，可军队都不愿讨伐人民。没办法，他只能返回首都，希望有部队响应自己，扭转局面。

此时的彼得格勒，起义士兵超过12万，哈巴罗夫为了保命，让部队放下武器赶紧投降。

3月1日，第七天。

沙皇专列紧急刹车，因为前方好几个站已经被「革命部队」控制。他掉转方向，开往北方司令部——普斯科夫。

最高参谋长是阿列克谢耶夫，他劝告沙皇别再磨磨蹭蹭，让罗将柯那个胖子组建新政府吧。其他人可以不听，但阿列克谢耶夫是军队最高首领，沙皇终于同意了。

3月2日，第八天。

杜马收到了沙皇电报——同意君主立宪。

一切已经晚了，首都群众由最初的「面包和平」，变成「停止战争」，现在是「打倒沙皇」了。

杜马委员会决定：说服沙皇退位，将皇位让给他的13岁儿子。各战线司令纷纷同意，呼吁沙皇为祖国作出牺牲。

沙皇知道他们的态度后，沉默了：「我不知道，是否全俄国都希望这样。」

在场的两位将军点头。

 

过了会，沙皇说，我决定退位，然后划了十字。

深夜，他又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因为儿子身患重病，不适合继位，所以将皇位让给米哈伊尔大公，也就是他的弟弟。

做出抉择后，他的心很痛，在本子上写：「周围都是背叛、胆怯和欺骗！」

同一天，苏维埃和国家杜马谈判，最后成立了临时政府。临时政府由资产阶级组成，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

苏维埃不参与，但会实行监督权，并且一定要政府遵守八个原则。比如赦免政治犯，实行言论自由，允许集会和罢工，保留起义部队的武装等等。

最重要一项是，临时政府必须着手准备立宪会议。

所有国家大事，包括制度和法律，都要通过立宪会议决定。至于会议代表，由全国人民「普遍直接平等」的投票产生。

一些大事项，例如是否结束战争，是否打地主分土地，都要留到立宪会议解决。

临时政府：成交，一切为了民主！

3月3日，第九天。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首都百姓知道皇位给了米哈伊尔大公时，更愤怒了，他们根本不想要君主立宪，要的是共和，是民主！

临时政府分成两派，一派要米哈伊尔接受皇位，保持国家稳定；另一派要他暂缓皇位，至少拖到立宪会议，不然人民铁拳让大家都难受。

最后，米哈伊尔含泪宣布，在立宪会议作出决定前，他拒绝皇位。

俄国君主制，就这样被画上句号。

谁也无法想象，统治了300余年的俄罗斯帝国，在八天内土崩瓦解，没有任何反抗，成为全世界「最自由的国家」。

人民自由集会，发表任何言论，互称「达瓦里希」，最时髦词汇是「委员会」和「革命」，最受欢迎的服装，是带有红色肩章和红色线条的制服。

 

事物总有正反面，两个政权并存，意味着无政府主义。

广大百姓以为「自由」是允许做任何事，所以当时的流行语是，现在咱们自由了，想干啥就干啥吧。

政府机关解体，职员带薪聊天；市政瘫痪，清洁工不扫地；工厂停业，人们要求提高福利；士兵不愿站岗，跑到临时政府大门，要求提高口粮标准。

就连中学生，也开始游行抗议，说他们拒绝考试，要立即放假……

前线还在打仗，后备营的士兵都不想上战场，哪怕上也不带枪，「带那东西干嘛？又不准备打仗！」

然后，他们跑去前线，和德军在战壕里举行联欢晚会，其乐融融……

 

各种委员会和组织成立，以自由的名义行事，抢劫奸淫无恶不作。

上到省长将军，下到普通警员，被工人逮捕甚至打死，农民自己夺取土地，烧毁地主庄园。

报纸杂志全是低趣味内容，大家都知道了《罗曼诺夫皇室暧昧关系秘闻》是怎么回事，各种小册子争相传阅。

到3月中旬，嗑瓜子成了「革命人民」的必修课，垃圾和瓜子壳铺满人行道，马路上结着冰，冻住的马粪使它坑洼不平——非常有画面感。

如此盛景，高尔基点评：「俄国人民历来消极，当政权落到他们手中，却又非常残酷。」

贰

二月革命如此突然，远在瑞士的列宁也没料到，他看了好几天报纸，受到强烈震撼，用他夫人的话来说：「伊里奇的梦醒了。」

毕竟两个月前，他还对着青年党员说，我们这些老年人啊，也许看不到未来的革命。列宁很快意识到，苏维埃在俄国夺取政权，领导革命的绝好机会来了。

 

他不信任临时政府，必须推翻它，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结束对外战争，但迎接列宁的，是一个地狱模式难度。

先简单说一下苏维埃的主要政党。

第一个是布尔什维克（布党），也就是列宁的政党，代表最广大工人的利益，主张推翻沙皇政府，建立无产阶级政权，不和任何资产阶级妥协；

第二个是孟什维克（孟党），它由较高文化素质的工人和知识分子组成，主张在经济落后的俄国，先引进西方制度，由资产阶级领导政府，苏维埃作为「人民的喉舌」负责监督，最后条件成熟了，再向社会主义过渡；

第三个是社会革命党（就叫社党吧），它由农民群体组成，主张推翻沙皇政府，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然后将土地分给农民，代表了最广大农民的利益。

当时的苏维埃，主要由孟党和社党组成，它俩理念合拍，一致支持临时政府。而布党，在苏维埃里没什么话语权，党员又少，领导人还一个个被流放避难。

更关键的是，斯大林和加米涅夫，作为布党重要领导人，二月革命后回到首都，也支持临时政府。

 

甚至有党内同志提议，干脆让布党和孟党这两个冤家合并吧。

列宁知道党内的主流立场后，既烦躁又担忧，不断写电报，重申布党的「不结盟，武力推翻政府」的主张。

他要求文章发表在俄国《真理报》上，这个由布党创办的报纸，可《真理报》的编辑，把文章里「批评政府、孟党和社党」的内容全删去了。

列宁意识到他们在阳奉阴违，只好想办法回国才能逆风翻盘。

许多国家禁止列宁入境，留给他的回国方案并不多，最后他选了一条最冒险的——从德国回来。

当时德国陷入两开花，西线和英法PK，东线和俄国PK，非常被动。德国渴望先和俄国停战，好集中兵力放在西线。

可临时政府头铁，说哪怕沙皇政府被推翻了，也要遵守盟约，战争到底，拒绝任何媾和。

于是，德国高层认为，列宁主张的「结束对外战争，推翻临时政府」的路线，非常棒，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肯定要热心帮助。

列宁为了避免政治风险，向德国提出一系列过境条件，并且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车厢。

德国：完全同意，旅途愉快。

3月27日，列宁夫妇等30人前往德国边境，在那里坐上了德国提供的专列，正式回国。一路上没有任何德国官员进入车厢，这就是「铅封车厢」的来历。

4月3日晚，列宁到达俄国边境白岛车站。

列宁一见到加米涅夫等人，有点恼火：「你们在《真理报》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看了几期，狠狠骂了你们。」

晚上11点，当列宁乘坐的列车驶进首都站台时，整个月台沸腾起来。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士兵挥舞帽子，唱起革命歌，举着火炬和写有「向列宁致敬」的旗帜，迎接列宁回归。

在两架探照灯的照射下，列宁登上装甲车，向群众发表了简短演说。他身上大衣敞开，一只手向前高举，高喊无产阶级万岁。

 

经典姿势让许多人热泪盈眶，用连绵不断的「乌拉」来回应。

第二天，列宁出席布党的领导人会议。

没见过列宁的代表们起身鼓掌，想看下威名赫赫的领袖长什么样子，哦原来是一个普通秃顶老头，打扰了。

中午，列宁作了一个报告，也就是后世闻名的《四月提纲》：全部政权归苏维埃，没收土地分给农民，停止战争，立即召开立宪会议。

 

他还补充，现在开始，苏维埃不能给临时政府任何支持，要让政府陷入危机，然后由苏维埃掌权。

但苏维埃不是列宁一个人说了算，布党在里面也没什么话语权，遭到其它党派的无情反驳：

你别代表苏维埃谢谢，我们不同意，而且一个如此落后的农民国家，怎么可能迅速过渡到社会主义？

就连布党内部都在反对，还是加米涅夫这个人，说完全不能接受列宁的提纲。

一些领导人甚至委屈极了，明明列宁你以前的理论，就是先推翻封建王朝，发展资本主义，然后建立民主共和国，最后才迈向社会主义啊！你当时还说，直接夺取政权，是「荒唐愚昧」的想法，现在你竟然打自己脸，老哥怎么回事啊？

有的党员说列宁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乌托邦式老头」，长期脱离俄国生活，背叛了马克思主义。

列宁认为今非昔比，现在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已经成熟，大家不能再拖了。他毫不退步，说旧的布党应当抛弃，要把坚持原有观点的人送进「古董保管库」。

社会舆论同样火热，资本家把列宁视为了劲敌。

他们炒作，说列宁是从德国坐火车回来，而且被优先安排在德国运送弹药的军列之前——他是德国卧底。

于是，四月份的最热口号，是「打倒列宁！滚回德国去！」

布党的总部，经常有人抗议，列宁多次在阳台解释，迎面而来的是新鲜土鸡蛋和大列巴。

所以列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地狱开局。

他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坚持梦想，毫不妥协……反复与同志们开会、商谈和辩论。

 

这个效果够笨，却很有效。

变化从普通工人阶层开始，他们是没什么文化，却听得懂《四月提纲》的通俗直白意义，就是结束战争分土地。

与其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始的立宪会议，还是列宁的号召更实在。

布党的领导人，也渐渐被说（骂）服，毕竟列宁是创始人，他都敢打自己脸，万一真的可以呢？

列宁在艰难取得党内支持后，立即推行新方针。

比如大规模印刷报纸。

《真理报》在3月份还只有8000名读者，到了4月下旬，已经成为俄国最大报纸之一。

比如在前线给士兵做思想动员。

前线部队，每天都能收到布党印刷的10万份报纸和传单，每个连都有布党的温暖宣传员。

布党的知名度一下子被打开，进党人数暴增，2月份只有2000人，到7月已经35万人了，在苏维埃的话语权越来越高。

为什么布党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扭转局面？

主要多亏了临时政府的助攻。

4月18日，为了照顾英法的情绪，临时政府颁布声明，我们继续战争到底！

列宁直接站出来，指责临时政府不顾人民死活，是一小撮资本家的政府，必须让位给苏维埃。

 

两天后，彼得格勒有10万群众游行示威，游行队伍打出「打倒资本家部长」、「打倒战争」，甚至「打倒临时政府」的口号。

临时政府产生了危机，明明几个月前，这些群众还很欢迎自己的啊。

总理李沃夫想出一个办法挽回信誉。

既然苏维埃代表工农士兵，代表无产阶级，有庞大的群众基础，那干脆和临时政府组成一个新联盟，比如「联合临时政府」，这样群众就不反对了。

孟党和社党想了想，好像也可以，你列宁不是说权力要归苏维埃吗，那现在苏维埃就派一些领导人担任政府高官，没话说了吧。

布党强烈反对，列宁认为这是对劳动人民的背叛，是对苏维埃的背叛。

少数服从多数，最终苏维埃领导层拍板，同意了这个主张。

5月5日，第一个联合政府宣布成立。

孟党和社党一下子成为执政党，以苏维埃的名义，一起承担政府的管理责任。

至于一些重大问题，比如战争和土地问题，联合政府依然留到立宪会议再解决，至于立宪会议的具体召开时间，大家先等通知。

联合政府还有一位鬼才，叫克伦斯基，知名演说家，担任军事部长。

 

他为了贯彻对「自由民主」的诺言，让群众和士兵支持政府，签发了《士兵权利宣言》。

简单来讲就是，军人享有全部公民权利，可以自由选择政党，公开发表观点，可以在休息时间穿便服，甚至离开军营，而且未经法庭同意，不能处罚任何军人。

阿列克谢耶夫很生气：这是给俄国军队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克伦斯基有点不满，批评这些将军缺乏互相理解的精神，说军队一定要民主化，「当士兵知道你们不会反对民主，他们就会相信你们」。

果然，士兵们都很民主，他们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所以都不愿上战场。

在战壕里，他们经常看《真理报》，报纸上反复强调，不要和德国人打仗，要打倒资本家，要分田地，乌拉！

前线部队缺乏纪律，甚至自行撤离阵地，直接跑回家，反正不会受到惩罚。

就在5月，还有一位对列宁来说极其重要的人物回来，那就是托洛茨基，人送外号「列宁的棍子」。

 

这位老兄的生平十分精彩，年轻时因为反对沙皇专制，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四年。

偶然看到列宁在《火星报》写的文章后，深受启发，决定要当一个笔杆子，于是从西伯利亚逃到萨马拉，又从萨马拉逃去苏黎世，最后到了巴黎，和偶像碰头。

他虽然追随列宁，却长期游走在孟党和布党之间，主张撮合两党，演讲能力十分出色。

1905年，托洛茨基成为彼得格勒苏维埃的主席，人生高光时刻，然后被捕了，重新流放老家——西伯利亚，熟门熟路后又逃向法国。

法国不欢迎他，被驱逐，那就去西班牙吧，又被当局逮捕，送去美国。

二月革命爆发后，他从美国回来，中途被英国逮捕，送去加拿大集中营——这波是免费环游世界。

一番坎坷下，托洛茨基终于回国，在列车厢演讲：

 

为什么各国都讨厌托洛茨基？因为和讨厌列宁一个道理，这群人都主张革命，主张无产阶级专政，是思想极度危险的人物。

所以托洛茨基的理论，和列宁的《四月提纲》差不多，两人一拍即合，互道同志，一起搞革命。

叁

6月3日，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开幕，有822名代表，其中布党只占105名。

这次大会主题，主要是支持临时政府。

其它领袖上台发言，说目前俄国没有任何一个政党敢说，让我们来掌权，你们政府走开，我们要取代你们的位置。

列宁站出来，说布党「每一分钟都准备掌握全部政权」。

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也是这次会议，激起布党一些领导人的怒火，他们决定在6月10日组织示威游行，打出「苏维埃掌权」、「打倒10个资本家部长」的旗帜。

抗议政府，其实是抗议政府里的一些苏维埃政党，比如孟党和社党。当它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炸毛，在大会上施压，禁止6月10日的示威活动。

人在屋檐下，布党最终取消了这个计划。

可能想找回场面，一位睿智的孟党代表提议，为了显示民主派的团结，要不我们也组织工人士兵游行示威吧，口号是「民主共和国」和「立即召开立宪会议」，时间定在6月18日。

苏维埃大会竟然通过了这个决议……布党乐意奉陪，跟着参与游行。

6月18日那天，一共有40万人参加示威游行。

当民主派拿起「民主共和国」的旗帜时，被一群示威者直接扯了下来。大部分人喊着布党口号，让苏维埃的领袖很尴尬，这一次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人看不惯布党：「在彼得格勒你们有力量，但外省和前线不是这样，你们不能与全国背道而驰。」

他们回应是，很快就轮到你们，你们那里也会打出这样的标语。

当然，鬼才克伦斯基绝不认输，他认为，只要对外战争取得一次胜利，就能缓和政府的信任危机。

于是，他每天参加士兵大会，聊家常煲鸡汤，各种演讲动员。

 

结果俄军溃败得更快了，被俘40万人，战线后撤200公里。

7月3日早晨，第一机枪团的士兵武装起义，号召各部队走上街头。

人数很快达到数万，这一次他们没有多少耐心，要立即推翻临时政府，由苏维埃掌权。这些起事士兵，把布党当成了主心骨，布党内部却很矛盾，认为时机不成熟，而且列宁不在首都。

劝是劝不住的。

到了傍晚，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高举红旗，打着标语，聚集在临时政府所在的玛丽亚宫，要求把政权交给苏维埃。

与此同时，作为布党的领导人之一，加米涅夫正式表态，虽然我们没有号召运动，但既然人民出来了，我们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晚上10点，布党正式领导运动。

毕竟这把火是他们烧起来的，而且烧了好几个月，群众都打着自家口号了，再放手不管就说不过去。

他们派出装甲车，占领了关键建筑和桥梁，还让一个连的士兵占领彼得保罗要塞（当初二月革命就是先占领这个要塞）。

之后，事态急转直下。

 

聚集在政府前的群众，本身头脑发热，加上苏维埃领导人苦口婆心各种劝，夜深了该回家睡觉，于是慢慢散去了……留下迎风凌乱的布党。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布党领导人左右犹豫，还是放弃游行了。

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布党的介入，让远在芬兰的列宁感到不妙。他火急火燎，第二天立即返回首都，全程沉默。

