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本文转载自:瞭望(ID:OutlookWeekly1981)

刊于《瞭望》2022年第4期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雪中的楚鲁松杰乡政府(2019年1月 8日摄) 陈尚才摄

 “孩子能上大学,是我们‘最美的攀比’。我们这辈人因条件所限,错过了上学的机会,现在有条件了就全力支持孩子上学。”

 现在的守边条件和之前相比,“就像大拇指与小拇指,没法比。”

 楚鲁松杰先后已有5名大学生回乡,从事乡村振兴专干、教师、医生等工作,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生产即是执勤,放牧即是巡逻,守边护边已融入生活日常,人人都是国土的坐标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曹健 陈尚才 格桑朗杰

  在西藏阿里地区谈偏远、话艰苦,楚鲁松杰都是不得不说的地方。距离拉萨2000多公里,境内雪峰矗立,每年大雪封山半年,这里有着“雪域孤岛”之称。  

  从札达县城出发,翻越至少4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才能到达楚鲁松杰乡。房顶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宽阔平整的柏油路,错落有致的藏式小楼,干部群众脸上洋溢的笑容……看到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边陲乡镇的发展变迁。  

  从2019年8月开始,先后有四批新华社记者到楚鲁松杰蹲点调研,用笔和镜头记录变迁,致敬坚守。  

“雪域孤岛”不再孤  

  楚鲁松杰,藏语意为“三湖中间的村庄”。初冬时节,喜马拉雅山脉西段的深山里,已是白雪皑皑。 

  从札达县底雅乡出发,沿着“之”字形土路驱车1个小时,就到了夏让拉山脚下。往右前行是曲松乡,往左拐就是楚鲁松杰乡。如今,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已将两个边境乡连接起来。  

  记者三年前蹲点采访期间,曾多次走过这条盘旋翻越大雪山的土路。沿途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颠簸难耐。如今汽车行驶在柏油路上,天蓝云低,车快风疾,别样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翻越夏让拉山,一路盘旋而下,就到了楚鲁松杰乡政府所在地。之后,再沿着如许藏布江往下走20公里,眼前是楚松村楚鲁组。  

  记者来到楚松村采访时,50多岁的村民强白桑姆穿戴整洁,满脸笑容。她告诉记者,再过几天,村里的硬化路就能连上乡里的柏油路了。  

  “我小时候,整个深山里没有公路。村前江水很急,要乘牛皮筏才能渡河,过了河就只能步行,富裕人家才有马可骑。”强白桑姆说,按照老一辈的说法,旧社会是无路可走的,那时赤脚走上一天去放牧是常有的事。  

  2019年,从曲松乡到支普其的柏油公路铺就。其后,道路进一步延伸,从乡政府通往卡热、松杰、楚鲁、巴角组等各村组的通村公路、入户道路陆续铺设。路好了,汽车开始走进寻常百姓家,如今乡里的群众几乎家家都买了越野车和机械车。  

  西藏阿里边境地区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这里的群众曾无时无刻不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  

  如今,坐在宽敞干净的新家,强白桑姆想起以前的苦日子仍记忆犹新。谈起“吃水难”,她连连说“苦得很”:“以前只能去江边背水,碰上积雪几米厚的时候,牲畜去驮水都拔不出蹄,不愿走;村里的妇女还不得不费时费力去背水,先人力凿冰取水,然后背回来。每天来回三两趟,其他的活就干不成。”  

  喝上安全干净的自来水,是强白桑姆开启新生活的一个缩影。2019年底,随着边境小康村项目的深入实施,楚松人家实现了自来水入户。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 楚鲁松杰乡楚松村楚鲁组村民强白桑姆用入户自来水清洗茶碗(2021年9月18日摄)。新华社记者 格桑朗杰 摄

  在强白桑姆家的院子和客厅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10余盆鲜花。“现在村里不少人家都养了花,而以前人喝的水都不够,哪有条件养花?”说话间,强白桑姆已用电磁炉烧好了一壶甜茶,热情地为每位客人斟上。  

  2018年2月,西藏开始实施以“神圣国土守护者、幸福家园建设者”为主题的乡村振兴战略,聚焦“水电路讯网、科教文卫保(社会保障)”十项提升工程,着力补齐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短板。  

