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进台湾之后，国民党依旧“优势在我”？

近日，国民党在“选举”中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2020年台中的“立法委员”选举中，随着惊天绿潮席卷台岛，“独派小党”台湾基进的候选人陈柏惟，出人意料地击败了国民党的代表颜宽恒，对后者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好消息是，陈柏惟此人由于没有民进党作靠山，再加上问政能力低下，言谈举止又如同小丑，国民党掀起的罢免运动之下终于使其被罢免，该席位进行补选，国民党迎来一雪前耻的机会。

坏消息是，在补选中，再次代表国民党出战的颜宽恒，以接近1万票的差距被民进党林静仪击败，民进党也首次在台中海线成功插旗。

好容易赶走了小党成员，却将这一席位输给了民进党。等于是国民党忙活了好一阵，最后给民进党增加了一席，这比上次的失败还惨了……

随着补选失败，国民党内部矛盾迭起。颜宽恒所属的台中黑派有人放出消息，认为国民党籍台中市长卢秀燕辅选不力，年底市长选举“要她好看！”

输掉选举“找战犯”是国民党一贯的德行，想想也蛮可笑，几个月以前国民党还在憧憬四大公投外加罢免和补选的胜利，并且希望这些（预想中的）胜利能带动地市选举的选情，最后能帮助国民党在2024“重返执政”。现在事实证明，国民党是真敢想……

但是“找战犯”归“找战犯”，如此明目张胆地要卢秀燕这样的大佬“好看”，可见这台中黑派不同凡响。

每次有黑派颜家人参选，民进党都会讽刺道选举要穿防弹衣，因为颜家会把不听话的人筑进水泥消波块。

曾经与颜宽恒一起在台湾民意机构共事过的一位“立委”曾这样形容颜宽恒，说他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十分客气，一点儿也不像个流氓。

这话听起来非常奇怪，当你想夸一个人的时候，会说他“一点儿也不像个流氓”吗？除非，他真的本来就是个流氓……

那么，流氓怎么当上“立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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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得从目前黑派的龙头老大，颜宽恒的父亲——颜清标说起。

颜清标生于1960年，其父颜怀以杂货店为业，后开始涉入柏油、沥青业。当时年幼的颜清标则与母亲一同继续经营柑仔店。早期藉祖父为其取的名号“冬瓜标”出道，主要活跃在台中的沙鹿、梧栖、大肚、龙井等区，由于这几个区都在海岸线上，故被称为台中海线地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颜清标子承父业之后，又开始带领族人进入海砂石行业。

这个买卖有两个特点。

一是做这买卖需要很强的“说服能力”。

海砂、柏油等大部分原料都在海边，想要开采的人可随意开采，除了人力之外也几乎没有任何成本，这种买卖一般就被叫作“无本生意”。

既然是无本生意，那就不可能只有一家想做，肯定是人人争破头的美事。

所以，颜清标往往会依靠一些手腕说服那些想插一杠子的竞争者，如果靠语言说服不了，那颜清标就会进行“物理说服”……

物理说服的手段用多了，这是个什么组织就不需要多说了吧？

1980年代初的台中突然崛起过一位黑道流星，他就是绰号“美国博仔”的林博文。年仅21岁的他有着一张俊秀深邃的面孔，谁也想不到，他在台中短短两年就成了枪击要犯。

1962年美军驻台期间，位于台中的清泉岗机场是一大景点。毕竟，在世界各地都一样，只要有美军驻扎的地方，那一定……

林博文的父亲，是越战期间美国驻台的空军。他是负责飞机维修工作的，林博文的妈妈那时候年纪小，除了在家里帮忙以外，晚上还去酒吧兼职卖酒。结果就认识了这名美国空军军官，怀孕之后生下了林博文。

爸爸叫什么名字，孩儿他妈根本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美军驻台期间生下了几千名这种儿童，父亲都是姓名不详的美国大兵，孩子母亲基本都是在酒吧上班的服务员、舞女。

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在一个相对保守的华人社会中，自然不会有太好的成长环境。邻居的指指点点，同学的嘲笑歧视，都可想而知。

林博文在这种氛围下长大，再加上当时台湾整体混乱的社会现状，这样一个孩子走进黑道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情。

1982年4月23号，林博文在台中千越百货门前，掳走富商郑国信，并索要巨额赎金。

这种当街持枪绑架的大案，一下让林博文在台中海线打出了名堂。之后他更是把黑吃黑发扬到了极致，专抢黑帮开设的赌场，并且下手凶狠，出手必开枪，开枪必见血，一时间海线黑道人人闻“美国博仔”而色变。

1984年1月12日，绰号憨虎的台中黑道大哥王宝童被林博文埋伏，一时间台中街头枪声大作。虽然王宝童保住了一条命，但身受重伤，并对外宣称半身不遂，退出江湖。

这件事之后，林博文算是正式宣告跟黑帮开战，所以那时候不仅警方要追林博文，台湾的各大黑帮也在找他，黑白两道都被惹毛了，但是林博文不怕还嚣张地自立帮派，成立了后龙十五神虎帮，并要跟其他的黑道一决高下。