等他回到彼得格勒，才发现游行示威又开始，而且规模更大，达到50万人。

上万名水兵包围大楼，要求见列宁。

列宁拒绝出面，他不赞成示威游行，后来勉强同意见面，表示「全部政权归苏维埃」，但不是现在，请大家克制一下。

等水兵离开后，列宁转过头，对着几位领导人开骂：「你们全都该揍！」

从当时形势来看，布党仍然很弱，如果绕过苏维埃直接武装起义，将无翻身之地。

下午，局势失控，多地发生枪击，死了400多人。

 

更糟糕的是，列宁已经收到了前线部队返回首都恢复秩序的信号。

7月5日凌晨，布党紧急开会，大家一致同意停止。

 

当然，输人不输阵，要在《真理报》刊登一个简单声明：示威游行目的达到，我们结束示威游行。

也正因为这个声明，让布党坐实了领导武装起义的事实。

苏维埃和布党划清界限，大力抨击：

「布尔什维克得到了什么？他们得到400名工人、士兵、水兵、妇女和儿童的死亡，得到削弱我们前线的力量，得到对革命行动的分裂瓦解。」

为了将列宁抓起来，联合政府用尽一切舆论，力图证明列宁是德国间谍，和德军总参谋部交往情深。

短短几天，「布尔什维克」和「列宁」成为人人喊打的恶棍和杀人犯，大家支持联合政府。

7月8日，克伦斯基上台，成为联合政府的新总理。

他痛心疾首，说要给政府权力才能恢复社会秩序，呼吁苏维埃和布党断绝关系。

为了拯救革命，苏维埃领导人一致同意。

克伦斯基签署的第一份决议，是以叛国罪逮捕列宁，解除闹事士兵。

瞬间，《真理部》和印刷厂被捣毁，卫戍部队在全城逮捕布党头领，包括托洛茨基、加米涅夫等人都被抓了起来。

列宁被迫转入地下活动，对苏维埃很失望，「它已经彻底出卖了革命事业，交给反革命分子。」

他扮成一个被雇佣的割草人，躲在一处湖边窝棚里，每天读报看书，确定了党的新策略：

全部政权归苏维埃已经过时了，布党要卧薪尝胆，直接武装起义。

另一边，克伦斯基也很被动。

虽然有了很大权力，可他影响力难以覆盖到军队，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将军们一个个阳奉阴违，对他充满意见，因为那该死的《士兵权利宣言》导致前线混乱，士兵完全不受约束。

最高总司令布鲁西洛夫，甚至以辞职来威胁，要求「立即恢复军队纪律，恢复死刑」。

作为一个追求民主平等的总理，克伦斯基百般不愿，最后勉强妥协了，恢复前线死刑。

同时他还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任命科尔尼洛夫为新的俄军总司令。

克伦斯基希望拉拢这位将军，支持下新政府，帮助他恢复军队纪律，击退德国人。

科尔尼洛夫心知肚明，说让我当总司令可以啊，但前提是：

1、不能干涉他的作战命令，包括对最高层指挥人员的任命。

2、死刑从前线扩大到后方。

工人和士兵都在反对死刑，克伦斯基含糊其辞，先应付了过去。

7月24日，科尔尼洛夫上任，发现死刑扩大的命令没有下达，反复催促克伦斯基。

而作为一名保守右翼人士，他早就看不惯苏维埃了，要求政府硬气点，赶走那群聒噪的人。

到这里，克伦斯基才知道，这位将军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想着撤掉他职务算了。

没想到这时德军又打来，攻占了重要港口里加，俄军大溃败。

这更加证明了科尔尼洛夫的建议：再不整顿军队，下一个被占领的就是首都。

严峻形势下，克伦斯基只好派手下萨文科夫，去大本营找科尔尼洛夫，传达自己的意思：

虽然我们之间有分歧，不过我同意你的军队改革建议了，只是我担心苏维埃会反对，尤其那个布党，所以我们不能那么快实施。对了，请你尽快派第三骑兵军，调往彼得格勒给我指挥，防止布党暴动，甚至如果苏维埃也跟着闹事，那就一起收拾了，嗯你懂的。

科尔尼洛夫赞同镇压苏维埃，拍着胸口说，他将支持克伦斯基，因为国家还需要司机。

最后，科尔尼洛夫再次强调，克伦斯基应该扩大政府的政治基础，吸纳一些优秀人士进来。

双方谈得十分愉快。

萨文科夫回到彼得格勒后，告诉克伦斯基，全部指示已经得到执行。

所以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这么发展：

鉴于德国军队的咄咄逼人，临时政府认为，有必要整顿军队的后方纪律，恢复死刑，同时派军队保护首都……什么，布尔什维克反对？苏维埃也反对？行，以叛国罪处置吧。

但随后发生的事，成为1917年俄国最经典，也是最荒诞悲剧的事件。

B.H.李沃夫，曾是政府的一名宗教部长。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科尔尼洛夫的叛变阴谋，好心提醒克伦斯基。克伦斯基没当一回事，说知道了，请你出去吧。

天将降大任于李沃夫身上，他认为，自己必须有义务搞清楚科尔尼洛夫到底有没有反叛。

于是，他在8月24日独自前往大本营，和科尔尼洛夫试探性对话。

科尔尼洛夫应该是很懵的，怎么早上谈得好好的，下午克伦斯基又派人来，而且还探讨建立新政府的问题，看来克伦斯基很有诚意啊，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科尔尼洛夫这时候充满豪气，大谈对国家和军队的基本看法：

我认为呢，首先彼得格勒要宣布戒严，军事和民事权力转交给最高总司令，然后立即组建新政府，至于具体的组织问题，就请克伦斯基来我这里再谈吧，首都如此混乱，也顺便保证他的安全。

李沃夫附和几句后，马不停蹄地回到首都，将科尔尼洛夫的态度告诉克伦斯基。

克伦斯基也有点懵，以为在开玩笑，李沃夫再次强调：「这哪里是玩笑！」

他平静下来后，让李沃夫将所有内容写到纸上：

「科尔尼洛夫将军要求：宣布首都戒严；把全部军事和民事权力交给最高总司令；全体部长，包括总理应该辞职，直到最高总司令组成内阁为止。」

克伦斯基沉默了，决定打电话和总司令谈谈。

可他只是让科尔尼洛夫对自己的意见给予确认，而没有问清楚到底和李沃夫谈了什么。

科尔尼洛夫说：确认清楚。

鬼才克伦斯基，让他再次确认一遍，并且还模仿李沃夫的口吻说：

「请您再次确认清楚，让我转达给克伦斯基的意见，不然克伦斯基是不会相信的。」

科尔尼洛夫说：「是的，我确认，我请您告诉克伦斯基，我坚持请他来莫吉廖夫。」

克伦斯基：「今天太晚了，我希望明天出发。」

科尔尼洛夫：「希望你们的出发时间，不要晚于明天，请您相信，是出于我的责任，才这样坚决地请求您。」

克伦斯基：「是等到布党暴动时再动身，还是无论如何都要去？」

科尔尼洛夫：「无论如何。」

克伦斯基：「再见，我们很快会见面。」

科尔尼洛夫：「再见。」

两个笨蛋都得到了自己以为想要的标准答案。

8月27日，克伦斯基给科尔尼洛夫发去电报，命令他卸任最高总司令职权，立即到彼得格勒来。

将军一头迷雾，不肯交出职权。到了晚上，他才通过报纸，得知自己被当成了国家叛徒。

原本就鲁莽轻率的科尔尼洛夫，顿时大怒：完全是谎言，司机你不仁我不义！

紧接着，他发布了最高总司令第897号令：

我，科尔尼洛夫将军，哥萨克农民的儿子，不得不宣布，临时政府在苏维埃和布党的压力下，正完全按照德国的计划，从内部摧毁军队、动摇国家。我沉痛感觉到国家不可避免灭亡。

 

我向所有人宣告，除了维护伟大的俄国，我个人没有任何要求，不追求任何虚名，也不想独揽管理国家的全部责任。我发誓通过战胜敌人，把人民引向立宪会议，他们将在那里决定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方式！

随后挥师北上，直冲首都。

 

克伦斯基慌了，立刻向苏维埃求助。

这是一场保守右翼和激进左翼的战争，苏维埃自然站了出来，迅速成立「反革命斗争委员会」，组织工人士兵防御。

布党同意和苏维埃合作，前提是释放被逮捕的领导人，联合政府同意了。孟党、社党和布党，三个党派首次联盟，很快压制住了科尔尼洛夫集团。

苏维埃发动群众，将通往首都的铁轨全部拆掉，用车厢封锁道路，阻止军队前进。

宣传员更是在叛变的士兵中鼓动，指责他们背叛革命，赶紧浪子回头，别被卖了。

事实上，大部分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得知是要攻打首都，就更没兴趣了。宣传员不太费劲地就把叛变军队全瓦解，基本没动用武力。

9月1日，科尔尼洛夫被逮捕，一切结束。

克伦斯基趁热打铁，指出国家在制度上有许多不确定性，宣布俄罗斯为共和国，他亲自担任总司令。

从权力角度来看，他已经走到了人生巅峰，声望却变得毁誉参半。

科尔尼洛夫是克伦斯基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克伦斯基也被人民当成反革命份子。而且他还想恢复死刑，恢复军队纪律，回到过去的旧制度上，这是所有士兵不能忍的。

 

再看国家，失业、断粮、燃料供应困难、物价飞涨，在这种情况下，克伦斯基你还要继续战争？说好的立宪会议一拖再拖，三月又三月，都九月了。

鬼才克伦斯基，一步步将群众推向苏维埃。

而苏维埃的话事人，也逐渐变成了布党，孟党和社党默默看着它崛起，内心挺酸的。

肆

既然布党的影响力暴涨，那彼得格勒的苏维埃主席团，肯定要重选，至少要按人数分配。

于是，在新主席团中，有4名布党，2名社党人和1名孟党。其中，托洛茨基当选为苏维埃主席。

仿佛火烧燎原，莫斯科的苏维埃也进行改组，布党占了多数……每个城市的苏维埃，都逐渐被「布尔什维克化」。

接下来只差最后一步，等到10月份开幕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到时候布党作为多数党出席，正式领导苏维埃。

从今以后，苏维埃等于布党，政令通达，再无阻拦，推翻政府也轻而易举。每个布党领导人，都憧憬着大会到来。

这时，列宁来了一顿暴击：大家立即武装起义，别等大会召开了。

列宁的这一急剧转变，差点闪了大家老腰。

他们无法理解，明明苏维埃已经是掌中之物，明明可以和平演变，只要耐心等大会开始，布党肯定获得多数，「全部政权归苏维埃」一定会实现。

列宁理由是，他担心临时政府耍阴招，比如把彼得格勒交给德国人，或者派军队封锁会场，那布党就危险了，现在时机成熟，我们不能再等。

大家还是不理解，也无法忍受，让列宁很生气。他处于地下状态，政府逮捕令仍然有效，可他等不及了，立即返回彼得格勒，召开中央委员会议，准备舌战群儒。

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和斯大林等12名同志都有出席。

列宁指责党内同志们「对起义漠不关心」，再浪费时间，让临时政府做好准备，咱们就完了。

一番争吵后，列宁得到多数人支持，投票通过了武装起义方案。

加米涅夫继续反对，甚至将理由刊登在报纸上。这是在泄露起义机密，列宁很愤怒，称他为「前所未闻的工贼行为」，要把他们开除出党。

事实上，彼得格勒所有人，很早就知道布党要武装起义，大街小巷传言纷纷，碰个头见个面，都会说「今天你武装起义了吗？」

托洛茨基最为积极，每天在街上演讲，热情激昂：「资产者你有两顶帽子，那就拿出一顶给战壕里挨冻的士兵。你有暖和的靴子？那你在家里呆着吧，工人需要你的靴子！」

人们举手高喊：「乌拉！」

鬼才克伦斯基永不投降。

他决定将首都的一些卫戍部队派去前线，这样可以削弱布党的武装力量。在当时派往前线等于送死的情况下，克伦斯基成功让部队倒向布党，又一个助攻。

10月23日，军事委员会控制了彼得保罗要塞，要塞大炮直指冬宫，还掌握了大量武器。

 

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10月24日，克伦斯基去了总参谋部，要求从前线调动可靠的部队回来。前线司令说，抱歉没有什么可靠的部队，我们不想卷入你们的麻烦事中。

下午1时，克伦斯基来到玛丽亚宫，慷慨激昂讲了一堆话，希望议会可以支持政府，同意他的一切措施。

议会成员集体站起来，向克伦斯基欢呼致意。

但这场演讲根本没有多少意义，因为议会不掌握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话语权，甚至无法干涉克伦斯基的任何行动。

所以……克伦斯基为什么浪费时间说这些话？

或许是苏汉诺夫说的：「克伦斯基发言，只是因为（当时）他没什么别的事可做。这个人真的相信，他没有什么可做的，他是这样的人。」

自从克伦斯基上台，颁布了许多「鬼才」政策，包括但不限于：

撤销政府保卫机构、怂恿士兵反对军官、赶走军队指挥人员，盲目任命军队司令（科尔尼洛夫叛变），虽然颁布死刑政策，却绝不签署任何死刑判决书，导致两边不讨好……

就这样，克伦斯基由最初「革命的最爱」，很努力地活成一个笑柄。

此时的彼得格勒，气氛很紧张，奉命保卫冬宫的士兵，突然说家里有事，或者拉肚子了，反正不愿留守岗位，一个个偷跑。

10月24日傍晚6点，列宁反复强调，今晚一定要逮捕政府成员，不要拖到明天25号，也就是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

可布党迟迟没行动，他失去耐心，也不管什么通缉令，直接化妆戴假发，前往斯莫尔尼宫主持大局。

10月25日，中午。

起义士兵包围冬宫，向克伦斯基喊道：收手吧司机，外面都是巡洋舰大炮！

 

大家不知道，克伦斯基在几个小时前，已经乘坐从美国使馆借来的雷诺小车，偷偷溜走了……

他深藏功与名，冬宫只留下绝望的政府部长。

这时，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开始，列宁出席会议，高喊胜利是属于苏维埃的，冬宫很快会被攻下，大家耐心等等。

结果，攻占冬宫的时间，由中午改到下午三点，又延迟到6点，最后已经「没有确切的时间表」。

各种事故频发，比如军队在路上耽误了好几个小时；要塞的火炮有点毛病，射不出去；党内同志犹豫不决，希望能和平解决冬宫……大会代表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很尴尬。

一位资深布党同志这样回忆：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在斯莫尔尼宫的小房间里来回走动，就像笼中的狮子……在那儿骂人……叫喊……他打算把我们都枪毙了。」

晚上9点40分，「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用火炮进行空弹射击。

晚上11点，要塞大炮进行实弹射击，一支武装队伍冲进冬宫。

 

冬宫里的部长们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十月起义就这样匆忙结束，没有多少流血事件，起义过程中一共死了6人，伤50人，布尔什维克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

10月26日，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继续进行。

 

没有任何悬念，布党占了绝大多数代表，完全控制了主席团，苏维埃正式掌政。

其它党派含恨离场，指责他们搞阴谋。

托洛茨基上台反怼：

我们的起义胜利了，现在有人要我们放弃胜利，作出让步，实行妥协。同谁妥协？我要问我们应该同谁妥协？同那些离开了这里的可怜小集团吗？

 

我们已经把他们看透了，在俄国没有人会跟他们走了，我们要对那些离开的人说：你们是可怜的一小撮，你们破产了，你们的戏演完了，滚进历史的垃圾堆吧！那是你们今后该待的地方。

大会作出一系列决定：立即停战，把土地无偿交给农民，在前线废除死刑，地方政权一律转归苏维埃，逮捕克伦斯基等等。

另外在立宪会议召开前，由人民委员会管理国家，列宁担任人民委员会的主席。

列宁这时候凡尔赛感叹，说敌人太弱了，没有任何挑战性：「有点白痴的罗曼诺夫、吹牛大王克伦斯基、士官生和中产阶级匪帮。」

吹牛大王还不服输，他离开首都后，跑去北方战线，寻找能调动的部队，成功忽悠了12个骑兵连，进攻首都。

然而他的部队很怂，被大炮轰了几下后，竟直接跑了，跑了……

克伦斯基——拿铁破仑、牛皮研究专家、战争必输鬼才、民主造梦师、很努力找存在感的总理、质量有缺陷的助听器、迷路拖拉机、脚踏两只船的裂缝怪，终于告别了俄国舞台。

列宁政府还面临一个最直接的问题，立宪会议。

当初布党喊得最多的口号，就是要召开立宪会议，由会议来决定国家制度。列宁还强调，如果布党在立宪会议的选举失败，他们将服从「人民群众」，尊重选举结果。

话是这么说，每个人都信心满满，现在是布党执政，民心所向，怎么可能输？

11月15日，立宪会议的选举结果公布，布党在彼得格勒的12个席位中，拿到6个。

既然首都这么稳，其它城市肯定没问题，列宁大手一挥：「决不会有多数人反对我们！」

打脸结果很快出来，最终社党获得40%的位置，布党只拿到23%。

列宁：？？？

这个选举结果证明，布党的影响力，只能覆盖到大城市工人群体里，而在外省广大农村中，社党有很强影响力。

布党输了，意味着在立宪会议没有什么话语权，甚至要将政权拱手让出。

姜还是老的辣，列宁立即起草罢免权：「苏维埃有权决定一切代表机构的重新选举，立宪会议也不例外。」

托洛茨基的意思更直接，如果布党不能获得多数，立宪会议就要解散。

社党和孟党抗议，要求召开立宪会议。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聚集在彼得格勒，根本不怕苏维埃政府：