  自此,楚鲁松杰的发展步伐又再加速。楚鲁松杰乡过去仅有一座小型光伏电站,常常出故障。干部群众只能依靠一小块光伏板供电,遇上数日大雪只好点油灯照明,手机信号随之消失。  

  经过3万多名工人多年连续奋战,2020年12月,西藏阿里与藏中电网联网工程正式投运。1689公里的输电线路,将沿途16个县的38万农牧民接入其中。2021年7月,国家电网主网和楚鲁松杰乡变电站连通,当地干部群众终于用上了安全电、长明电。  

  “再也不用担心信号塔没电了,一年四季手机信号都是满格的,心里也踏实了。”楚鲁松杰乡纪委副书记欧荣生介绍,2012年楚鲁松杰撤村设乡后,他是第一批过来工作的干部。“有了电,过去裹着棉被、靠着发电机,在冰窖般的会议室里开会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欧荣生说。  

  “我们得空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谈这些年身边的变化。”强白桑姆笑着说,大家都在感叹,变化太大了,将来的变化肯定是很难想象的。  

让自己的村庄成为“美丽乡村”  

  帕里河弯弯曲曲向前延伸,沿着河畔逆流而上,穿过河谷牧场后,站在雪山顶上远眺,一个形似“堡垒”的村落便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巴卡村卡热组。  

  “卡热藏语意为‘坚固的堡垒’。据传,卡热的先民曾住在河边悬崖上的洞穴里。旧西藏,楚鲁松杰十分封闭,盗匪猖獗,凿穴群居是为了防御强盗。”村里老人索朗多杰回忆说。  

  76岁的索朗多杰和71岁的老伴旦增措姆一直住在村里。索朗多杰介绍,解放军赶跑了土匪,村民才走出了土堡,在对岸的山腰上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家。随着国家对边境地区的投入加大,楚鲁松杰人的居住条件不断改善,先后3次兴建或改建住房。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 上图为楚鲁松杰乡楚松村残破的“一代房”;下图为村民欧珠加措的新房,即“四代房”新华社记者 格桑朗杰、刘东君

  2018年,巴卡村边境小康示范村项目正式启动,按照人均30平方米的标准,卡热群众每家都分到了一套独家院落。 

  走在卡热组村道上,一幢幢藏式小楼鳞次栉比,古堡、老房、新房赫然相望,三面环山的小康新村犹如掌中之宝,在夕阳和雪山的掩映下熠熠生辉。  

  索朗多杰家的新房,卧室、客厅、厨房、储物间、厕所等布局合理,宽敞的院落里开满了波斯菊。“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喝着酥油茶”,索朗多杰老人说,“这样的生活,以前想都没想到过。”

  让索朗多杰想不到的,还有便捷的现代医疗服务。乡卫生院次仁顿珠医生是他的家庭签约医生,每周都准时开车到村里巡诊给药。“有点头疼脑热,医生们随时过来诊疗,若遇上重大疾病,也随时能派车送到地区人民医院救治。”索朗多杰说。  

  33岁的次仁顿珠是乡卫生院院长,已到这里工作9年。“以前院里人少工作忙,冬季还要骑马去巡诊。现在条件好了,医护人员增加到9名,配备了救护车和医疗设备,任何时候都能到村里巡诊,也能及时将病人接到卫生院来看病。”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楚鲁松杰乡卫生院院长次仁顿珠(右)在给巴卡村村民索朗多杰检查身体(2018年12月22日摄)。新华社记者 陈尚才 摄

  基础设施的瓶颈一旦被打破,发展机遇随之而来。

  2019年,巴卡村农牧民运输队正式成立,村里的青壮年纷纷参与到运输队的工程运输、增收致富中。巴卡村党支部书记次白益西介绍,两年来,运输队创收148.4万元。  

  道路通则百业兴。“道路好了,加上保通措施,苗木运得出去了,2020年卖了近40万元,2021年卖了91万元,80%用来分红。2021年群众投劳一个多月能分红2.3万多元。”巴卡村巴角组组长欧珠多吉说,“村民的苗木致富梦,终于实现了。” 

  每年夏秋季节,筑路、建房工地开工,31岁的仁青欧珠都会去附近工地打工,他学会了电焊、盖房技术,希望能靠技术致富。他告诉记者,冬春季节放牧巡边,夏秋季节打工挣钱,两不耽误。  

