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可可？全球市场中的科特迪瓦

在全球化的时代，国际分工使得每个产业的不同阶段都被分配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通过贸易提高了生产效率，促进了全球的经济繁荣。然而，许多南方国家处于产业链的上游，特别是大宗农产品的出口国，不仅在整条产业链中利润微薄，还受到国际市场波动的剧烈影响。更糟糕的是，许多国家，特别是非洲国家，国家经济结构十分单一，导致其严重依赖国际市场上的一条产业链，产业链上的轻微波动就可能伤其根本，科特迪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可可产业是科特迪瓦经济的重要支柱，其出口收入占到科国整体出口收入的40%，占全国GDP的10%。因此，科特迪瓦的经济严重依赖国际可可市场，甚至其政治情况都与可可产业发展息息相关。

可可产业链的源头是可可果种植业。可可果中的可可豆在种植地经过发酵、烘干后，作为成品，一般经由两层经销商出口到巧克力加工厂。这些工厂对可可进行加工，制成可可粉、巧克力等食品工业产品，销往千家万户。

可可果的主要产地在南北纬10度以内的热带地区，原产南美洲，但随着殖民扩张被广泛种植到非洲地区。当前，科特迪瓦是世界最大的可可果生产国，其产量占全球产量45%，遥遥领先于其后的加纳（17%）和厄瓜多尔（6.7%）。这些可可果经过简单加工后，绝大部分不会留在当地，而会被主要销往欧盟、北美等地区。根据国际可可组织（ICCO, International Cocoa Organization）在2011年的统计（见图1），全世界约有57.5%的可可果运往欧洲，16.7%运往北美。

在国际收益分配中，科特迪瓦处于产业上游，附加值低，收益少，在整个产业中只占3%的红利，而美国巧克力公司可以拿到6倍于生产国的丰厚利润。

图1 2010-2011年可可豆出口地区统计

科特迪瓦可可产业严重依赖国际市场的供需情况，导致其发展严重不稳定。例如，本次新冠疫情对科特迪瓦可可产业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受疫情影响，巧克力零售业表现低迷，各制造商对可可原材料的需求大幅下降，导致可可价格较疫情前下降了26%，可可豆大量积压，对科特迪瓦经济造成巨大影响。另外，由于越来越多可可豆进口商直接进入科国内部村庄、合作社进口可可豆，使得这些村庄的生产与境外进口商直接挂钩，生产活动更加对口，却也更加依赖进口商的需求。

另外，可可产业的行业标准和要求也掌握在主要消费者欧盟和美国手中，科特迪瓦对此缺少话语权。当前可可果行业标准主要由两个国际可可行业协会制定，分别是位于英国伦敦的可可贸易协会（FCC, Federation of Cocoa Commerce），位于美国纽约的美国可可商人协会（CMAA, Cocoa Merchants’ Association of America）。他们为各地的可可豆检测、评级，对科特迪瓦可可的生产和出口有很强的控制作用。其次，国际可可组织等纳入了进出口国两方的可可组织依旧将重点放在维护消费方，即进口国的利益，对生产国以要求其提升品质、改善生产条件为主，缺乏扶助其发展的意识。例如，国际可可组织在生产国推动了“可可供应链管理”等项目，旨在提升可可的“全面品质（Total Quality）”，使“可可来源可追溯到村，尽可能减少可可在海外运输的过程中的损耗。”这样的项目固然可以提升可可的品质，规范可可生产，但并没有特意关注科特迪瓦等生产国的利益。相反，科特迪瓦的可可种植业会更加受到他国的监管甚至干预，加重了其对外依赖程度。

可可产业是科特迪瓦经济的重要支柱，其出口收入占科特迪瓦总出口收入的40%，占全国GDP的10%，养活了约五分之一的科特迪瓦人口，对科特迪瓦经济社会有着重要影响。因此，其可可产业的对外依赖也传导到其国内发展上，导致科特迪瓦国运与其国际可可市场发展情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科特迪瓦依托其可可出口创造了经济“奇迹”，成为了前殖民地国家的典范。科特迪瓦独立之初，总统博瓦尼即确定了“以咖啡、可可、棉花等大宗经济作物出口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战略”，并将维护发展法非特殊关系作为外交重点，以确保与欧洲市场的紧密联系。由于当时国际农产品价格高，这样的经济单一依赖型政策为科特迪瓦带来了经济繁荣，使科特迪瓦成为非石油出口国中人均GDP最高的非洲国家。