「我们不躲躲藏藏，我们是人民选出的代表，我们来这里捍卫自己的权利，同篡位者进行斗争。」

1918年1月5日，是立宪会议开幕的日子。

当天，彼得格勒发生和平示威，拥戴立宪会议，并且强调：「苏维埃万岁！但不是布党的苏维埃！」

会上，布党提交方案，要求把权力交给苏维埃，并且宣布驱散立宪会议。代表们当然拒绝，但拒绝无效，布党退出会议后，让警卫赶走他们。

就这样，立宪会议结束了使命。

布党解散会议的最大底气，是俄国属于一个农民国家，除了小部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立宪会议是什么。

甚至哪怕十月革命结束了，军队中还有这样对话：

「我们要选举沙皇做总统。」

「的确，我们需要一个共和国，但领导我们得是一个好沙皇。」

1月10日，全俄苏维埃第三次代表大会开幕，大会宣布俄国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简称「苏俄」。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其实才刚开始。

苏维埃将要面临的，是最恐怖的「铁与血」——国内战争。

伍

列宁上台以来，一直希望各交战国停火。

协约国不承认苏维埃政权，没当一回事，苏俄只能和德国单独媾和。

德国不是软柿子，停战可以，要求割让波兰、立陶宛和乌克兰等地，赔款30亿卢布。

这个合约很苛刻，引起党内严重分歧。

大部分人支持托洛茨基的主张：停止战争，但不签订合约。

列宁要求立即签订：「社会主义共和国已经诞生，如果进行战争，我们就会使这个婴儿送命。」

他反复强调，30亿赔款其实还好，能让我们争取到喘息时间，如果德国人继续进攻，我们将签订更糟糕的合约。

中央没有人接受列宁的意见，分歧很大。

1918年2月10日晚，苏德谈判。

德国警告，如果拒绝合约，战争就会恢复。托洛茨基也是倔脾气，说苏俄会复原军队，要打我们继续奉陪。

德军说，那我就继续打了。

2月18日，德军向苏俄全线进攻，苏维埃被打得节节败退。

当天，列宁召开会议，要求恢复和谈，大多数人仍然反对，会议从早开到晚，争论不休。

列宁就差没有大骂：「把战争当成儿戏，把革命断送给德国人！历史将会告诉人们，是你们断送了革命！我们早就可以签订对革命毫无威胁的和约！」

2月19日，第二天。

大家妥协了，发了一封「同意签订」的电文。德方认为电文不正规，必须要按正式规格制定公函，亲自递过来。

短短几天，德军占领了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直逼首都。

2月21日，第四天。

列宁起草了告人民书《社会主义祖国在危急中》，号召彼得格勒所有人动员起来，保家卫国。于是广大群众踊跃排队，成立了一支杂牌红军，竟挡住了德军进攻。

德国向苏俄提出了更苛刻条约，割让更多土地，苏军也要撤出乌克兰，限定48小时内答复。

布尔什维克继续开会，斯大林等人认为，签什么合约，干就完了。

列宁忍无可忍，说你们再胡闹下去，我就退出政府和中央委员会。

党内一些同志指责列宁是「最后通牒」，斯大林问他：「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您辞职是否意味着事实上退党？」

列宁说不会退党，但斯大林你拒绝和谈就是错误的，「如果不签字接受条件，三个星期后你们就得在苏维埃政权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字。」

既然列宁使出退群杀手锏，斯大林等人勉强同意。

3月3日，双方签订《布列斯特和约》：

 

这个条约，使苏俄失去了100多万平方公里和1/3的总人口，损失惨重。

布哈林一伙人，再次反对《布列斯特和约》，认为这是对革命事业的叛变，是给敌人送弹药。

列宁笑道，如果不是签了合约，你们根本就没机会站在这里捣乱，说各种废话了。

和谈结束后，苏俄决定迁都莫斯科，搬进克里姆林宫，因为彼得格勒太危险了。

 

之后，布党成为俄国共产党，简称俄共（布）。

列宁要托洛茨基立即组建正规红军，因为刚和德国打完，苏俄又陷入了四面楚歌。

由于苏俄退出一战，和德国签订合约，激怒了英美法等国，他们决定大规模武装干涉。

北方：英、美、法先后在摩尔曼斯克登陆。

东部：日本在东部海参崴登陆。

西南：德国违反和约，侵占克里米亚和外高加索。

中西部：捷克斯洛伐克占领乌拉尔和西伯利亚。

南部：国内傀儡政权控制伏尔加河的中下游城市。

 

用一张动图来展示吧（红色是苏俄）：

 

1918年夏天，苏俄直接丧失四分之三领土，全国5400家军事工厂，有3500家位于敌人手里，大部分产粮区被控制，交通运输陷入瘫痪。

 

当时的苏俄人民，在最困难时期，每天只能领到1/8磅面包，到处是战火，到处是动乱。

俄共一系列领导人遭到暗杀，其中就包括列宁。

 

他在莫斯科一处工厂演讲，遭到了枪击，差点丧命，一直陷入昏迷。

也因为列宁遇刺事件，苏维埃政府实行红色恐怖，采取严厉的镇压手段，将任何制造阴谋的敌人全部枪杀，还将政敌关押在集中营里。

在此之前，沙皇一家就已经被迅速处决了，防止外国势力复辟封建皇朝。

为了一致对外，苏俄颁布《将苏维埃共和国变为军营》的决议，所有公民，不论职业年龄，都要履行保卫国家的义务。

列宁倒下了，让红军战士更悲愤，绝境中不断反攻，竟一点点收复失地，解放了喀山和辛比尔斯克。

列宁知道后很高兴：「我的故乡辛比尔斯克的收复，是包扎我伤口的一条最有效最理想的绷带！」

当他看到报纸上各种对自己的歌颂后，立即叫来办公厅主任：

您看报上写了些什么？都不好意思去读。说我这样那样，把什么事都夸大了，把我叫作天才，说我是个特殊人物。

 

喏，这里有一篇莫名其妙的东西：集体希望，要求，祝愿我健康。真可怕！怎么会这样？我们一生都为在思想战线上反对个人崇拜，反对崇拜别人而斗争，这里突然又出现了个人崇拜！这是无论如何不行的。

那个主任解释，是因为人民群众对您的无限爱戴，我们收到无数电话、来信和电报，都祝您的健康早日恢复，报纸只是如实反映出来。

列宁听了后冷静下来，说：「这种情况无论如何应该立即制止，用巧妙方式，不要影响大家的情绪……用更需要、更有意义的材料来充实版面。」

这是列宁对个人崇拜的再次抵制。

为了抵抗敌人，当时苏俄已经实行义务兵役制，将红军人数迅速扩大到数百万。

紧接而来的问题是——粮食不够了。

列宁认为，粮食短缺，肯定是投机分子和富农造成的，必须禁止买卖和运输。因此，人民委员会通过一项法令：要求每个农民，在一周内交出全部余粮，否则采取严厉措施。

列宁还强调：「凡有余粮而不上交者，一律宣布为人民的敌人，判处10年以上徒刑，没收全部财产，永远驱逐出村社。」

这就是余粮征集制。

表面上，它是一场对「富农」的斗争，实际上是对广大农村农民的战争。

短期内，余粮征集制有明显效果，国库粮食猛增。后果就是，全国耕地大大缩减，农民没有任何生产积极性，反正生产多少粮食，都会被国家收走。

不仅粮食统一分配，后来肉类和土豆，甚至一切生活必需品都统一分配，每人每天固定份额，不需要买卖，不需要货币。

全国企业无条件服从统一意志，镇压任何怠工者和罢工者，因为都是「人民公敌」。

这就是「战时共产主义」，用红色恐怖来保证全国供应统一，分配统一和思想统一。

只有如此，红军才能止住颓势，收复失地。

 

到了1919年7月，英美军队已经被赶出苏俄，红军转入反攻，解放乌拉尔。

11月，红军粉碎了邓尼金军队，收复大片土地，疆域又开始胖了起来，很不容易。

 

原本战事已经快结束了，但这时波兰跳出来，要向苏俄索要「被占领的土地」。

苏俄领导人被气到了，作为「红色桥梁」的波兰兄弟，竟然要反对自己人？

 

1920年4月12日，苏波战争正式爆发。

波兰虽然弱小，背后有欧美国家的军事援助，所以和苏俄打得平分秋色，局势僵持。红军一发狠，进行战略反攻，波兰军队全线溃败，被赶出了苏俄国境。

红军乘胜追击至波兰首都华沙，列宁等人以为，被长期压迫的波兰工农，一定会站出来支持他们。

到时候不仅可以解放波兰，连带着一系列欧洲国家，只要红旗摇曳，大喊一声，无产阶级的红色革命将永垂不朽。

现实是，红军在华沙惨败，被波兰农民痛揍了一顿，损失15万人，有6.6万人被俘。英法适时跳出来说，住手，你们别打了，我们承认苏维埃政权，都各退一步吧。

打了好几年，苏俄确实累了，选择停战。它和波兰签订《里加条约》，将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割让给波兰。

某种程度上，波兰在1920年拯救了整个西方资本文明，挡住红色幽灵入侵，苏波两国也正式结下梁子。

这次惨败，还让列宁等人深刻反思。

虽然各国都有被压迫的无产阶级，但苏维埃要想进行世界革命，要想实现列宁的「世界社会主义联邦」，可能还差点火候。

既然不能世界革命，那就和平共处吧。

陆

长达七年战争，苏俄失去了3000万人口和8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得一穷二白。

苏俄还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那就是广大农民的严重暴动。

在内战时期，因为要一致对外，百姓还能容忍，当战争结束后，这种不满就彻底爆发。多地暴动，大规模农民起义，抗议政府的粮食征收制度，让人活不下去了。

列宁的思想在这一时期发生变化，他觉得是时候改变方针了。

1921年2月8日，他写了《农民问题提纲初稿》，强调要用「粮食税代替粮食征收制」，只有粮食税才能解决当前的粮食危机。

提纲写好后，列宁想等到一个月后的大会再公布，却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严重事件——喀琅施塔得水兵起义。

2月开始，由于粮食严重匮乏，彼得格勒的工人罢工游行。

苏维埃政府认为，这是敌对党的阴谋，于是封锁全城，派契卡（克格勃前身）到处逮捕孟党和社党。

孤立无援的工人们，被迫和外界隔绝。

这种异常情况，引起邻近的喀琅施塔得水兵关注，他们也是农民出身，对工人处境非常同情，了解真相后，给予工人支持。

这些水兵，可以说是布尔什维克的坚强后盾，苏维埃哪里有困难，水兵就会到哪里去。当初炮轰冬宫的「阿芙乐尔号」，就是来自这些水兵的舰队。

可当苏维埃变成了「恶龙」，他们便义无反顾地站到工人阶级这边，向当局提出一系列主张：

要重新选举苏维埃、释放被捕的工农士兵、撤销政府宣传部门、给予所有政党言论集会的自由，取消余粮征收制……

其它口号或许还能商量，但水兵们要求布党下台，换其他党派领导苏维埃，就彻底触怒当局了。

尤其水兵还控制了喀琅施塔得这座城市，很明显就是在起义。最后，当局认定水兵是「极端反动」，「后面站着沙皇将军」，两边彻底撕破脸皮。

3月5日，托洛茨基来到彼得格勒，下达了攻打喀琅施塔得的命令。      可许多战士不愿进攻喀琅施塔得，因为都是自己人，下不了手。

喀琅施塔得水兵同样声明：「我们不愿让兄弟流血，在被迫行动之前，我们不发一枪。」

3月8日，列宁得知这件事后，认定这背后肯定有「敌对势力」，并且很快会露出马脚。

但契卡搜集完情报后，对他说：「未发现水兵的恶意企图，他们仅仅是准备保卫城市。」

10天后，红军发起总进攻，受到要塞水兵的顽强抵抗，怎么都攻不下。

领导突击的图哈切夫斯基说：

我有5年战争经历，但从没见过水兵像野兽那样厮杀。我说不出他们从哪里取得这种激烈的战斗力。

 

一个连（120人）要用一个小时才能占领一座房子，但占领了一看，原来那里只有两三个士兵加一挺机枪。他们已经处于半死状态，但喘着气拔出手枪，一边喊着“骗子！”一边开枪。

起义者宁愿死亡，也不愿放弃自己的要求。

晚上，红军攻克要塞，叛乱者死伤几千人，剩余全部被俘，关押在集中营里。

这次水兵起义，给了列宁很大触动。

四年前，他在自己文章中写道：「在一个农民占人口百分之八十的民主共和国中，竟把农民逼到了举行起义的地步。」

「如果政府行为是明智的，如果措施合乎贫苦农民的需要，难道农民还会闹风潮吗？然而政府所采取的措施，都是反农民的，逼他们不得不起义。」

现在轮到布党自己了，他知道，只有同农民妥协，才能拯救俄国的社会主义。

为此，列宁提出关于新经济政策的提纲：

（1）粮食税取代粮食征收制。

（2）允许农产品自由买卖，承认市场机制。

（3）在国家保持经济命脉的情况下，实行中小工业的非国有化。

（4）把大工业企业联合起来，实行经济核算。

（5）取消劳动义务制，按照产品的质量和数量支付报酬。

（6）在一定程度上允许私人资本发展，鼓励合作社，农村雇工和租佃合法化。

（7）允许外国资本进入，实行租让和租赁制。

（8）重建银行和税收制度，发行卢布。

斯大林、季诺维也夫等人抱有顾虑，认为这是发展资本主义。

列宁耐心解释，不要害怕资本，只要能给社会主义事业带来好处，也比坚守「共产主义纯洁性」的人要强。

可除了布哈林，很少有人支持他。

列宁大概厌倦了一直以来的争论，用拳头锤着桌面大喊：

当我看着你们眼睛，你们全体似乎同意我，说是。而我一转身，你们就说不，你们同我捉迷藏。在签订《布列斯特和约》的时候，你们对我不信任，虽然现在连傻瓜都懂得我政策是正确的。

 

现在你们在新经济政策问题上又对我表示不信任。为此我提交辞呈，不担任人民委员会主席和政治局委员。

列宁的辞职威胁，再次推动了政策前进……大家一致通过了，前提是要他冷静。

就这样，新经济政策得到完全落实。

国内经济有了好转，饥荒消除，农民慢慢开始相信政府。另一边，老布尔什维克同志因为新经济政策「开倒车」而嚎啕大哭。

党内发生严重分歧，只是顾虑于列宁的威严而没有表现出来。一旦列宁倒下，那就完全乱了。

从1922年开始，列宁的健康持续恶化，他经常头疼，失眠。

病根是当初留在他体内的子弹导致，即使取出来也没有多少改善。

 

5月，列宁第一次中风，在病床上动不了，甚至说不出话。

6月，逐渐康复，可以处理事务，只是面部肌肉松弛，两眼失去光泽，连宽阔的额头都萎缩了。

托洛茨基形容，他整个人看上去很疲劳，已经有点朝不保夕。

此时的俄共高层，分成两派。

一派是以斯大林为首的三驾马车，包括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

斯大林刚当上总书记（列宁默认），加米涅夫是莫斯科首领，季诺维也夫是彼得格勒首领，各掌一个地盘。

另一派是托洛茨基。

他之所以能和三驾马车抗衡，是因为掌握军权，红军就是他地盘，党内威望极高，堪比列宁。

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两人，从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矛盾越来越严重。

期间，斯大林想让乌克兰、白俄罗斯、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这几个苏维埃共和国，一并加入苏俄，变成一个联盟，也就是「苏联」。

格鲁吉亚说再考虑一下，惹得斯大林不开心。

列宁也认为不妥，建议把「加入」苏俄，改成同苏俄一起「组建苏联」，也就是每个国家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这和斯大林的意志完全不同，他想要的是一个隶属于俄罗斯的「苏联」，认为列宁多此一举，是在搞民族自由主义。

不管如何，列宁依然是苏俄老大，斯大林妥协了，把「加入」改成「联合」。

但他暗中做了手脚，将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这三个国家，合并为「外高加索共和国联邦」。

如此，苏联的联盟成员变成：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外高加索联邦。

格鲁吉亚的领导人自然不爽，怎么自己的地位低了一等？

斯大林：因为你不尊重我，所以我要教训你。

然后格鲁吉亚的领导层全部被撸下来，领导人卡巴希泽还被扇了一耳光。

他们委屈之极，向列宁投诉。

病中的列宁，在收到这个电话转述内容时，对格鲁吉亚领导人的不礼貌态度感到诧异，明明他已经要求斯大林改正文字错误了，应该没有分歧，于是批评他们「要以恰当的、有礼貌的口气提交中央书记处解决」，也就是归斯大林管。