更让台湾的警方头痛的是，在被黑白两道同时通缉的情况下，他又连抢了8家赌场，并扬言警察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就要杀警报复。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林博文犯的街头枪击案一件接一件，赌场也是抢了一家又一家，黑白两道他都不放在眼里，依靠着强大的火力，在台湾到处流窜。

就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简直是目无法纪的“典范”人物。当时，“美国博仔”发句话，台中哪个敢说不？

还真有敢说的，谁啊？颜清标！

林博文想插手砂石行业赚取暴利，但颜清标不吃他那一套。颜清标的作风就是，你跟我来硬的，我比你还硬，大家互不相让，别想在我这边拿到任何好处。

他的一口回绝惹恼了林博文，他放出话来要追杀颜清标，但颜也毫不畏惧，防备十足等着林博文。

最终颜清标的豪横，让林博文没捞到油水。

经此一役，年仅24岁的颜清标成了海线黑道人人敬重的人物，毕竟，多少成名已久的大哥都对“美国博仔”退避三舍，颜清标却毫不畏惧，给海线守住了一丝尊严。

这也就意味着，他说服别人的能力变得更强了。

砂石买卖的第二个特点，正是需要和当局搞关系。

柏油、沥青、海砂，要么在铺路时不可或缺，要么是建筑的必要材料，都是与基建相关的行当。

那个年代的台湾，基础设施需求很大，但真正有能力投资这些行业的，还是只有国民党当局。

所以物理说服了其他竞争者之后，还需要用银弹说服招标的官员，让他们把工程交给自己。

进一步深化的政治关系也给了颜清标更大的权势来捍卫家族的地下势力，有知情人士表示：“颜清标要用政治的实力来捍卫他们家族，在台中黑派里面里头很多这种比较特殊行业，当然包括除了砂石之外，还包括比较特殊的行业。”

而对于国民党当局来说，拉拢颜清标之流也有着不小的意义。

曾有台湾道上大哥形容台中的黑帮人物关键词是家将、理容院、庄脚，特征是短平头、信神信很大、出手快狠准、愚忠。

这群人“信神信很大”指的是妈祖信仰，也从侧面反映出在台湾妈祖信仰的号召力。

颜清标在黑道崛起之后，依靠在地方的势力成为了台中最大的妈祖庙——大甲镇澜宫的董事长。

妈祖庙在台湾人心目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每年春节，政治人物都会前往宫庙参拜。2019年，蔡英文就在竞选期间创下了一个月参拜43间庙宇的纪录，相当于每天得拜1.5间。

如今，每年的大甲妈祖绕台进香更成为了台湾民间信仰中受瞩目的宗教盛事之一。

颜清标掌管了这一宗教圣地，也更加放大了他在台中海线的影响力。

对于国民党来说，颜清标不仅是官府的提款机、夜壶这种普通黑道角色，更加成了国民党统治地方基层不可或缺的盟友。

不只是台中海线，在台湾省各个县市，都有类似地方势力与国民党结成了同盟，一起建成了一个黑白利益结合体。

一到选举，颜清标们便倾巢而出，利用黑道在基层的网络以及宫庙在地方的影响力，为国民党拉票；国民党方面则在黑道选区积极策划，慷慨礼让选区由黑道人物代表蓝营出战。

在黑道的积极动员下，国民党不费太大力气就能拿下不少选票。而黑道也依靠蓝营的礼让，纷纷登堂入室，成了蓝营的民代。

颜清标的黑白结合体也是由他本人从政开始建立，1991年，颜清标短短几年间，由里长、县议员选到省议员、“立委”，连战皆捷，尽管他本人并未加入国民党，却成了蓝营的重镇。

尽管曾犯下贪污、枪炮、杀人未遂、教唆顶替、盗匪和加重强盗罪等罪行，但因为黑白结合体的存在，颜清标屡屡化险为夷。

1999年担任台中县议长期间，颜清标喝花酒报公账一千八百余万元新台币。事件曝光之后震惊岛内。2011年台中高分院更四审宣判，依公务员利用职务诈取财物罪，判处颜清标三年六月、裭夺公权三年。颜清标表示，此案严格来说，绝对不是“贪污”行为，而是法律规定不明确的“使用不当”，希望上诉之后，司法能还给他一个公道。

颜清标说要啥就来啥，台湾方面真就不惜在司法上给他改规定开绿灯。

2011年10月“立法院”通过首长特别费除罪化、替不少蓝绿首长解套，而无党团结联盟再提案，欲把除罪范围扩大到民意代表和村里长，并且在立法院迳付二读。外界解读这项提案，称这就是为了帮颜清标过去的司法案件解套，因此也被称为“颜清标条款”。

2013年2月19日，因犯枪炮、教唆顶替、喝花酒报公账3案，被判入监服刑，应执行七年，扣除已执行部分，服刑约三年三月。

但实际上，颜清标仅仅服刑1年3个月后，便获假释出狱。

而在2013年5月31日，“立法院”在会期最后一天深夜，由国民党籍“立法院副院长”洪秀柱主持，国民党籍“立法院长”王金平下令清场后，各党团一致同意，三读通过由林沧敏代表国民党提出的《会计法》99条之1修正案，将以过去的假发票报账行为除罪化。

