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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苦甜的鸡尾酒》
作者简介
杨冠群 新中国资深外交官;1950年调入外交部,1951-1954年派往朝鲜,在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工作;历任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国际关系学院和外交学院讲师、外交部美大司副处长、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领事、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一秘、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参赞、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常务副代表等职。
外交信使是个特殊的职业,他的任务是递送外交文件。各国的外交信使都是专业队伍,成员经过严格的挑选。不仅需政治上可靠,还要身体强壮,通晓外语,以便胜任在国外的环境中,独立行动,长途跋涉,接送机密文件的重任。按照国际惯例,外交信使携带的邮袋不受检查。
通常,信使都是按照固定的路线运转。由首都出发,前往某一地区的有关驻外使馆分送文件,然后将各个使馆的文件带回本国。50年代,我国一度改变做法,在世界各地区确定若干个中心站,由专业信使在它们和北京间运送文件,而该地区的各个其他使馆则派人去中心站接送文件。那时,我恰好在阿富汗工作,蜀中无大将,这任务便暂时落在了我身上。
第一次见到中国的外交邮袋,深绿色的帆布袋,下底平宽,上方收口,袋口有小眼,可以穿绳。封口时,将绳打扣,把绳头穿过一个特制的扁圆、中空的铅子,最后用一把长臂钳把铅子压平。除非将绳剪断,或是将铅子毁掉,不然无法打开邮袋。
看着机要员把文件等装进邮袋,然后铅封。我把邮袋掂了掂,大概有10斤重。为什么这么重?其中大部分为私人信件。那个年代,斗争尖锐,外交人员的个人历史、亲友关系、家庭情况、工作情况、志趣习性都在保密之列。为防止通过邮寄泄密,驻外使馆人员的个人信件也一律由信使递送。
信使都是二人同行,以便相互照顾。例如,旅行途中一人休息,另一人看管邮袋。从阿富汗到新德里,路途短,且飞机直达,因此仅我一人行走。
从喀布尔起飞,约1小时就抵达克什米尔首府斯利那加。旅客在那里办理进入印境的手续,飞机也要加油和检修。
我手提外交邮袋,随其他旅客走出舱门,站在舷梯上,不由自主地环视陌生的环境。舱外空气清新,凉风吹来,浑身舒爽。举目远眺,开阔的机场四周,高大的白桦环抱,随风摇曳。真是个气候宜人、风光绮丽、名不虚传的好地方,但我脚刚一着地,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轻的机场服务员便走上前来,双手合十作了个揖,接着便来夺我手中的邮袋。我知道他的好意,是想来替我拿行李。我哪里肯放手,邮袋便在两人手中相持了一会儿。那名服务员见我实在坚持自提,心里一定在骂“这个日本人(在那个世界角落里,我们经常被当做日本人)真小气,舍不得给小费”,就去接别人的行李了。
外交邮袋有标志,他当然没有注意,很可能也不懂,对于信使来说,旅行中邮袋是须臾不能离手的。据说,英国信使的邮袋是个小铁盒,用链子锁在手腕上,晚上和枕共寝。一个小小的考验,我没有因情面而使邮袋“失控”。
到了新德里,步出候机大厅,我四处张望,却不见一个中国人的面孔。我心里有点着慌。已通知驻印使馆来接,怎么变了?再说,我身无分文,也无使馆地址,如何进城?幸好还记得使馆大院的英文名字(原是当地一座著名的私人住宅),便雇了出租车,自行前往。
出了机场,方感到酷热难耐。那天,地面气温不下40度。新德里的出租车都是英国制的奥斯汀小车,式样古老,那个年代更没有空调。车一开动,就感到热浪冲过车窗扑面而来,好似要把皮肤烤焦。我赶紧把玻璃摇起,虽然闷热,也好受许多。
中国驻印度大使馆
到了使馆,受到上宾的接待。每日三餐,都是同使馆政务参赞符浩同桌。一般,信使在外,都受到高于使馆人员的生活接待。这是由于他们出差时风尘仆仆,连续作战,高空飞行,体力消耗较多。我是短途旅行,实不应有特殊待遇。
今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庭院