斯大林当然愿意管，叮嘱手下做狠一点：「收到列宁的电报了吗？他对格鲁吉亚民族主义分子感到愤怒和不满。」

这一次斯大林不再留情面，将这群上诉者全部调离格鲁吉亚，让他们自生自灭。

纸终究包不住火。

1922年12月12日，列宁抱病审查格鲁吉亚事件的前因后果，终于明白斯大林的野蛮行径。

他忧心忡忡，担心今后的苏联大沙文主义复辟。当他准备有所行动时，第二次中风来临，半边躯体再次瘫痪。

这一次，列宁基本脱离了政治生活，就连12月底的苏联成立大会，他都无法参与。

 

更致命的是，斯大林获得了看护列宁的权力。

这意味着，列宁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起来，而且斯大林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不允许他写字、通信、会客和谈政治，连「家属」都不能乱说话，所以这时期，列宁很难知道外界真相。

最后列宁以拒绝治疗作为威胁，才获得每天口授10分钟的日记时间。

12月24日，他担心自己完全瘫痪，所以抢时间口授了一批书信。

书信主要分析了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优缺点：

斯大林同志当了总书记，掌握无限权力，他能不能永远十分谨慎地使用这一权力，我没有把握。另一方面，托洛茨基同志，他大概是现在中央委员会中最有才能的人，但他又过分自信，过分热衷于事情的纯粹行政方面。

 

现时中央两位杰出领袖的这两种特点，会出人意料地导致分裂，如果我们党不采取措施，那么分裂会突然来临。

1923年1月4日，列宁对信的内容进行补充：鉴于斯大林粗暴蛮横，建议免去斯大林的总书记职务，他没有资格担任。

列宁当然知道这封信的威力有多大，所以要等到4月份，也就是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上公布。

因此，他规定要对信件密封，除了他本人可以启封外，只有死后才能由其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启封。

很快，这封信就被泄露出去了，整个政治局领导都知道列宁要踢走斯大林，可斯大林还要假装不知道，演得蛮辛苦。

列宁还主张加强监督机制，中央监察委员会必须「不顾情面」，对领导人实施监督，严格按照规定办事。

这个矛头很明显指向了斯大林。

列宁要求将这篇文章发表在《真理报》上，斯大林说先拿到政治局讨论一下，然后就没了下文。

由于列宁坚持要看报纸，最后中央单独为他印了一份特供《真理报》。除此之外，他还发了一封《关于民族或自治化问题》的信，要求在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上宣读。

斯大林说，这封信是「一个病人在娘们的影响下写成的」，所以不用管。

挺可悲的，如果列宁无恙，那一切都可以扭转。偏偏这时候，他的病情再次恶化，甚至严重到全身瘫痪，丧失言语功能（神智仍然清醒）。

这次中风，让列宁完全脱离了政治生活，那封弹劾信自然无法转交，只能延迟到明年的十三大。

柒

斯大林没有放弃利用他书信的机会，选取了其中一封关于「加强中央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人数」的书信，说我们要遵循列宁同志的意思。

列宁的原本意思是，要增加没有沾染官僚习气的，来自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和农民，以制衡官僚主义。

于是斯大林将属于自己这一边的人，全部塞进中央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里。就这样，斯大林彻底控制了这两个机构，三驾马车在政治局逐渐占据上风。

远离了政坛的列宁，在一处乡间别墅疗养，他每天做恢复语言的练习，健康有了好转。

到8月份，他已经可以阅读报纸。

 

另一边，中央斗争越来越激烈。

1923年10月8日，托洛茨基写了一封信给中央委员会，炮轰官僚主义，矛头针对斯大林。

斯大林立即反驳，说托洛茨基已成为「反对我党干部的主角」，无法满足托洛茨基的独裁要求。

然后双方互骂，而且还拿列宁的名字压人，说列宁的病是托洛茨基引起的……

双方的激烈争论，惊动了卧病休养的列宁。他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写信给中央，说你们争吵的内容都出现在报纸上，加重了列宁的病情，请直接移到不显眼的版面上，谢谢。

但列宁浏览报纸的习惯，是不错过任何一处地方，所以每次情绪都会激动，一激动又加重病情。

1924年1月20日，列宁感到身体不适，没有吃早饭，也没散步。

1月21日下午5点半，他的病情急剧恶化，逐渐失去了知觉。

列宁——咆哮帝、秃头侠客、衣帽代言人、封建贵族克星、马恩席下大弟子、撸猫狂人、资本主义掘墓者、镰刀锤子推广大使、手稿最多字数世界纪录保持者，于6点50逝世，与世长辞。

 

得知列宁去世后，还在车厢办公的托洛茨基，脑里一阵轰鸣，脸色苍白，写下一行悼文：列宁不在了，不再有列宁了。

丘吉尔的评论一针见血：「俄国最大的不幸是列宁的去世。」

争夺「王位」的斗争变得公开化。

摆在斯大林面前的一个定时炸弹，是列宁的那封弹劾信。之前十二大延期，但接下来的十三大，斯大林无法再回避。

1924年5月21日，也就是十三大开幕的前一天，中央全会宣读了列宁的信。

随后，三驾马车之一的季诺维也夫，开始圆场：

「同志们，你们大家都知道，伊里奇的遗嘱，每一句话对我们都是法律……但有一点我们可以高兴地指出，伊里奇的担心没有得到证实。我说的是我们总书记和中央分裂的危险。」

斯大林装模作样，在会上提出辞呈：「好吧，我确实粗暴……伊里奇建议你们找一个比我有礼貌的人，好吧，试试找吧。」

有人开始拍马屁，直接喊道：「没关系，我们不怕粗暴，我们整个党都是粗暴的、无产阶级的。」

一番演戏后，另一驾马车加米涅夫提议，要不继续选举斯大林担任总书记吧。全体开始投票，多数人同意斯大林留任总书记，除了托洛茨基。

1924年秋天，托洛茨基写了《十月的教训》，里面涉及到「三驾马车」在1917年犯下的错误。

 

比如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同志，经常反对列宁的意见，是妥协主义立场，而我托洛茨基，才是真正的列宁主义者。

两人自知理亏，只能坚决反击，翻托洛茨基旧账，并且创造了一个新名词，叫「托洛茨基主义」，大意是「反布尔什维克」。

这下好了，「托洛茨基主义」成为斯大林日后最犀利的思想武器，几乎干翻了所有人，也包括两驾马车。

实际上，托洛茨基已经很难翻盘了，或者说他有点倦，想离开政治中心。

1925年1月17日，托洛茨基被解除军权，撤掉军事委员会主席。

斯大林终于铲除了平生劲敌，对托洛茨基的「知难而退」感到很满意。

接下来，他开始对付另外两驾马车——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

严格来讲，三驾马车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斯大林的专制作风，一直让两人不满，甚至有想过如何削去总书记大权。为了对付托洛茨基，斯大林只能强忍怒火，等巩固地位后再清算。

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两人抱团，成立「新反对派」，目的是削去斯大林的权力，解除总书记职务。

双方交锋的第一次高潮，是在1925年12月18日，俄共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开幕。

这个大会讨论的一个重要主题是，到底要不要继续实行新经济政策？

「新反对派」认为要停止，并且要在农村搞阶级斗争，消灭富农，防止资本复辟；

布哈林认为要继续发展农村经济，让全体农民「发财吧」。

这时候，斯大林的站位就很关键了。他是一个重工业迷，新经济政策虽然可以恢复经济，恢复民生，却让苏联始终无法摆脱落后农业国的本质。

即使到了1925年，苏联竟然还没有汽车、拖拉机和航空工业等部门，需要进口解决，他怎么能忍。

只有立即结束新经济政策，才能让苏联走上工业化道路，所以斯大林内心是支持「新反对派」的，但为了打倒他们两人，只能无条件支持布哈林，支持新经济政策。

也正是这个大会，加米涅夫直接站出来炮轰：我们反对制造「领袖」，反对一人专权，反对书记处凌驾于政治机关之上。

全场爆炸，一片喧哗。

只有托洛茨基不出声，他坐山观虎斗，置身事外。或许意识到口头抨击没有多少作用，加米涅夫两人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赶托洛茨基下台。

他们意识到，只有托洛茨基才能真正抗衡斯大林：

 

「这是一场争夺国家权力的斗争，我们需要托洛茨基，他有智慧，有广泛影响力，还能组织军队。」

托洛茨基原谅他们，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

1926年7月，托季联盟正式成立，主要成员有：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克鲁普斯卡娅（列宁夫人）。

如果早个几年时间，如果托洛茨基还掌握军权，如果列宁遗嘱还有成效，那斯大林真可能含恨离场。

可如今整个中央组织，上到政治局下到普通党员，斯大林完全操控，只靠舆论抨击根本无法撼动，反而被他指责是在「搞派别」，是「反动的托洛茨基主义」。

托洛茨基也发火了，在政治局会议上说：「斯大林在充当我党和革命掘墓人的角色！」

之后，开始长达一年半的激烈党内斗争。

到最后，斯大林失去耐心，果断解除他们所有职务，下了通牒：「如果再不服软，明天就要彻底粉碎你们，勿谓言之不预！」

托季联盟已经处于下风，托洛茨基的回应是，我们清醒地迎向这一结局。

1927年11月14日，托季联盟成员被开除出党，所有反对派党员全部下台，抗争结束。

托洛茨基—— 先知、革命狂热粉丝、苏联红军缔造者、浓密发量人生赢家、列宁阵线忠实拥护者、野外流亡生存专家、手脚并用激情演说家、第四国际全球巡回演唱歌手，被驱逐出境，离开了苏联政治舞台。

粉碎反对派后，斯大林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而来的，是席卷全国的粮食收购危机，1927年收购3亿普特粮食，还有1.28亿普特的差额。

这更证实了斯大林判断，看吧，新经济政策就是培养了一群农村资本主义投机分子，垄断市场价格，敢和国家讨价还价。

1928年1月15日，他亲奔赴西伯利亚，正式向投机分子和富农作斗争。

所有农村市场关闭，挨家挨户搜查，「零元收购」粮食和农具，凡是私藏余粮者，一律送交法庭。

这场收购行动，很快有了成效，1月份收上来8000万普特，斯大林发电报说：「这是党的决定巨大胜利」！

另一方面，农民阶层抗议，抱怨赋税太重，甚至公开反抗：我们只得像以前那样，锻造长矛来保卫自己了。

斯大林认为，粮食收购危机的根本原因，就是富农操纵粮价，是资本主义对苏维埃政权的挑衅，所以必须走农村阶级斗争，向富农进攻。

至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不高，粮食产量增长缓慢，斯大林的解决方式是——发展集体农庄。

这时候，布哈林站出来反对：我们要在贫穷和分散的基础上发展集体农庄，是认真的吗？集体农庄需要大量机械，我们从哪里获得？买机械的钱又从哪里来？

布哈林一直维护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他反对关闭市场，反对打压富农，和斯大林杠上了。

斯大林越加不满他，当初支持布哈林只是为了对付两驾马车，现在好了，竟然敢蹬鼻子上脸。

1928年7月4日，召开中央全会，两人展开辩论。

斯大林认为，粮食问题根源，是农业的分散零碎化，所以一定要联合起来，走集体农庄，并且彻底打压富农。

布哈林反对，认定这是军事共产主义，历史证明早就行不通了，倒不如向富农多征税，用市场手段来调节，更高效。

「我们的经济是头足倒立的，一个农业国却出口工业品，然后进口粮食？个体经济都还没发展起来，就要走集体农庄，完全反了！」

布哈林最后总结：「只要能发展经济，对我们来说，由谁来生产无所谓，只要生产出来就行。」

于是，布哈林赢了一局，全会采纳了他意见。

斯大林很生气，论理论知识储备，10个他都不是布哈林的对手，但要说玩弄政治，布哈林一定跪地求饶。

1929年11月17日，布哈林被撤销所有职务，从此退出政治生涯。

到这时候，斯大林总算会当凌绝顶，整倒了列宁所有战友，权力集中在他一人手里——无敌是多么寂寞。

 

捌

1930年，在斯大林指示下，集体化运动正式开始。

许多农民被强迫塞进集体农庄里，如果不顺从就用威胁或惩罚的办法，比如没收土地和财产。

一些地方干部认为，公有化程度越高越好，于是将农民住宅、牲畜，甚至家用的炉子、茶壶、水桶等等，全部收归集体。

有100万户富农被没收财产，同时全家被流放或者关进集中营。一些有文化有技能的农民，也被当做富农消灭掉。

一方面可以满足贫农的平均主义和报复机会，另一方面也能威胁不愿意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先看看富农的下场。

在和丘吉尔会晤的时候，斯大林就讲到他这样做的原因：

假如我们要避免周期性的饥荒，就必须用拖拉机耕地，就需要执行这项政策。我们不厌其烦地向农民做解释工作，同农民争辩，是毫无用处的。

 

你把所有话对一个农民谈了后，他说，他必须回家去问问妻子，同大家商量。他们谈过之后，常常这样回答：他不要集体农庄，他宁愿不用拖拉机耕地。

为了控制集体农庄，苏联采取了一些精明措施：

一是将所有农业机器，比如拖拉机掌握在国家手里。必须要生产符合国家规定的农作物，才允许「租用」机器；

二是每个人实行身份证制度，但不给农民发证。没有领导批准，不能私自离开集体农庄，而且没有证，在城市也无法定居；

三是粮食上交量，提高到总收获量的40%-50%。

这些措施够狠，导致了全国范围内的大饥荒。

1932年夏天，挨饿的农民开始逃亡，妇女小孩在夜间偷偷剪下麦穗带回家充饥，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以「盗窃集体财产」的罪名直接枪毙。

后来逃亡也不好使了，政府发布指令，禁止农民离开饥荒地区。

基辅第一书记杰姆钦科表示：「新近有一列火车开进基辅，上面装满了饿死者的尸体，我想，最好有人能把这个情况告诉斯大林。」

肖洛霍夫写信给斯大林，说北高加索的农民「在饥饿的死亡线上挣扎」，大人和孩子都得了浮肿病，逮着什么吃什么，甚至有些集体农庄吃尸体。

乌克兰的饥荒最为严重，党中央书记向斯大林报告，请求减免征购量。

斯大林说他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编出这种关于饥荒的神话吓唬人，还挖苦他不如辞去书记职位去当作家。

虽然至今没有找到苏联种族灭绝的证据，但一手造成乌克兰大饥荒的严重性，确实是苏联所为。比如饥荒在乌克兰蔓延时，苏联政府拒绝国际社会的援助，而且还封锁消息，切断公路交通，禁止乌克兰饥民离开。

为了掩盖真相，苏联还从俄罗斯向乌克兰移民11万人，但移民在看到饥荒惨状后，又逃离了乌克兰。

乌克兰有多惨？

1933年春，仅在乌克兰的首都基辅，就发生了123起人吃人事件，还有上千件吞吃亲生子女的事件。

整个乌克兰一共饿死了350万-400万农民。

斯大林让苏联变成一个军营，每个农户置于国家的严格控制下，他们所生产的粮食，全部变成原始积累，通过出口来换取资金和工业原料。

简单来说，一切为了工业，哪怕付出再多代价，哪怕代价是上千万农民。

在这个时期，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已经在执行。

1931年2月4日，斯大林发表讲话：「我们比先进国家落后了五十年至一百年，我们应当在十年内跑完这一段距离。或者我们做到这一点，或者我们被人打倒。」

当时正处于世界经济危机，国家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欧洲战争情绪浓厚，让斯大林十分焦虑。

他不断增加五年计划的增长指标，只要重工业发展起来，才能生产坦克飞机保家卫国，才能生产属于自己的农业机器，证明农业集体化运动是正确的，才能证明苏联制度比美国要优越。

为了筹集工业资金，政府向居民发行公债，卖伏特加酒，甚至向国外出售博物馆的艺术品。

也多亏了欧美经济危机，苏联才成功打破封锁，派出2000名干部出国考察学习，同时换来大量廉价的机器设备、金属和原料，甚至高薪聘请外国专家一起建设社会主义。

有一组数据是：1932年在苏联工作的外国专家有1910人，技术人员有10655人，援助项目124个。

整个一五计划，苏联建成1500个现代化大型工业企业，其中有2/3是在美国的援助下建成，像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第聂伯河水电站、高尔基厂等等。

 

工业取得较高成就，但轻工业就比较差了，棉纺织品、丝织品，砂糖等年产量远没有完成计划。

对了，整个一五期间，人民工作日由规定的8小时改为7小时……

有了工业基础打底，农村的饥荒情况出现明显好转，虽然不管饱，至少不会死人。

斯大林还想做一件大事，那就是建造一座「人民宫殿」，它必须高大神圣，要比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更霸气。

于是他作为霸道甲方，拉着秃头设计师弄了好几年方案，终于设计出415米高的苏维埃宫：

 