这无异于彻底为“颜清标”洗白。

洪秀柱、王金平这样岛内叱咤风云的政客，蓝营大佬中的大佬，都亲自为颜清标“开道”，可见这黑白结合体的能量有多大。

颜清标如此，他的家人自然也呼风唤雨，无所不为。

上文提到的长子颜宽恒子承父业，出马竞选父亲留下的选区，当了几年民意代表。长女颜莉敏也步入政坛，现任台中市议会副议长。

次子颜仁贤则继承了家族的“生意”，他曾因停车纠纷，与绰号“阿南仔”的黑帮人物翁奇楠发生冲突，险些造成火并。虽然“阿南仔”事后请出中南部大哥级人物向颜家致歉，并签下和解书，但颜家人岂是如此就能对付过去的？

几十年前，刚刚弱冠的颜清标就敢正面硬刚“美国博仔”，如今一个地方上的小角头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死过，所以胆子大吧。

2010年，“阿南仔”翁奇楠在街头突遭枪杀身亡。一时间舆论大哗，因为谁都知道这事儿是颜家干的。

但是，最终在重要人士多番关照之下，台湾警方以枪手廖国豪、幕后主使者为杨定融宣告破案。

怪不得在台中有一句话，说颜清标“喊水會結凍”，意思是他一声令下，连水都要结冰。这对于处于热带的台湾省来说，可是一句相当恐怖的发言。

但看回开头的补选，这手眼通天的颜家，怎么连续在海线选区遭遇两场败仗呢？

很简单，因为“天”塌了。

从一个小故事便能看出一些端倪。

2020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中，有颜家势力中的角头在上午选举时给蓝营大佬打电话，称“赢定了”，对方询问原因，他表示“我认识的人都出来投票了。”言罢双方便额首相庆。

可等到下午，这位角头吓坏了，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说：“这下完了，输了。”对方不解，问为什么？他回答：“我不认识的人也都出来投票了。”

这件事说明，台湾选民的结构变了。

黑帮之所以能拉到票，是因为黑帮在基层有严密的组织，可以将乡民置于其网络之中，再凭借人际关系动员选民出动。

但是如今台湾社会已经和20年前不同了。台中本地的年轻人不少去到台北读书就业，本身就与派系人物没什么联系，甚至根本不认识。而在台北的同事同学一提起台中海线，便要多问几句“黑社会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会把不听话的人筑进水泥里，做成消波块？”这让台中年轻人好不尴尬。

对于他们来说，听角头的话投票给国民党可不是什么必然选项，而是需要思虑再三的问题。

哪怕是留在本地的年轻人，对于现代社会和进步观念等议题也非常关注，黑道拉票这种手段对他们甚至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而且，尽管颜清标本人在慈善方面有些投入，但台中海线地区相较其他地区发展缓慢，过往民众将地方建设寄托在颜家、帮派身上，但如今他们的失落感也越来越强。当区域发展长期失衡，海线发展落后，民众慢慢对颜家失望，不再投票支持。

另外，国民党方面失败的党务改革，也给派系泼了一盆冷水，造成了国民党中央与地方的严重脱节。

过往，国民党中央主要以位子、银子及面子，调和地方势力间的对抗冲突。但本身台湾地区政权已经更替两次，地方派系对国民党的必然依存程度已经降低，等到马英九上台，他想将国民党改造成为欧美那种选举机器党，不再用政治资源与黑道等地方势力进行勾兑。

可叹马英九从政以来一直在台当局高层做官，从未操盘过地方选举，压根不了解地方政治如何运营。这一招直接让地方势力水土不服，与国民党中央的联系逐渐减弱。

而随着时代的变化，黑道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也越来越糟糕了。

30年前，台湾社会还处于野蛮生长的末期，大家对于这种底层爬上来的黑道大哥，还有一丝曾同为蝼蚁的共情，更加理解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条道路。而且黑道大哥的传奇故事，在那个年代也更加有吸引力。

但是如今黑道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负面形象，黑道家族更是负面政治资产。颜宽恒参选以来，屡次强调自己并非黑道人物，这也就是前面我们说到他同事夸他的时候会说出“他不像一个流氓”的由来。

在选民结构改变、国民党改革失败、黑道形象越发糟糕的现在，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上，黑道再想像原来那样呼风唤雨，实在是太难了。

而屡屡失去重要阵地的国民党，如今又被挖了墙脚。干实事干不明白，连务选举也一塌糊涂，前几个月的春秋大梦，现在看起来，真就是做梦……

当然，以国民党“光荣传统”，事后还可以来个“胜利转进”嘛。

参考资料：

好玩的生活：台灣大案回顧——美國仔林博文

《镜周刊》：漂不白的黑——顏寬恒 

风传媒：國民黨是台中黑派的救生索也是索命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