到了20世纪80年代，石油危机之后，国际可可价格受到了严重影响而下降了40%，并再也难以回到之前水平，科特迪瓦整体经济都受国际可可价格影响，经济开始下滑。如图2、图3所示，在1980-2020年间，国际可可价格波动明显，而科特迪瓦的GDP增长受其影响较大，在正负之间跳跃，一直极不稳定。

图2 1980-2020年科特迪瓦GDP增长率折线图

图3 1980-2020年国际可可价格折线图

经济的不稳定为政治动荡埋下了隐患。20世纪90年代后，由于社会福利削弱、土地收入减少等原因，来自科特迪瓦北方及北方邻国的移民和南方本地居民之间产生不满甚至仇视，在多种因素地不断激化下，最终演化成族群冲突，在2003年爆发内战。内战中，国际可可公司的参与加剧了政治动荡。有许多猜测称美国嘉吉公司（Cargill）等国际可可公司出于利益的考量，暗中支持反叛势力，为其提供大量经济援助；各政治势力也利用向国际可可公司走私可可获得经济支持，从而购买军火，维持战争所需。这些支持都延长了冲突，加剧了战争对科特迪瓦的内耗。

为降低可可产业对外依赖对科特迪瓦经济、政治、社会的负面影响，科特迪瓦政府做出了一些产业政策调整，但都遇到了一定的阻碍。早在独立之初，科特迪瓦政府就试图通过发展种植棉花、棕榈油等其他经济作物以分散国家经济对可可产业的依赖。但由于科特迪瓦的农田分散在成千上万的小农手中，为求稳定，鲜有农户愿意响应政府政策改种其他经济作物，导致可可种植业持续发展，拓展经济作物种类成效甚微。自1960年独立至1980年，科特迪瓦的可可产量从每年10万吨上涨至每年37万吨，一跃成为世界最重要的可可出口国。

近年，科特迪瓦政府试图通过调整出口价格，保证本国利益。2019年7月16日，科特迪瓦农业部联合加纳政府发布公报，宣布为可可出口设置“生活收入差异（Living Income Differential, LID）”，即在出口可可时，每吨额外收取400美元，用于直接补贴可农，减少价格波动对可农的影响。然而，此举在目前来看并不奏效，反倒引发了可可危机。由于“生活收入差异”的设置，许多巧克力巨头希望减少购买以避免支付高昂的“生活收入差异”，导致可可出口量减少，大量可可滞销；又由于滞销，科特迪瓦只好降低产品价格以抵消“生活收入差异”，从长期市场来看，这甚至更加损害了科特迪瓦可农的利益；再加上这种直接补贴现金的方式过于简单，在生产方式升级等方面对农民没有激励作用，不利于科特迪瓦可可种植转型。这次政策调整并未能提升科特迪瓦可可种植业的抗波动、抗风险性。

最后，科特迪瓦希望提高产业参与程度，发展本土的可可加工业，让科特迪瓦本土可以享受到更高附加值的红利。科政府的目标是“从目前的每年深加工 57.7万吨（占总产量的29%），到2020年提高到99.5万吨（占比超过50%）”。但可可加工业想在科特迪瓦真正生根发芽，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当前，欧美在巧克力制造业当中处于垄断地位，无论从工艺、品牌还是价格上都占据绝对优势，科特迪瓦很难在本地打通整条产业链。

科特迪瓦的可可种植业处于产业上游，产品附加值低，受国际市场波动的影响更大，却又在产业链中缺乏话语权，处于被动地位。如今，这样对外依赖的状态给科特迪瓦的经济与政治带来了困扰。为此，科特迪瓦采取了调价、改变产业结构等一系列措施，但由于外部市场的阻力，这些措施并不奏效。

科特迪瓦可可产业的对外依赖问题并非其独有，而是很多以大宗经济作物出口为经济支柱的国家面临的共同问题。在一个全球化的统一市场内，一国如果维持单一外向型经济，将很难解决这个难题。因此，科特迪瓦应尝试完善产业结构，用其他产业平衡国际可可市场波动，增强经济稳定性；同时，拓展贸易伙伴网络，促成可可豆等作物向欧美之外地区的出口，提高自身议价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