苏维埃宫需要的建材极其恐怖，以当时的苏联体量，只能勉强打个地基，所以抓紧搞第二个五年计划才是正事。

此时已经来到1933年，法西斯笼罩着整个欧洲。

希特勒在德国上台后，重整军备，撕毁《凡尔赛和约》，对苏联的国土虎视眈眈。

在这种背景下，苏联第二个五年计划正式开展。

为了提高工人积极性，苏联把一个矿井的采煤工斯达汉诺夫，塑造成劳动典范。

 

他在6个小时内，一共采煤102吨，获得220卢布，同时还被奖励：

1、颁发总额为一月薪金的奖金。

2、提供一套住房，配备家具，并安装电话。

3、一张家庭疗养证。

4、看电影、看演出拥有两个指定专座。

所有工人激动起来，从斯达汉诺夫身上，他们看到了一种榜样：干活越多，产量越多，工资就越多。

而且比起农民，苏联工人对参与国家建设更热情，青年人甘愿跑到西伯利亚和中亚荒原进行劳动，不怕流血流汗，出现一批令人敬佩的劳动英雄。

随着社会主义建设的开展，人们精神面貌有了很大改变，是真的对苏联未来充满信心。即使当下物质匮乏、住房拥挤，也只是暂时的，靠勤劳能拼搏出未来。

30年代这一时期，苏联挺重视文化建设，修建了许多豪华剧院和文化宫，博物馆和图书馆数量暴增。

 

政府还拨出大批款项，新建学校数万所，在校学生达到3000万人，初等义务教育逐渐普及。

 

重工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建成4500个大企业，苏联工业产值排在世界第二位。

汽车、机床、飞机和发动机终于可以自己造，甚至在宇宙火箭理论上，苏联居于世界领先地位。

 

例外的是轻工业，远远跟不上工业步伐，农业方面长期落后，甚至到1953年，苏联的粮食产量仍未达到1913年沙皇俄国的水平。

居民购买生活物品时，经常排队抢购，也就成为苏联时期的一大奇观。

苏联蒸蒸日上，让斯大林的威望达到巅峰。

他平时很注意公共形象，衣着朴素，作风严肃，却又展现出对民众的关怀，也就是慈父微笑，努力将自己塑造成高深莫测、让人敬畏的领袖。

 

在各级领导带动下，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迅速升温，达到宗教狂热地步，在各个场合都要颂扬斯大林，对他顶礼膜拜。

 

如果有老人不慎落入河中，而警察又束手旁观，那最好的求救方式是高喊：「打倒斯大林！」

这样警察会立即将老人救上来铐走。

罗曼·罗兰访问苏联后，写下一句话：向一个人顶礼膜拜是「不详的宗教信仰」。

这个不详征兆很快出现，那就是大清洗。

斯大林自从上台以来，虽然打倒了所有政敌，但反对的声音并未消失。尤其在开展农业集体化运动时，许多人对他产生质疑，动摇了他皇位。

1934年12月1日，中央政治局委员基洛夫在列宁格勒遇刺身亡。

这件事被斯大林利用起来，认为是「托洛茨基分子」害的，要立即大规模镇压。

首当其冲的是两驾马车——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他们被多次逮捕、审讯和流放，折磨得心力交瘁，就是不承认自己的谋杀行为。

赫鲁晓夫是大清洗的忠实支持者，坚持要求处死这两人，说他们是「唯利是图的法西斯走狗」。

最终两人被判处死刑。之后是布哈林、李可夫、托姆斯基等人。

在公开审讯时，布哈林就被逼迫，要按规定的台词回答，否则祸及家人。布哈林等人只能当庭承认自己有罪，身负骂名万众唾弃后，才被枪决。

列宁在世时的最后一届党中央委员，斯大林全部处死，包括远在墨西哥的托洛茨基，也难逃暗杀。

列宁主持的第一届人民委员会由15人组成，除了提前去世的4人，都被清洗掉。

能侥幸活过这场大清洗的……竟只有斯大林一人。

无论是他亲属、密友还是部下，就像开盲盒，谁也不知道斯大林下一个要杀谁。到了大清洗后期，可能觉得效率太低，或者不方便出面，斯大林让叶若夫担任内务首脑。

 

叶若夫这个人，没上过学，也不知道马克思是谁，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执行命令时，从不问为什么，以及对斯大林忠心耿耿。

1937年，叶若夫逮捕了78万人，枪决38万人，有38万人流放到集中营。

红军部队中，处死3名元帅，枪杀16名集团军司令、15名副司令、60名军长、199名师长、海军上将和高级将领全部覆灭……8万名军官，一共有3.5万被判刑处死。

联共(布)第十七次代表大会的1966名代表，有1108人因反革命罪被逮捕；遭清洗的党员达11.6万，占党员总数的1/9。

绝大多数自治共和国、边疆区、州和市的领导人遭逮捕，各企业工厂领导人和工程师被判刑处死。

各铁路局的局长几乎全军覆没。

生物学界、国防工业的科学家也没有例外，就连作家都有600人被抓，占作家协会成员的1/3。

当时流行的笑话是：

「刑期多久？」

「十年。」

「犯了什么罪？」

「没犯罪。」

「你撒谎！没犯罪他们只给判5年！」

或许斯大林没想过要清洗这么多人，但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后，各种指标和限额就不受控制了。

毕竟斯大林最喜欢的就是「超额完成任务」，谁抓的人越多，判刑的罪犯越多，就越优秀，越能领会斯大林意志。

全国各地、各部门都要找出一定数量的「内鬼」，如果实在完成不了指标，那就找借口，自产自销刑事案件，找人当替死鬼，反正不能落后其他人，形成一种奇怪的「竞赛」。

叶若夫忠心耿耿地杀人，逮捕150万人，处决了其中的70万人，到最后，清洗轮到他自己。

1939年3月，斯大林含糊地表示：「我们决不能说，在进行清洗时没有犯过严重的错误。」

叶若夫知道自己要成为替罪羊了，可他不怨恨，临死前在法庭上说：「我只有一点请求，请从容地处决我，不要折磨我。」

大清洗在1940年前，基本就结束了。

是什么阻止了斯大林？

是希特勒。

 

玖

1939年3月，因为英法的纵容，德国出兵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

希特勒的进攻方向很明显，就是向东扩张，直接威胁到苏联安全。为了遏制德国，苏联希望和英法商谈对策，可英国表示拒绝，认为自己实力有限。

后来，苏联希望和英法签订互助条约，保护东欧小国安全，英国说没有援助义务，但会给苏联加油。

随着二战阴云来临，过了一段时间，英国同意和苏联签订互助条约，不过拒绝任何军事承诺，谈判再次失败。

1939年8月12日，苏联再次和英法谈判，并指出，我不需要你们任何军事承诺了，我自己派兵攻打德国，前提是波兰允许苏军过境才行。

 

又吊了苏联10天时间，法国同意苏联建议，逼迫波兰给苏军过境，可波兰非常傲娇，直接拒绝。

斯大林破罐子破摔，行，我和德国单独签订吧。

两天后，也就是8月23日，苏联和德国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

苏联提供石油和原料，德国提供高科技，两国强强联合。

1939年9月1日，德军发动闪电战，迅速攻占了傲娇的波兰。

英法立即对德国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可英法还是老样子，隔岸观火，动嘴皮子谴责德国，没有发动任何军事行动。

为了拖苏联下水，希特勒多次暗示，让斯大林也出兵波兰。斯大林矜持了会，很快同意，毕竟他看不惯波兰很久了。

就这样，波兰在自己的民族历史上，第四次被两个强邻——德国和苏联瓜分。

 

1940年3月，苏联还将矛头对准波罗的海三国——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

 

派兵攻占后，苏联帮助三国建立苏维埃政权，然后邀请它们一起加入苏联这个大家庭……

芬兰也遭到苏联毒手。

 

斯大林以为进攻芬兰易如反掌，没想到反而被打了一巴掌，付出惨重代价才割让一小部分领土，让全世界都看到红军实力有多弱。

也正因为苏芬战争，让希特勒洞察了苏联软弱，甚至拒绝苏联要加入轴心国的提议。之后，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侵入法国境内。

1940年5月，英法联军在敦刻尔克大撤退，再不跑就要全军覆没。

 

 

6月22日，法国投降，德国只用了一个月。

「法国是怎么抵抗德军入侵的？」

「法国没有抵抗，抵抗的是法国的路，德国之所以打了一个月是因为他们在赶路。」

随着二战时间轴往后，德国基本清空整个西欧，接下来轮到东欧，也就是苏联。

1941年5月，苏联拥有一支540万人的军队。可斯大林一点都不想打仗，哪怕德国飞机多次越过苏联边界，各种军事情报警告希特勒的阴谋，他仍然坚信，这些传闻是虚假的，是英国的引战阴谋。

见斯大林如此上道，德国跟着附和，说德军向东迁移，只是想躲避英国的轰炸机，我们就是要让英国以为德军要准备进攻苏联，请您放心。

斯大林很满意，再次发表声明，说德国很遵守条约，所以传闻都是骗人的。甚至在战争前一天，苏联政府还逮捕了空军司令员、空军总监和防空兵司令……

1941年6月21日，斯大林得到情报，说德国要在6月22日清晨发起进攻，终于重视起来。

当晚苏联高层立即召开会议，认为德军只是局部挑衅而已，于6月22日凌晨30分，将指示发给各边防部队。

两个小时后，德国执行「巴巴罗萨计划」。

1250架德国飞机进入苏联国界，瞬间摧毁沿岸的数十个城市和军事基地，66个机场和900架飞机全部炸毁。

 

短短几天，苏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没还手之力，有还手之力的将军，全部安眠在大清洗中。

 

苏联周边所有国家全部叛变，包括芬兰和波罗的海三国，一致站在德国这边。

沉默了十几天后，斯大林在7月3日发表讲话，控诉德国背信弃义，呼吁全国人拿出誓死反抗的决心。

有了领袖的威望加成，苏联总算止住溃败趋势，变成了慢慢腐烂。

斯大林认为前线失败，完全是因为将士的贪生怕死，反复强调要进攻，所有军事策略都要围绕着进攻展开，禁止研究任何防御策略。

然后，有300万苏军没有撤退而被俘虏，占整个战争期间被俘者的75%……

就连斯大林的长子雅科夫，也成了德军俘虏，让最高统帅很生气。

7月16日，斯大林颁布一条法令：凡是投降者，一律就地枪决。

许多指挥官因为指挥无能，被交付军事法庭审判，总参谋长朱可夫直接被撤职。哪怕斯大林颁布这条法令，仍然无法减少苏军的俘虏数量。

8月，苏联实行战时共产主义，将全国再次变为一个「军营」。

男人在前线打仗，妇女和未成年人在工厂不分昼夜地生产武器弹药，为了拯救祖国，所有人都在高强度运作。

 

作为最高统帅，斯大林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通宵达旦地布置任务。

9月4日，他给丘吉尔写了一封信函，请求英法联军随便在西欧的哪个地方登陆，开辟第二战场，好吸引德军部队，不然苏联挡不住了。

丘吉尔回信，说我们大规模登陆会被德国狠揍，小规模登陆就是送菜找虐。

英美都隔着一个大西洋，法国流亡政府也在英国，所以他们完全可以轻松应对，先让苏德两国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斯大林恳求多少次，丘吉尔就是拒绝开辟第二战场，但会和美国一起给予军需物资的援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斯大林只能复信，说感谢你们的支持。

短短几个月，德军已经占领苏联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控制40%的人口和大部分工业区。

但这些没有达到希特勒想象中的效果。

于是他决定，集中德军主力，直接向莫斯科挺进，擒贼先擒王。

莫斯科陷入背水一战。

 

11月6日，斯大林在莫斯科举行十月革命24周年的阅兵大会。

他首先解释了苏联失利的原因，是因为德国的背信弃义，以及红军缺乏坦克和飞机，另外整个欧洲大陆，没有一支同法西斯作战的英美军队，导致我们没有任何军事外援，只能单独抗击德国人、芬兰人、罗马尼亚人、意大利人和匈牙利人……

最后，斯大林说了一句狠话：「德国侵略者想对苏联各族人民进行歼灭战。好吧，既然德国人想进行歼灭战，他们就一定会得到歼灭战。」

 

在战乱时期举行阅兵式，确实鼓舞了苏联人民的士气，部队在红场受检阅以后，直接开赴前线。

 

朱可夫被调回来负责保卫莫斯科，斯大林打电话问他：「你坚信我们能够守住莫斯科吗？我怀着内心的痛苦在问你这个问题，希望你作为共产党员诚实回答。」

朱可夫回答：「毫无疑问，我们能够守住。」

11月15日，德军坦克已经冲到离莫斯科20公里远的地方，甚至能用望远镜看到克里姆林宫顶端的红星。

但这个距离，被不要命的红军定格住了。

潘菲洛夫将军手下的29名战士，在莫斯科外的一处村庄战壕里防守，阻止德军坦克前进。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德军一整天进攻，最终击毁了德军18辆坦克，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为保卫莫斯科争取了宝贵时间。

他们被称为「潘菲洛夫战士」。

二战时期，还有80万苏联女人参军，她们响应号召，穿上军装保家卫国。

 

女烈士卓娅哪怕被折磨致死，也不吐露半点游击队的秘密，死前吼着：「你们可以把我绞死，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有两万万人，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之后，红军在战场上的最响亮口号是：「为卓娅报仇！」

他们弹药紧缺，装备并不精良，却硬生生挡住了德军，一步都无法踏进莫斯科。

朱可夫给斯大林打电话，请求拨给两个集团军，反攻回去，并强调「敌人已经极端虚弱」。

苏军果断反击，德军此时疲惫不已，不得不放弃阵地，后撤200公里。这意味着，德国的「台风」作战计划失败，被歼灭50万人，打破了不可战胜的神话。

希特勒当初判断是对的，苏联的大清洗确实让军队实力大减，可也因为大清洗的「奇效」，让苏联全国人民拧成一团，思想上高度一致，只听斯大林的话，没有任何带路党、没有内讧叛变，只有一个共同目标：保卫祖国。

他们让法西斯知道，苏维埃的铁拳有多可怕。

 

拾

相比莫斯科保卫战，另一座城市列宁格勒，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它已经被德军包围好几个月，切断与外界一切联系，成了一座孤岛。只有北部结冰的拉多加湖，成为唯一生命补给线。

希特勒下令要「将列宁格勒从地球上消灭」，然后是连绵不断的地毯式轰炸，所有建筑被摧毁，战火燃遍了城市每寸土地。

 

就是在如此恶劣险境中，有一位青年作曲家叫肖斯塔科维奇，他加入消防队后，负责灭火工作。

 

为了鼓舞人民反抗，他创作出轰动全球的《列宁格勒交响曲》：

 

曲谱出来后，需要乐团演奏。

红军派人到前线逐个寻找乐手，把他们撤回市区秘密排练，修缮演出场地。有些排练的乐手，甚至是用担架抬进来。

当苏军用大炮击退德军后，列宁格勒终于换来短暂宁静。

演奏厅顿时响起《列宁格勒交响曲》，并通过广播，第一次响彻在整个城市上空。饿得虚弱的人民慢慢走出掩体，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他们泪流满面。

 

也正是这首曲，列宁格勒所有人没有放下武器，誓死保卫城市。在之后900天里，牺牲80万人，硬生生挡住德军侵略。

1942年上半年，德军的进攻更为猛烈，占领了苏联47%的领土，一次次击垮苏军。

斯大林迫切希望英美开辟第二战场，英美的态度很模糊，只答应援助军需物资。

7月28日，德军势如破竹，攻占克里木，向伏尔加河地区迅速推进。

斯大林签署了最严格的第227号命令，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们损失了7000多万居民、每年8亿普特粮食……再后退，意味着杀害自己，也杀害我们祖国。该结束退却了，决不后退一步。」

一个月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开始，这个二战历史上最血腥惨烈的战役。

希特勒集中150万兵力，铁了心要拿下这座城市，如此才能控制南方粮食和石油区。

德国飞机在城市上空轰炸，摧毁所有见到的建筑，伏尔加河燃烧起来，因为上面留着漆黑石油。

 

9月中旬，德军冲进了斯大林格勒。

苏联红军和市民，在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里，和德军展开生死激战，战况惨烈。

 

有时候，德军为了攻克一座大楼，用了占领法国的全部时间，也只攻占一楼，因为二楼的苏军顽强抵抗；有时苏军占领了厨房，但客厅还在敌人手里。

最血腥的是「马马耶夫冈」，这座位于市区的山丘制高点，是极重要的战略位置，也是埋葬苏德两军30万人的巨大坟场。

 

双方在这个山岗展开激烈争夺，苏联红军的誓言是「和敌人拼到最后一口气」，坚守阵地绝不后退，要与山岗更存亡。

每失守一次，就有另一批战士冲上去夺回来，每晚的对话是「今天我们又坚持住了」。

这场持续了140天的割据战，将山上的雪全部染红，第二年春天寸草不生。

2月2日，德国元帅保卢斯投降，战斗结束。

 