  发展机遇多了,村民对美好生活也就有了更多期盼,而期待孩子考上大学是村民最重要的期盼之一。  

  在一家家走访过程中,记者不经意间发现,村民总会自豪地谈到在外求学的大学生或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的孩子。“孩子能上大学,是我们‘最美的攀比’。”次白益西说,“我们这辈人因条件所限,错过了上学的机会,现在有条件了就全力支持孩子上学。”  

  “在我们这个人口仅400多人的乡镇,已前后出了上百名大学生,目前还有44名初高中生和38名小学生在读。”楚鲁松杰乡党委书记陈淇说。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楚鲁松杰乡教学点学生在足球场上合影(2021年9月19日摄)。 新华社记者 格桑朗杰 摄

  优美的生活环境是村民对美好生活的另一重要期盼。“卡热组自发修建了垃圾掩埋场,每户人家在村前屋后植树50棵,还订立村规民约爱护环境。”次白益西在村庄里边走边给记者一一介绍,水电路网全通了,人们的观念也在跟着转变,希望在乡村振兴建设中,让自己的村庄也成为“美丽乡村”。

人人都是国土坐标  

  高原初冬,喜马拉雅山的沟壑间又覆盖了一层薄雪,位于中印边境上的楚鲁松杰乡,在平静中迎来又一个清晨。  

  从楚鲁松杰乡政府出发,翻山越岭,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记者一行抵达海拔4500米的型钦牧场执勤点。次仁顿珠正在此执勤。他告诉记者,执勤人员一般10天左右换一次,而执勤点医生在配合日常巡逻的同时,主要职责是开展新冠肺炎疫情防控。  

  尽管执勤点的条件在不断改善,但由于位置偏远、海拔高等原因,在执勤点工作仍是个苦活。“几个人守卡点,无聊是肯定的,打电话也没有信号,得骑着摩托车出去找信号。”次仁顿珠说,入夜后温度快速下降,大家得轮流起来烧火,要不太冷了,受不了。  

  尽管仍然艰苦,但是现在的守边条件和之前相比已有了极大改善。“现在的条件和以前的条件,就像大拇指与小拇指,没法比。”欧珠多吉一边比划一边说。  

  直到21世纪初,一条仅容一辆车行驶的简易公路,穿越雪山修到了楚鲁松杰。“相比于父亲放牧巡边时的路,这条路才算是真正的路。”次白益西清楚地记得那年他22岁,“之前每次冬季去巡逻,需要骑马翻越3座大雪山,在风雪中走上15天,地上根本就没有路。”  

  路远道险,丝毫没有动摇楚鲁松杰人守护神圣国土的决心。 

  “型钦牧场是我们的夏季牧场,也是国土的最前沿。如果我们走了,这块牧场就没人了!”父辈的这句话,欧珠多吉记了一辈子。  

这里每年大雪封山半年,如今“雪域孤岛”不再孤

楚鲁松杰乡的干部在型钦牧场巡逻(2019年1月8日摄)。新华社记者 陈尚才 摄

  没有轰轰烈烈,只有默默坚守;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满腔热忱。楚鲁松杰群众将守边护边责任记在心上、扛在肩上。  

  采访中,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每个采访对象都会和记者聊起守边护边,表示这是他们不容推卸的责任。每家每户屋顶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诠释着楚鲁松杰人的爱国守边情怀。  

  一代代的传承,让守边护边内化为自觉行动。次仁扎西是巴卡村卡热组出的第二个大学生。2017年,他返回家乡成为一名三农保险工作人员。  

  “我爷爷、爸爸都一直坚守在这里放牧巡边,我也要传承弘扬好爱国守边精神,更加努力守好每寸国土。”次仁扎西说,“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楚鲁松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来也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一定和大家一起把家乡建设得更好。”  

  据统计,楚鲁松杰先后已有5名大学生回乡,从事乡村振兴专干、教师、医生等工作,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在边境地区,守边护边是首要工作,也是其他工作的基础,无论开展什么工作都与守边护边密切相关。”陈淇说,“守护神圣国土,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情重如许!在楚鲁松杰,生产即是执勤,放牧即是巡逻,守边护边已融入生活日常,人人都是国土的坐标。

原题《雪域孤岛焕发新生》

刊于《瞭望》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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