从北京来的信使尚未抵达,我只好稍等几天。逗留期间,最难适应的是当地气候。使馆的院子很大,树木繁密,花草迷人,但未能吸引我。白天,我躲在屋子里看书读报,消磨时光。下午4时以后,阳光不那么逼人,才敢溜出来走走。不光是我怕热,连鱼池里的金鱼也都躲在荷叶下避光。似乎在酷热之下,一切生物都变得昏沉沉的。连天花板的双叶吊扇也是一天24小时无精打采地慢慢转动。只有游泳池里人声嘈杂,生气勃勃,嬉水的馆员、家属、留学生在喧闹,我不甘寂寞,借了个救生圈也下池漂游,解暑去了。
2020年竣工的驻印度大使馆改扩建馆舍
天气再热,也挡不住我想看看新德里——一个大国和友好邻邦的首都的热切愿望。我向使馆要了部车,就动身了。50年代,出国的人员不多,使馆为过往的客人提供参观游览的方便是不成文的规矩,尤其对信使,更有帮助他们了解当地情况的义务。许多信使也有意识地借“周游列国”之机,熟悉各国政治、经济、社会情况,成了名副其实的“百国通”。也不乏有心人,所到之处注意收集当地钱币、邮票,日积月累,成为令人羡慕的收藏家。
德里门——新德里和旧德里的分界线
我最大的兴趣是对新、旧德里做个对比。
我从使馆出发,汽车走在新区的林荫大道上,整齐的街道,漂亮的房屋,别致的花园,穿着体面的行人,予人深刻的印象。路过建于环岛上,雄伟壮观,酷似巴黎凯旋门的独立纪念碑时,我更是目不转睛地向它行了注目礼,对印度人民经过艰苦斗争取得的伟大胜利表示钦佩。
旧德里
车子进入旧市区,面目全非。窄小的街道、破旧的房屋、肮脏的环境、衣衫褴褛的百姓,形成强烈的对比。
走在德里的街上,最引人注目者莫过于遍地游荡的“神牛”。这印度神牛,体型消瘦,长着细长的角,全身呈白色,所到之处,不论是人行道还是马路中央,只要他在那里一躺,行人、车马便需绕行。印度人对于牛的崇敬真可谓到了极点。但令人不解,印度的制革业也很发达。印度人不吃牛肉,但穿牛皮皮鞋,束牛皮腰带。做了市场调查,第二次到印时,买了一个物美价廉的纯牛皮软皮衣箱。
另一奇特现象是自行车之多。这一点和中国相似。在国内,骑车不能带人,而印度却似不在此限。我不止一次见到一车四人的现象。蹬车者当然是一家之主的男子,车杠上放了个小孩,后架上侧坐着女主人,手里还抱了个小不点。
很希望在街上能见到举世闻名的印度玩蛇人。据说,眼镜蛇可随主人的笛声翩跹起舞。可惜我没有这个机遇。街上拍的唯一一张照片是一个小杂货铺,门上有一幅可口可乐的铁皮广告。那个年代,可口可乐似乎就是美国商业扩张和文化侵略的象征。
印度红堡
第二天参观了新德里的“故宫博物院”——红堡。一进红堡,就被一名印度青年缠住了。他非当我的向导不可。我想独自走走,不愿有生人相陪或相随。再说,那个年代,中国外交官的收入低微,有点小钱也是用来买纪念品,哪里舍得花在导游上。因此,谢绝了他的盛意。红堡别有风格,小巧玲珑、雍容华贵的花岗石宫殿林立,拱门尤其雕刻精美、形态各异。拍了不少照片,留下珍贵的记忆。
印度红堡
新德里究竟是客地,不能久留。北京的信使到后,我就该打道回府了。回去时,邮袋的分量加重了,主要还是私人信件较多。但我还是乐于替大家效劳,因为我也有过“家书抵万金”的深切体会。远在世界的天涯海角,对父母、子女、爱人、亲朋的来信,往往是望眼欲穿。这正是信使所到之处备受群众欢迎,文件还未交接,门外已多人等候领取各单位私信的缘由。80年代后期,随形势和认识的发展,使馆人员的私信一律改为邮寄,信使同使馆群众之间的“天然联系”也就中断了。
现代通讯手段的发展日新月异。国际直拨电话、电传、传真现都已普及,信使带信的方式也起了变化,但信使的作用并未终结。除保密考虑外,重要文件、契约、照会、信函等的原件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空白未用的护照、证件等也不能因邮寄而遗失。这些都需由信使或专人携带。有时,某些特殊物品的运送也得由信使代劳。
我当临时外交信使,严格地讲应属逢场作戏,但仅有的少数机会,使我对这特殊行业也有了一鳞半爪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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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苦甜的鸡尾酒》
作者 | 杨冠群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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