斯大林格勒战役，成为二战的转折点，双方伤亡200万人。斯大林格勒原本有80万居民，在战役结束后不到8000人。

苏联终于取得对战争的主动权。在接下来半年时间，每解放一座大城市，莫斯科就会鸣放礼炮。

到1943年11月，苏联解放162座城市，将战线向西推进400公里。

 

 

罗斯福和丘吉尔有点急了，渴望同斯大林会晤，商谈一些作战行动。斯大林同意了，并强调最迟1944年，一定要开辟第二战场。

丘吉尔很固执，说无法保证确切时间，而且诺曼底登陆太危险，英国想在地中海登陆，直捣意大利。

斯大林不满，巴尔干算什么第二战场。

最终丘吉尔妥协，勉强答应了。

 

1944年6月6日，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正式开辟第二战场。

但此时的德军主力，早在1943年就被苏联打光。

说一句客观事实，英美280万总兵力，可能还比不上苏德在其中一场战役中死亡的总人数。正如一句经典评论：苏联在战场消灭80%德军，英美在电影消灭80%德军。

1945年4月30日，苏军攻占柏林，希特勒在地下室自杀身亡。

晚上10点，战士将红旗插在德国国会大厦屋顶，这个二战历史上最著名的场景：

 

可苏联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

二战导致全球死亡7000万人，苏联占了2686万。战前苏联人口是1.94亿，战后变为1.53亿，几十年后，男女比例仍维持在4：6。

坦克营营长阿赫罗梅耶夫说：「我的32名中学同学，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活了下来。」

18岁-22岁年龄层的苏联男子，有80%死在战场，同学会基本凑不齐了，是整整一代人都打没了。

大量红军放下武器，复员还乡，开始重建家园。

苏联取消了「战时工作制度」，恢复8小时工作制，节假日和休假制度。

可冷战的阴霾如期而至，无论丘吉尔、杜鲁门还是斯大林，都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欧美和苏联的新对抗不可避免。

 

美国率先展开攻势，向欧洲提供经济援助，帮助重建，也就是「马歇尔计划」。

苏联洞悉了美国意图，是要将欧洲变成统一整体，归属美国那边。

为了阻挠这个计划，苏联将东欧一批国家拉拢起来，成立「经济互助委员会」，加快发展自己阵营。

美国一看苏联这架势，竟然要抱团取暖，于是搞了一个北大西洋公约组织。

1949年5月23日，苏联封锁柏林，德国正式一分为二，变成东德和西德；朝鲜同样一分为二，变成南韩和北朝鲜。

 

三个月后，苏联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美苏冷战进入新阶段。

苏联在重工业的发展极为迅速，但农业始终严重滞后。

由于战争摧毁了大量村庄，播种机、割草机等农业机械严重短缺，导致1946年的粮食产量只有3960吨，农村地区出现严重饥荒。

1947年，乌克兰大饥荒，当时的第一书记赫鲁晓夫，费了好大劲才完成一半征购任务。

斯大林严肃批评，解除了他第一书记职务，同时表示：苏联农业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农业，所以农村不是没有粮食，是采购不上来，是有人在搞破坏。

于是，历史又开始重复。

苏联政府和农民之间展开一场对粮食的争夺，农民的生活变得更苦，不断写信向中央反映情况。

这些信件没有到斯大林手里，属下把他们称为「反苏活动」，斯大林很同意，指示要对农村中的「怠工行为」和「破坏者」进行严厉镇压。

怎么更好镇压？

被撤职的赫鲁晓夫，向斯大林献上宝刀：将没有完成任务的农民，全部流放到无人区，自生自灭。

斯大林赞同，让全苏联立即实行这个政策。

当然，赫鲁晓夫还想做出更大业绩。

头脑聪明的他，想出了类似「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方式，在乌克兰一些地区率先实行。这个效果非常厉害，农民积极性迅速提高，粮食很快有了大丰收。

赫鲁晓夫因为表现出色，一路进入苏联的权力中枢，成为斯大林身边红人。可这个制度，和集体农庄背道而驰，斯大林及时禁止了这种做法，导致苏联农业的发展昙花一现。

晚年的斯大林，身体越来越差，高血压、动脉硬化和风湿性肌肉痛，轮番而来。他身边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亲人都不在身边，十分孤独。

1953年2月28日晚上，斯大林和赫鲁晓夫等人喝了不少酒。

第二天11点，斯大林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外面服务人员也不敢进来。晚上10点，他们忍不住冲进去，才发现斯大林陷入昏迷，出现脑溢血。

深夜3点，苏联内务部长贝利亚赶过来，他一直负责斯大林的健康和安全，对值班军官说：

「慌什么！没有看见斯大林同志正在酣睡！全体人员都出去，不要打搅他的睡梦！」

就这样，病情拖到了第三天早上，医生才赶来给斯大林救治……在场的赫鲁晓夫、马林科夫和贝利亚，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斯大林快要死了。

3月5日晚上9点，护士按照医嘱给斯大林注射了一支肾上腺素。

斯大林——慈父、军装迷、鞋匠儿子、烟斗鉴赏专家、清洗运动爱好者、苏维埃铁拳代言人、希特勒平生最恨的老男孩、个人崇拜坚决抵制者、法西斯在切尔诺贝利的滑铁卢斯基、苏联各族人民的中央空调，就这样当场死去。

 

10年前，他曾经说过：「我知道，我死后有人会把一大堆垃圾扔到我的坟上，但历史的风会毫不留情地把这堆垃圾刮走。」

他死后，都留下了什么？

留下了一身沾满烟味的元帅服，两套普通衣服，一双毡靴和一件农民穿的皮袄，存折里有900卢布，客厅墙上挂着和列宁在1922年的合照：

 

他死后，留下了疆域横跨东欧、中亚和北亚的苏联，周边基本没有敌人，重新将波罗的海纳入国土，让德国、匈牙利、罗马尼亚和芬兰割让领土，甚至占领了北方四岛；

他死后，留下了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强国，留下了数百颗原子弹，在牺牲了数千万人的生命后，让镰刀锤子辐射大半个地球；

他死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没有指明谁是接班人，将一个具备最高权力且不受约束的皇位留给了后人。

苏联社会主义道路，再次走向另一条极权不归路。

拾壹

一场最高权力的争夺，正式开始。

 

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三足鼎立，谁也没有必胜把握。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贝利亚，他以内务部长的名义，下达了一系列整顿纪律和风气的命令。

然后被赫鲁晓夫和马林科夫一下子摁住。

马林科夫宣布罪状：「贝利亚是在犯罪，把内务部置于党和政府之上！」

赫鲁晓夫补刀：「贝利亚为所欲为，利用内务部达到他的罪恶计划。」

很快，贝利亚就被秘密枪决，连抗辩声都发不出。

接下来是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和苏联总理马林科夫，两人形成了「双重执政」局面。

马林科夫坚持了一年时间，最终也被赫鲁晓夫干倒，解除了总理职务。

放手一搏的赫鲁晓夫，做了很多大事。

1955年5月11日，苏联成立「华约」，将波兰、民主德国、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等社会主义国家，牢牢绑定一起，对抗「北约」。

东欧除了南斯拉夫比较头铁外，其它国家不敢违抗苏联命令。

赫鲁晓夫多次威逼利诱，但铁托这个人就是很头铁，南斯拉夫坚持不结盟，还顺便讹了美国一亿美元的援助金，是个高手。

1956年2月14日，苏共二十大开幕，重磅大戏来了

赫鲁晓夫用了四个小时时间，作了《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报告，全方位花式吊打斯大林。

整个会场「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当时的苏联笑话是：

赫鲁晓夫在宣读斯大林暴行时，台下有人递纸条上去，他立即念出来：「赫鲁晓夫同志，当时你在干什么？」

赫鲁晓夫立即问：「这是谁写的，请站出来！」

连问三次，台下一直没有人站出来。

于是他说：「现在让我来回答你吧，当时我就坐在你的位置上。」

……

会议结束时，赫鲁晓夫再三强调：「不要把秘密报告扩散到党外，更不用说媒体了。」

然后他自己将材料发放到党组织里，供700万党员讨论学习。

顿时，全国发生骚乱，甚至在整个共产国际引起轰动。许多人写信抗议，说斯大林培养了我们，不要侮辱我们对他的光辉记忆！

赫鲁晓夫成功点燃了各民族火药桶。

先是格鲁吉亚，这个斯大林的家乡所在地，出现大规模示威游行。他们举着斯大林画像，高喊万岁，要求打倒赫鲁晓夫。这场游行造成大混乱，死伤了数百人。

然后是波兰，这个国家原本就和苏联有仇。被迫加入华约后，波兰走上片面的重工业道路，导致百姓生活质量下降。

在赫鲁晓夫的报告出来后，波兰人民长期积累的愤怒瞬间爆发，喊出「苏军滚出波兰」和「打倒斯大林和赫鲁晓夫」的口号。

赫鲁晓夫有点生气，命令苏军和坦克向波兰挺进。

面对威胁，波兰领袖哥穆尔卡反对：「要谈判可以，但如果武力威胁，我们不干。」

赫鲁晓夫只能放弃武力，各退一步，波兰也承诺不退出华约。波兰消停完，匈牙利又站出来，人民想摆脱苏联的控制，要独立和自由。

这种情况下，赫鲁晓夫只能退缩，说斯大林啊，还是一个好同志，是所有共产党人的榜样，大家忘记我说的话吧。

这时期的苏联，最流行的建筑是「赫鲁晓夫楼」，也叫筒子楼，是著名设计师赫鲁晓夫的得意作品。

 

是千篇一律，丑得明明白白，但极大解决了百姓的居住问题，而按劳分配，免费入住，是真正的惠民福利。

赫鲁晓夫在访问美国期间，被爱荷华州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震惊到了。回国后，他全心研究农业，让大家改种玉米，在西部地区开垦出3300万公顷的荒地。

 

可他没有考虑气候因素，土地遭到严重破坏，重归荒芜，变得劳民伤财。

1957年5月22日，赫鲁晓夫宣传：「我们当前的任务，是要在五年内，在肉类、牛奶和黄油的人均产量方面赶上美国！」

这个口号让其他领导人忍无可忍，要将他赶下台。

6月11日，召开苏共中央主席团会议。

会议一开始，马林科夫指责赫鲁晓夫是个大嘴巴，随便讲话，将一些机密暴露出去，还对自己迷之自信，认为玉米可以拯救农业，将苏联搞得一团糟。

其他人跟着爆锤，赫鲁晓夫落入下风，只能说让他缓一下吧，明天再讨论。

第二天会议，赫鲁晓夫再次被批斗，马林科夫提出让他下台，建议没有通过。

第三天会议，马林科夫换了说法，为了预防赫鲁晓夫个人崇拜，我们应当取消中央书记这一职务，让赫鲁晓夫同志担任农业部长，他不是很喜欢种玉米吗，一个人种个够。

 

赫鲁晓夫忍辱负重，耐心等到外地的中央委员赶来莫斯科后，召开党中央全体会议。

苏联国防部长朱可夫，作为很关键的一位实权人物，他支持赫鲁晓夫留任，天平逐渐倾斜到这一边。

赫鲁晓夫终于把握住节奏，批判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人是「反党集团」，是在挑衅玩火。

这场战斗，赫鲁晓夫全面胜出，接管了政府机构、外交系统和人事系统，彻底巩固自身地位。

还有最后一个障碍，那就是朱可夫。

 

朱可夫掌握兵权，他既然能稳固赫鲁晓夫的位置，自然也能推翻。

赫鲁晓夫很忧虑，茶饭不思，为了增加筹码，需要得到各国共产党，尤其是中共认可和支持。

中共中央连夜开会，决定支持赫鲁晓夫，并在第二天的《人民日报》上刊登。赫鲁晓夫很高兴，决定投桃报李，立即援助中国发展核武器和导弹事业。

10月19日，在朱可夫出访期间，赫鲁晓夫酝酿已久，撤销了他的国防部长职务，理由是：对军队中的党和政治工作做得不够。

从此，赫鲁晓夫大权在握，基本没有人威胁他。

那在援助中国这件事上，他就有点不情愿了，提出更多要求，比如想在中国境内建设一座长波无线电中心，还有潜艇舰队。

彭德怀当时听了很愤怒：「电台架在我们岸上，潜艇驻在我们港口，天天在我们的海底转悠，这叫什么事？」

中苏因为这件事情谈崩了。

1959年9月30日，赫鲁晓夫来到北京，双方会谈充满了火药味。

谈到中印边界的争端问题时，他指责中国「是一个好斗的公鸡」，让苏联很难办。

陈毅立即拍桌子站起来：「不让我们说，不让我们争，你是什么意思？12万多平方公里的领土，你让我们屁都不放一个，拱手相让吗？不是我们让你们难办，是你们太霸道，欺人太甚了！」

会谈不欢而散。

第二天，赫鲁晓夫见到毛教员时，语气冰冷：「关于生产原子弹的事，我们是不是要把专家撤回？」

毛教员回复：「我们可以自己试试，这对我们也是个锻炼。」

就这样，苏联撤走了在中国的全部专家，单方面撕毁所有合同。

赫鲁晓夫在联合国大会上，同样很有脾气。当时欧美指责苏联干涉匈牙利内战，他气得指手画脚：

 

最喜欢的反抗方式是，脱掉别人的矮帮皮鞋，然后用力敲打桌子，以表自身不羁，旁人满是欣慰。

 

没人知道，在斯大林时期怯弱的赫鲁晓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今日的气宇轩昂。

 

1961年，苏联载人宇宙飞船冲向太空，大家忘记了加加林，把赫鲁晓夫吹捧为「宇宙之父」。

 

这种局面下，赫鲁晓夫认为未来属于苏联，越来越蔑视西方资本主义阵营。

为了体现苏联制度的完美，民主德国（东德）被苏联当成一个对外展示的橱窗，全国资源优先供应东德人民，让他们吃好穿好。

可东德人民经常打他脸，从冷战时期开始，就经常有人翻墙跑去西德。

赫鲁晓夫一发狠，直接修筑了长达155公里，高2米的柏林墙，配有带刺铁丝网，岗哨林立，将德国领土彻底分割。

 

于是经常可以看到这些场景：

两个东德人民站在柏林墙附近聊天。

一个问：「你觉得我们的政权如何？」

另一个回答：「和你的看法一样。」

「这样的话，我就有责任逮捕你！」

赫鲁晓夫为了展示「苏联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下了很多苦功夫。

这一次，他将目光望向古巴。

古巴当时正被美国封锁，正孤立无援，急需抱大腿，然后看上了苏联。

古巴求援，赫鲁晓夫求之不得。

对苏联来说，如果能在古巴立足，将来可以在拉丁美洲拉拢更多盟友；此外，既然美国核弹布置在西欧，为什么苏联核弹不能布置在古巴？

苏共中央一致同意，运送了164枚核弹头到古巴。

 

1962年10月22日，美国终于知悉了苏联计划，有点被吓到。

肯尼迪给赫鲁晓夫致信，说美国将采取必要行动来保卫世界安全。

10月23日，美国出动了8艘航母和90艘军舰，封锁古巴海域，同时导弹部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两个人开始了嘴炮战争。

赫鲁晓夫：我们在古巴布置什么武器，都不关你们的事，请不要干涉，谢谢！

肯尼迪：是你们先给古巴提供核弹的谢谢。

赫鲁晓夫：总统先生，请您仔细想一想，您在说些什么！吓唬我们？

肯尼迪：在这个问题上不是我发起挑战的。

赫鲁晓夫的态度变软：行吧，我同意撤走核弹，但美国也要在土耳其撤军。

肯尼迪：只要你们撤走核弹，我们就取消古巴海域的封锁，保证不入侵古巴。

赫鲁晓夫：你们一定要撤走土耳其部队，当然我会给你们面子，这件事可以不用对外透露。

肯尼迪：成交。

双方终于达成和解，古巴嘴炮危机结束。

赫鲁晓夫再次把自己当成拯救世界的主角，以胜利者自居，让美国低下了头颅。

1964年7月18日，以勃列日涅夫为首的领导人，想再次让赫鲁晓夫下台。

可他们的密谋，竟然被赫鲁晓夫知道了，吓得勃列日涅夫魂飞魄散。

友人这样形容：「他脸色苍白，双手发抖，把我带进里面的小间，小声说：一切都完了，赫鲁晓夫知道了筹备全会的细节。事情败露了，他会把我们全部枪毙的。」

无论怎么劝，勃列日涅夫都无法平静，反复强调：「你不了解赫鲁晓夫，你不了解赫鲁晓夫……」

他确实不了解赫鲁晓夫，因为小夫没当一回事，他和米高扬一起去了黑海边的疗养胜地……

勃列日涅夫不敢拖延，筹划好一切后，打电话让赫鲁晓夫回来，参加「他绝不能缺席」的特别会议。

1964年10月13日，赫鲁晓夫和米高扬返回莫斯科，亲自支持了苏共中央主席团会议。

勃列日涅夫第一个发言，他眉头紧皱，指责赫鲁晓夫违背了列宁教导，听不进别人意见，时常精神错乱，藐视主席团成员。

赫鲁晓夫为自己辩护，说他长期以来为人民服务，虽然犯过错误，但他认为周围的人都是他朋友。

沃龙诺夫向他大喊：「这儿没有你的朋友！」

赫鲁晓夫生气了：「你们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有人提醒他稍安勿躁，批斗还没结束呢。

谢利斯特：「我们一直对你很尊重，但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人敢在你面前坦率发言。」

谢列平：「你粗俗、行为怪诞、自高自大，性情暴躁，喜欢搞阴谋！」

基里钦科：「你差不多三年时间没给我打过电话了，还辱骂我是肥猪！」

格里辛：「我是四年，你四年没见过我了。」

雅夫雷莫夫：「你总是在午餐期间制定外交政策，将事情搞得一团糟，还甩锅给属下。」

在场22人，除了助手米高扬，全都站在赫鲁晓夫的对立面。赫鲁晓夫被骂得体无完肤，终于熬到了会议结束。

因为天色渐晚，大家不想加班，养足好精神，第二天继续开骂。

当晚，赫鲁晓夫疲惫沮丧，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打电话给米高扬：

「我老了，也累了，让他们自己应付局面吧。我已经做了主要事情，我不会与他们抗争。」

第二天，所有人表决，赞成撤销赫鲁晓夫的职务。

什么是墙倒众人推？赫鲁晓夫最有发言权。

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当赫鲁晓夫回首往事的时候，眼含泪水，发表退休演讲：

「我不打算和你们进行斗争，当然我也无能为力。请原谅我犯下的粗鲁……既然你们决定了一切，那我会遵照党的最高利益，服从你们的决定。」

赫鲁晓夫——秃顶侠、土豆大镖客、玉米成瘾患者、三农问题专家、爱玩核弹的发烧友、斯大林名誉忠诚拥趸份子、经常用皮鞋敲打桌子的不羁老头、质量有缺陷的苏维埃火药桶、人民喜爱的外交泰迪熊，正式退休，每月退休金500卢布。

 

退休后，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种玉米，过完了下半生。

 

拾贰

58岁的勃列日涅夫，成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

 

勃列日涅夫志存高远，开始了一连串经济改革，如减轻农民税赋，提高采购价，免除农庄债务等等。

在原有的基础上修补一番，并不难，可要解决苏联长期以来的重工轻农弊端，就远远超出勃列日涅夫的智商理解范围了。

但要承认一点，在勃列日涅夫时期，或者说70-80年代，苏联人民的幸福指数，应该是最高的。

 

 

在当时全世界中，苏联强制每天工作不能超过8小时；做到了全民公费医疗，不管什么阶层，看病一律免费；做到了全民免费教育，这个政策持续了好几十年，包括书本免费提供，学生吃到免费午餐；

 

做到了全民住房免费，自来水热水供暖全部报销，以至于苏联人不知道「水表」为何物；

只有苏联才那么热衷于建造各种平价疗养院，甚至出台《国家疗养区法》，毕竟列宁曾经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从1966年开始，勃列日涅夫花了10年时间，让农村地区实现了电气化、煤气化、硬路面网络化的「三化」，直接改变苏联农村的落后面貌。

勃列日涅夫虽然没有列宁的改革能力，没有斯大林的果断狠辣，也没有赫鲁晓夫的玉米种植技术，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始终沿着斯大林模式，坚定不移走下去，让这个模式发挥出最大潜能。

如今在他看来，苏联已经成为「发达的社会主义」，甚至走进共产主义了，我们歌颂盛世吧。

那怎样才能更好地纪念这个盛世？

当然是勋章，没有谁比勃列日涅夫更懂勋章了——十月革命勋章、劳动光荣勋章、老职工纪念章、英勇劳动纪念章、服兵役优秀纪念章、各族人民友谊勋章、伟大卫国战争30年纪念章、苏联武装力量50年纪念章……

勃列日涅夫最喜欢做的两件事，一件是为他人颁发勋章，另一件是给自己佩戴勋章。

 

没有人知道他这辈子颁发了多少勋章，反正他保持着吉尼斯世界纪录。

也有传闻说，莫斯科偶尔会发生地震，但学者们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莫斯科处在非地震带上。

最后经过研究，不是地震，而是勃列日涅夫同志佩有勋章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这番盛世，看似令人神往，可它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在很大一定程度，盛世是依靠石油支撑起来的。

在勃列日涅夫时期，他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到处勘察油田和天然气，以苏联的地大物博，这些油田多得令人叹为观止，给苏联的经济改革注入了强大生命力。

源源不断的石油，换来源源流入的美元黄金、换来大量粮食和轻工业产品……经济腾飞的账面数字，足以掩盖苏联发展的一切弊端。

 

每一年，苏联都要动用30%的黄金储备来购买粮食。到1980，每年购买粮食的黄金达到156吨，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对话：

「可能在美国建成苏维埃政权吗？」

「可能的，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到哪里买粮食？」

盛世之下，贪污腐败的风气非常严重。

苏联领导人尝到了在平均主义下搞特权的滋味，别墅豪车珍宝古玩，样样精通；

任何一刀切的垄断行业，比如海关禁止许多欧美产品进入，就会滋生大量走私和黑市，形成一个个影子经济。

第一食品店集团——后台是莫斯科市委书记。

黑鱼子酱集团——后台是渔业部的高级党政人员。

圣像和古玩走私集团——后台是内务部部长。

珍宝走私集团——后台是文化部马戏管理局局长。

梅都诺夫集团——后台是克拉斯诺达州第一书记。

这些集团组成一张巨大的影子网络，互相包庇，沆瀣一气。

勃列日涅夫不知道这些现象吗？

当然知道，因为这些人都和他有很深的联系。换句话说，勃列日涅夫就是最大的贪官。

所有官员都知道他喜欢钓鱼打猎，于是全国各地都在建猎场和渔场，日常的社交方式是钓鱼打猎；

所有官员都知道他贪财，喜欢有特色的珍宝，于是每逢节日来临，勃列日涅夫能收到许多快递——刻有自己名字的手枪，高加索地区的宝剑，雅库特的象牙钻石杯，达吉斯坦的纯金茶炊，能塞满一整个屋子的豪华猎枪和鱼竿，塞满好几个车库的国内外名车。

所有官员都知道勃列日涅夫喜欢「让各国领导人恶心的勃列日涅夫之吻」，于是上行下效，模仿领导的这种热情喜好：

 

要如何评价苏联各领导人？

当列宁知道在修建铁路时，他扛起一根枕木，和战友们一起把它抬到工地上去。

斯大林什么也没有抬，他只是沿着新铁路线巡视。

当赫鲁晓夫得知钢轨用完了，他下令把已经铺好的路轨拆下来，再铺到前面去。

而勃列日涅夫却躲在车厢里，把窗帘放下来，同时命令卫队摇晃车厢，装着火车在行进。

雷日科夫在《大动荡的十年》里，描写过这种现象：「每天清晨……当政府官员的吉尔车驶过街道时，交通岗哨都已得到通知，一路放行绿灯，让汽车始终风驰电掣。高官们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塞车、交通管制灯和红灯等概念。」

这揭示了一种很严重的现象，那就是最高领导层，已经渐渐和广大人民脱节，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联依靠石油天然气，赚来大量财富，流进官员荷包里，却对沿线管道的恶劣污染置之不理，乌拉尔地区和远东地区有着无数掩埋废料的深坑。农村居民在经历了短暂繁华后，又重新回归砍柴烧火，靠水井打水的艰难日子。

彻底将苏联拉入泥潭的，是入侵阿富汗事件。

为了将阿富汗彻底「苏化」，苏联大批量驻军，试图控制这个帝国坟场。然后阿富汗战争一打就是10年，直接打到戈尔巴乔夫时代……

美国带头抗议，指责苏联的野蛮入侵行径，两国新一轮军备竞赛又开始了。

苏联加强国防，开足马力生产导弹和核武器。到80年代初，苏联的年产坦克数量是美国4倍，装甲运输车是5倍，大炮是9倍，核动力潜艇吨位是3倍；

 

另一方面，苏联农业连续4年歉收，国民收入只有美国的一半，商品频繁短缺，只能恢复「分配」和「特供」制度。

所以，苏联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耕地，但粮食连年歉收，需要用黄金进口；苏联的宇宙飞船可以穿梭月球火星，汽车的故障率和油耗高得吓人；

「许多苏联百姓家里的电器陈旧不堪，电视机爆炸经常发生，经常开玩笑说，苏联生产的电视机应该送给敌人。」

1980年，莫斯科举行奥运会。

 

为了彰显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莫斯科所有商店全部摆满商品，而且价格低廉，没有任何排队现象。

奥运会一结束，该排队的排队，该缺货的缺货。

问：听说苏联在1980年建成共产主义，是真的吗？

答：不，现在换成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

进入80年代后，勃列日涅夫变得老态龙钟，而他身后的领导班子，同样一群老人。

得益于勃列日涅夫的「终身制」，各国党中央书记、各代表委员、甚至是政治局和书记处，除了生老病死，没有一个被替换，非常稳固，非常难得。

勃列日涅夫患有间歇性老年痴呆，也就是他开会的时候，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助手在打印讲稿时，只能将字母调大。即使如此，他也会读错行，前言不搭后语。

所以如果有人在街上大骂「勃列日涅夫是白痴」，那么他会被判刑22年。2年是因为辱骂国家领导人，20年是因为泄露国家机密。

苏联上层都很有耐心，等待着勃列日涅夫这群终身制老人过世，之后才能开展正常的接班形式。

1982年11月9日，勃列日涅夫说嗓子疼得厉害，和妻子道了晚安后，回卧室睡觉。

勃列日涅夫——俊美男、蜡笔大新、安眠药资深朋克、苏联笑话移动素材库、中央养老院名誉院长、油田钻探头号玩家、内荐不避亲严格执行人、阿富汗大型观光旅游团团长、勋章自颁自戴世界纪录保持者、喜欢强吻他国政要以及下属的风流老头乐、全世界唯一通过代笔获得列宁文学奖的苏维埃文坛巨匠，在睡梦中死去。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安德罗波夫，他只说了句：「看来，什么也帮不了。」

11月12日，68岁的安德罗波夫，当选苏共中央总书记。

虽然都是老人执政，但安德罗波夫挺有魄力，他撕下了所有粉饰太平的装潢，指出五年计划的夸张浪费，阿富汗战争的沉重包袱，中美关系的不正常恶化，以及最严重的贪污腐败现象。

于是，他展开史上最大规模的反腐斗争，下手毫不留情，撤换掉勃列日涅夫时期一批官员干部。

他还有很多针对农业和企业的改革，他希望通过力挽狂澜，拯救苏联的溃败迹象，弥补失去的一切。然而，他肾病越来越严重，日常靠透析和人工清血来维持生命，已经时日无多。

1984年2月9日，安德罗波夫去世，执政15个月。

下一个上台的是契尔年科，同样是老人，同样重病在身……

他上台后，停止了贪污腐败的整顿运动，执政变得保守起来，和勃列日涅夫一样贪念权力。

哪怕在病重晚期，他也拒绝将皇位让给别人，每次开会时，都被人抬进会议室；哪怕呼吸困难，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要发表电视讲话。

这是一位可敬可佩的老人，没有人在乎他的执政方针，只在乎他什么时候死去，耐心地等待。

1985年3月10日，契尔年科病逝。

大家再也无法忍受老人政治了，急聘一位精力充沛，才华横溢，工作经验丰富，而且没有任何疾病的领导人来掌舵苏联。

最终，戈尔巴乔夫申请面试，大家一致通过，生怕他反悔。

 

拾叁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面临着一个日渐衰落的苏联。

他强调：「我们的火箭以惊人的准确性找到哈雷彗星并飞上金星，而我们的许多家用电器远落后于现代水平。」

所有人都看到问题所在，闭上眼假装不知情，只有戈尔巴乔夫要动真格。他没想好怎么改革，认为治疗苏联的唯一药方是先加速：只要给社会输氧气，它就会振作起来。

所以戈尔巴乔夫一开始走的，是安德罗波夫路线，也就是「整顿纪律」。所有贪污腐败案件，他要彻底审理，幕后大鱼全不能遗漏。

就这样，撤换掉一批老人，扶持一批新人上来，其中就包括了叶利钦。

 

戈尔巴乔夫很看好这个新人，说我们需要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便把他从地方调到中央，担任苏共建筑部部长，后来又当上莫斯科市委书记，升迁速度像火箭一样。

除了整治贪污腐败，戈尔巴乔夫还做了另一件大事——禁酒。

有人劝他要冷静，因为每年会使国库减少50亿卢布的收入。

 

他很生气：「你想泡在伏特加酒里进入共产主义吗？」

短期内，禁酒令取得成效，酗酒和犯罪现象大幅下降，却导致一连串后果。

比如有大量酒厂酒馆倒闭，葡萄种植业被毁，国家税收大幅减少，却无法阻止私酒的酿造，而且价格更贵。没办法，戈尔巴乔夫又取消了这个禁酒令。

从1986年开始，戈尔巴乔夫提出要改革，讲了一些大概方向，至于具体做法，没人知道。

或者说，他的改革仍然停留在批判过去，空喊口号的层面，大家都很疑惑：领导者究竟要把我们引向何处？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同一年，发生了切尔诺贝利事件。

 

事故发生后，中央领导层发挥了传统做法——隐瞒，试图压下这件事，防止居民惊慌。

但戈尔巴乔夫不同意，要求立即通报，不能拖延，需要严肃公正地弄清楚。

客观来说，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后续处理，苏联做得非常妥当，耗费140亿卢布善后，撤离半径30公里的所有居民，有100万人得到医疗救助，并且派出军队封闭反应堆，防止放射性物质渗入第聂伯河。

也因为这件事，让他看到了管理层的封闭性。

所以他要求执政者必须对外公开，鼓励媒体批评和打破一些「禁区」，允许批评中央领导，监督国防预算，公布国民经济的真实数据，允许被禁的书籍刊登，为历史上的冤假错案者恢复名誉，由党内任命改为选拔干部的方式……

这一系列措施，让许多中央老人不满意，认为戈尔巴乔夫胡闹，当初选他上台不是为了执行新政，而是为了拥有一个年轻书记，更好地走苏联老路。

另一派以叶利钦为代表的激进改革派，却认为改革得不够彻底。

叶利钦自从当上莫斯科市委书记后，在整治城市纪律方面，赢得居民普遍好感。

可他自尊心很强，自己是莫斯科一把手，能力出众，竟然不是政治局委员，凭什么？而且他还被苏共第二号人物，也就是利加乔夫鄙视，说他不懂规矩，就更怒了。

1987年9月10日，叶利钦给戈尔巴乔夫写信，宣泄各种不满，说他受不了利加乔夫。

他还批评了改革是表面功夫，老一辈仍然高高在上，会议内容毫无营养，日常工作都是鸡毛蒜皮，最后申请解除自己的莫斯科市委书记职务。

戈尔巴乔夫没答复，希望过段时间再和他聊聊。叶利钦觉得自己受到冷漠，在一个月后的全会上爆发了。

戈尔巴乔夫在台上谈到改革成就时，叶利钦立即打断，说一切都是假的，我们根本问题在于，所有权力都集中在一个人手里，他不受任何批评，再看看我们的所谓改革吧，至今实现了吗？改善人民生活了吗？

他再次提出，请解除他莫斯科市委书记的职务。叶利钦的发言，惊到了所有人，矛头很明显指向总书记——戈尔巴乔夫。

很快，在场的人一边倒指责叶利钦，要将他开除出中央委员会。

在戈尔巴乔夫的回忆录里，评价了这一幕：「那些发言者，包括昨天还赞扬叶利钦的人，现在却在无情斥责他，我们就是擅长这一套。」

戈尔巴乔夫很平静，试图弄明白叶利钦在想什么，坚持让他发言，实际上是给他一个台阶，让他收回辞职请求。

叶利钦当时很紧张，态度仍然坚决：「不，我仍然请你解除我的职务。」

但在10天后，叶利钦出席政治局会议，承认了改革效果，并说自己「出于自尊心回避了同利加乔夫的正常合作」，所以感到很愧疚。

又过了几天，他给戈尔巴乔夫写信，希望自己继续担任莫斯科市委书记，甚至用剪刀在胸肋上划出一道伤口……

最后，莫斯科市委书记一职，成功给了别人，因为戈尔巴乔夫认为他不太成熟。

就这样，叶利钦PK戈尔巴乔夫，第一回合，叶利钦失败。

戈尔巴乔夫没有把他赶出中央委员会，让他担任国家建委的副主席。

不管如何，叶利钦黑化了，他被中央领导人赶出权力中枢，反而让他成为了所有反抗者的精神领袖。

 

戈尔巴乔夫执政三年以来，取得了重大成就，那就是苏联经济没有任何一点好转。

如果这时候，他能安分守己，像前几任领导人一样，都不至于让苏联这艘大船分崩离析，甚至换一头猪上位，都可以撑过2000年。

那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他在苏联的执政党上动刀子。

长期以来，一直是苏联共产党在执政，它领导着整个苏联往前，虽然有种种弊端，但对于一个国土面积2240万平方千米，拥有15个加盟共和国，20个自治共和国，100个民族，还要掌控华约的超级大国来说，中央集权一党执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戈尔巴乔夫却认为，苏联的这种集权体制，一点都不尊重人的价值和尊严，把人视为高度集中的螺丝钉，无法参与国家政治。

所以，他要将权力从共产党手里拿出来，交给通过自由选举产生的苏维埃手里，也就是走议会制，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和自由选举。

这个改革，彻底让苏联领导层慌了，民间反应同样激烈。其中有一位女教师，指出了本质：

「现在我们讨论的最基本问题，是承不承认党和工人阶级，在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中的领导作用。」

戈尔巴乔夫给出的答案是，不承认。

1988年6月28日，全苏第十九次党代会召开。

戈尔巴乔夫正式宣布，苏联共产党不再是国家权力的最高机构，今后它只履行监督权。

最后他强调：「我们可以在一党制下搞政治多元化，我们要走民主的和人道的社会主义。」 

1989年3月，新的国家权力机构产生——人民代表大会。

许多反对派开始登上政治舞台，比如叶利钦。当选的人民代表中，苏共党员只占85%，许多党员很沮丧，认为这是一场失败。

戈尔巴乔夫却很乐观，苏共占85%的比例，非常好，显示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

两个月后，苏联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上，选举国家元首——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戈尔巴乔夫成功当选，保住了自己地位。

可他已经无法约束代表大会了。

苏联舆论变得多元化，各种非正式组织冒头，而且直接反对苏共和戈尔巴乔夫。

甚至有代表提议，要将列宁遗体迁出红场陵墓，因为要反对个人崇拜。

如此背景下，有位退休的苏共党员，写了一封信给戈尔巴乔夫（节选）：

目前这种民主化和公开性，让许多牛鬼蛇神死而复活，猖獗活动起来。

报刊电视等文化机构，全部都在抹黑对党的不信任，来欺骗劳动群众。如果你对他们的挑衅视而不见，他们将继续得逞。

年轻人不断被灌输这样一种思想，即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是一部肮脏史，没有人性，没有英雄和卓越人物。同志们，请相信我说的话，今天苏联人正在遭受百般侮辱。

西方大亨们高兴地拍着我们肩膀，夸奖我们的改革。因为我们太早抛弃党的领导作用，而去指望荒诞无稽的、缺乏应有纪律的民主政治，将我们的“议会”倒腾成资产阶级的——这是极危险的事，在这种议会中，任何时候都只有“美元”和富豪们才能行使真正的权力。

人民代表中出现如此多的蛊惑者，他们愿意饶恕谁就饶恕谁，愿意处死谁就处死谁。

你们不难想象，我是以何等忧虑的心情给你们写这封信，但潜意识告诉我，你们的反应很可能是西方心理式的——不要激化事态。你们宁愿相信西方那一套民主，也不愿相信那些一辈子不热衷于名利地位的普通人，而他们在最艰苦的年代经受住了考验，为了祖国和人民奋不顾身，忘我牺牲。

如果仅我一个人这样想的话，那我将会很幸福，但实际上远非如此。致以真诚的、同志式的敬礼！

戈尔巴乔夫没有对这封信进行任何评价。

拾肆

这场政治改革，还激发了苏联各地的民族矛盾。

既然苏联实行自由选举，各盟国也纷纷响应要人民代表，要走议会制，然后共产党人在波兰失掉了政权，波兰也由「人民共和国」改为「共和国」。

接着是匈牙利、东德、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一个个脱离了苏联掌控。

苏联对东欧接连发生的巨大变化，都采取了旁观、不干涉政策，戈尔巴乔夫表示热烈支持。

1989年年底，苏联经济一蹶不振，私有经济在迅速扩大，尤其集中在银行金融界。

「那些未来的俄罗斯的新财阀，都在银行中上层从事着创业工作。」

叶利钦加强了与戈尔巴乔夫的对抗，指责苏共阻碍了改革，要求取消苏联宪法第六条——苏共在苏联政治中的领导与核心地位。

一旦第六条取消，意味着苏联再也不是一党制，而是多党制，变成普通的组织。

1989年12月12日，第二次人民代表大会开幕。

会上，各反对派要修改宪法第六条，戈尔巴乔夫十分恼火，始终反对。无论是否反对，苏联已经是多党并存了，这不是戈尔巴乔夫闭上眼就可以假装看不到。

1990年3月，第三次苏联非常人民代表大会开幕。

 

大会确定，苏共不再是政治体制核心，它变成了一个普通社会组织。之后还讨论了是否在苏联实行总统制。

戈尔巴乔夫以前强烈反对，因为设立总统制，意味着党要和国家分开，国家不再属于任何一个政党。

可他感到自己要失势了，或许下一步就要被踢出苏共，所以为了保住自己最后那点可怜权力，同意实行总统制。只要他能当上苏联总统，就能继续领导苏联。最终他以多数选票，当选苏联第一任总统。

此时的苏联，既是多党制，也是总统制，戈尔巴乔夫即便坐上苏联总统宝座，也没有能力整顿国家。

1990年5月1日，他去莫斯科红场检阅，当地举行大规模游行，高喊「戈尔巴乔夫下台」。

 

俄罗斯人民用脚投票，选择了叶利钦，让他当选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

叶利钦立即宣布，俄罗斯拥有属于自己的宪法和法律，并且有自己的内政外交政策，保留退出苏联的权利。

这让戈尔巴乔夫非常尴尬，俄罗斯作为苏联最重要的加盟国，现在自己宣布主权，将苏联排除在外……那他这个苏联总统，还有什么意义？

俄罗斯之后，一系列国家全部宣示国家主权……戈尔巴乔夫大势已去。

他在做最后一个尝试，就是改变苏联体制，建立一个「自愿平等的主权共和国联盟」，苏联将变成一个联邦制国家——名字还是叫苏联。

为了取得民意支持，苏联将在1991年3月17日举行全民公决。

叶利钦表示反对，说戈尔巴乔夫仍然想中央集权，不给各加盟国独立自主，我们不需要现存的任何形式联盟，我们要摆脱它。

他号召俄罗斯公民，对3月17日举行的是否保留联盟说不。

但公投的最终结果是，有80%的苏联公民参加了全民公决，其中76.4%赞成保留联盟，21.7%反对……苏联人民仍然希望国家能保持统一。

戈尔巴乔夫终于赢了一回，让各加盟国尽快签署新的《联盟条约》。

叶利钦当然不愿意，他直接举行俄罗斯总统大选，然后以57.3％的选票，当选为俄罗斯联邦第一任总统。

如此，苏联出现了两个总统。

一个是苏联总统，另一个是独立于苏联之外的俄罗斯总统，两个政权的所在地都在克里姆林宫……

1991年7月23日，为了争取叶利钦能够签署新联盟条约，戈尔巴乔夫做出最大程度的让步，说苏联只保留有限的外交和协调经济活动的权力，绝不干涉各国内政。

所以戈尔巴乔夫的新苏联方案，更像是欧盟的关系，为了保留自己的苏联总统职位，他只能不断讨好叶利钦。

叶利钦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民意，勉强同意了。

九个国家决定在8月20日签署新联盟条约。

一阵折腾，戈尔巴乔夫也累了，8月5日直接飞去克里米亚休假，计划8月19日回来。是的，在这种关键时期，我们苏联总统的心，就是这么宽。

戈尔巴乔夫被称为「疗养院书记」，因为在克里米亚半岛，他亲自建造了在当时价值11.5亿美元的「霞光」别墅。

 

所以要问什么国家最富？

肯定是苏联，它已经被偷了五十多年，还没被偷光。

在戈尔巴乔夫度假的这段日子里，苏联副总统、办公厅主任、苏共中央书记、国防部长等元老聚在一起，他们一直反对新条约签订，想走回苏联老路。

副总统亚纳耶夫发动政变，他派人去说服戈尔巴乔夫。

但戈尔巴乔夫坚决反对，自己辛苦了好几个月，才让叶利钦在协议上签字，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被软禁起来。

1991年8月19日清晨6点，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发布命令，说戈尔巴乔夫因为健康原因无法执政，由他履行苏联总统职务。

随后，宣布成立「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在全国实行为期6个月的紧急状态。

 

他们政变的意图，是希望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达成协议，没想篡夺国家政权，甚至希望能和平解决，不要发生任何流血事件。

这个计划的最重要一步，是逮捕叶利钦。然而前一天举行会议时，大家喝了太多酒，紧急委员会的好几个成员都没有起床，一个因为喝酒还犯了心脏病，被送进医院。

匆忙派去逮捕叶利钦的「阿尔法小组」，因为意见不一致，迟迟没有行动。

所以叶利钦早上被女儿叫起来，说发生政变了，可他照样可以看电视接电话，别墅外没有人闯进来。

埋伏在路旁的阿尔法小组，就这样目送着叶利钦去了白宫——俄罗斯议会大厦。

11时46分，叶利钦在白宫举行记者招待会，宣读了《告俄罗斯公民书》，声明政变不合法，这是一场反动的政变。

 

紧急状态委员会总算反应过来，派部队和坦克包围白宫，部队没有任何进攻举动，保持中立。

 

白宫周围聚集了5万俄罗斯人，誓死包围在坦克上演讲的叶利钦。

 

到这里，基本就预示着政变失败了。

1991年8月22日凌晨，戈尔巴乔夫回到莫斯科，发表电视讲话，赞扬叶利钦在「8·19政变」中的卓越作用，下令逮捕委员会所有成员。

戈尔巴乔夫仍然在讨好叶利钦，可叶利钦已经不需再装了。

现在全俄罗斯人民，都知道苏联官员和机构的胡作非为，叶利钦再也不想加入什么狗屁联盟，可以大胆独立了。

8月23日上午，戈尔巴乔夫讲话的时候，被叶利钦粗鲁打断，指责他背叛了苏联共产党，是叛徒。

 

戈尔巴乔夫显得卑躬屈膝：「我似乎来到了另一个国家，而我自己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成了另外一个人。」

叶利钦让他签署「俄罗斯共产党停止活动」的命令，戈尔巴乔夫只能同意。

8月24日，苏联元帅阿赫罗梅耶夫元帅在办公室上吊自杀，他给戈尔巴乔夫的遗书是：

当祖国即将灭亡，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遭到毁灭时，我无法再活下去，我的年龄和所走过的生命历程给我权利去死，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了。国家正陷入一场灾难之中，国家分裂，经济崩溃，社会道德沦丧，这就是事实。

 

然而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大家都明白做些什么，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迟早要有人对苏联的分裂负责。这并非什么叛乱逻辑，这是严酷的必然代价。

 

他17岁加入红军，18岁参加二战，21岁在列宁格勒保卫战的最前线和敌人厮杀，如今却以这种方式死去。

同一天，叶利钦签署法令，承认波罗的海三个共和国独立，各加盟共和国都跟着发表独立宣言。

至此，苏联分崩离析，戈尔巴乔夫成为光棍总统，这民主的人道的盛世，如他所愿。

 

1991年8月25日，他发表声明，辞去苏共中央总书记职务，解散苏联共产党。

叶利钦表示，既然苏共已经解散，那属于苏共的一切，都将成为俄罗斯国家的财产，并且禁止共产党继续在俄罗斯活动。

1991年12月7日，叶利钦和乌克兰总统、白俄罗斯总统，在别洛维日密林签署了三国联合声明，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直接绕过苏联。

12月21日，苏联的11个共和国，全部同意加入「独联体」，苏联名存实亡。

戈尔巴乔夫知道后，整个人有气无力：「那我怎么办？我辞职？」

哪怕是辞职，他还惦记着自己退休金有多少，被叶利钦骂了一顿，说每个月只给他4000卢布。

这个交易很划算。

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在电视上念了20分钟稿子，最后宣布：「我将停止执行苏联总统这一职务所赋予我的一切职责。」

 

戈尔巴乔夫——地图头、苏维埃公敌、必胜客合作伙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中国人民的永久好朋友、路易威登全球代言人、村庄滑雪比赛老年组冠军、克里米亚度假区尊贵客人、唯一从斯大林时期还活着的苏联最高领导人、在电影里宣告苏联解体而且毫无违和感的敬业演员，用一己之力亲手埋葬了苏联。

那个牢不可破的联盟，最终还是解散了。

 

晚上19时38分，在克里姆林宫飘扬了69年、印有镰刀锤子的苏联国旗，在灯光照射下缓缓降落，就像一片晚霞，最终飘落在黑暗深处。

 

苏联诗人叶夫根尼·叶夫图申科，作了一首诗叫《告别红旗》：

永别了，我们的红旗

伴随过天真的童年

我们在红中扮演自己

与白进行艰苦的斗争

我们出生的国家

不再存在

但是，如亚特兰蒂斯

我们，我们依然喜欢

我没有感觉到冬季

没有冲进国会大厦

我，不愿意接受的党员

站在风中看着标志哭泣

 

拾伍

2020年5月9日，美国白宫发了一条推特：「1945年5月8日，美国和英国战胜了纳粹！」

 

这里面没有提到苏联，也没有提到德国向苏联投降的真正日期——5月9日。

历史终究会埋掉所有，我们通过电影记住了敦刻尔克大撤退，记住诺曼底登陆，记住中途岛，记住了珍珠港，可对苏德战争，其实还很模糊。

还能想起什么呢？

想起那首从战火纷飞的列宁格勒剧院里传出来的《列宁格勒交响曲》；

想起死守莫斯科，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住德军坦克的29名潘菲洛夫战士；

想起被折磨致死也保守秘密的卓娅，她那句震撼战场的「为自己的人民而死」；

想起每一寸土地都在流血的斯大林格勒，与山岗共存亡的英勇战士；

想起那群一腔怒火，将红旗插在德国国会大厦屋顶的苏联红军。

苏联，这个曾属于无产者的国度，变得腐败陈旧，在极权傲慢中衰落，渐渐地被时代遗忘。

 

可历史还是很努力地留下一点烙印。

位于莫斯科红场西侧，用红花岗石和黑色长石建成的墓室里，列宁遗体安放其中，身上依然覆盖着苏联国旗。

100年前，他那句震耳欲聋的「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尝试着点亮黑暗，给中国带来新希望。

 

他领导着一支穷苦卑微的红军保家卫国，一次次击退西方资本联军，对入侵者永不低头。

最终，建立起人类最崇高的理想国度，红色焰火在乌拉尔山脉灼灼不息，一路燃烧到西欧、中亚和东亚，证明无产者能用镰刀锤子撑起一片天。

这个国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特权尊卑，很早就实现了男女平等。

虽然很贫苦，吃不饱穿不暖，可每个人仍然充满斗志，为全民族事业拼搏，并非渴求那点蝇头小利。

他们只是想证明，凭借双手和汗水，是真的可以改变世界，是可以向着共产事业迈进的。

他们前赴后继，舍身忘死地追着红日，可理想实在太远了，他们跑了几十年，伤痕累累，这次是真的跑不动，越来越老，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失望。

直到苏联解体，他们也没等来那一天。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如今，红场恢复宁静，一切如旧。

地图上，没有列宁格勒，也没有斯大林格勒，只有圣彼得堡和伏尔加格勒。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痕迹。

但它其实还活着的，我们仍然相信。

 

因字数限制，只列出部分参考书籍：

祖博克《失败的帝国》；麦德维杰夫《苏联的最后一年》；戈尔巴乔夫《真相与自白》《孤独相伴》《苏联的命运》《改革与新思维》；姚海《俄国革命》；徐天新《斯大林模式形成》；叶书宗《勃列日涅夫十八年》；姆列钦《勃列日涅夫时代》；郑异凡《新经济政策的俄国》；左凤荣《戈尔巴乔夫改革》；鲁·格·皮霍亚《苏联政权史》；沈志华《中苏关系史纲》《一个大国崛起与崩溃》；陆南泉《苏联真相》；戴隆斌《斯大林传》；罗伯特·谢伟思《斯大林传》；季正矩《列宁传》；威廉·陶伯曼《赫鲁晓夫全传》；闻一《俄罗斯通史》；雷日科夫《大国悲剧》；沙希利·浦洛基《大国崩溃》；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回忆录》；大卫·科兹《来自上层的革命》；托洛茨基《我的生平》《俄国革命史》；罗莎·卢森堡《论俄国革命》；伊萨克·多伊彻《先知三部曲》；以赛亚·伯林《苏联的心灵》；兹·布热津斯基《大失败》；朱可夫《回忆与思考》；沃尔科戈诺夫《胜利与悲剧》 

图片来源：俄罗斯社会政治史档案馆网站、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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