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疯狂

作者:局势君
本文转载自:局势很简单(ID: TalkForEasy)

一个心里充满求生欲的人,在祈求一个强者的原谅时,他的每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会饱含着卑微。当他好话说尽双膝出血都不足以打动对方的时候,他就不惜通过伤害自己来引起对方的怜悯,这个就是自残。当一段感情走到尽头,卑微的一方想要挽回的时候,有时会做出自残的举动,既可怕又可怜还无知,因为他没有找到问题的真正原因。

黑死病在14世纪的欧洲疯狂传播,从沿海传到内陆、从城市传到乡村,留下了满地的尸体,这些尸体腋下和脖颈处的肿块已经破裂流脓,全身的病斑发黑,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那些和尸体相伴的幸存者们该如何躲避那无形的杀手呢?他们把渴望的目光投向了掌管着财富、权力乃至生死的教会阶层,他们供养他们、尊敬他们、信任他们,现在期待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在商人眼里,一切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在武士眼里,一切问题都可以用武力解决;而在教会眼里,一切问题都可以用忏悔来解决。各地的教廷不约而同地告诉信徒,是人类的罪孽太深太重,是人类对上帝不够虔诚,所以他老人家降临灾难于人间,要躲避这场灾难,那就向上帝忏悔,用比过去虔诚十倍、百倍的态度忏悔,求得他的原谅。

于是人们疯狂地涌进教堂,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倾诉,他们还饥肠辘辘地参加教堂的公益活动比如协助埋葬死者,但是这一切并没有打动上帝,瘟疫也不理会他们的虔诚,死亡还是会降临,甚至连教堂的牧师们也不能幸免。人们最初没有怀疑教廷的解释,他们只是认为自己还不够虔诚,自己忏悔的力度不够,有待继续加强。

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疯狂

(当时进入城门要检查腋下)

由于过度忏悔,有些人出现了精神问题,他们念念有词摇头晃脑,跳着让围观者看了后背发凉的诡异舞蹈,他们幻想着借此引起上帝的注意,指望他给黑死病打个招呼绕开他。围观者看了纷纷加入其中,也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或许有人质疑这到底管不管用,可是万一有用呢?

再后来,有人提议用罪孽最轻的儿童去耶路撒冷朝圣或许可以奏效,于是各家父母都献出自己的孩子,最终组建了一支由3万多儿童组成的“十字军”,这支庞大的儿童队伍从欧洲出发,步行前往圣城耶路撒冷找上帝谢罪。这3万多儿童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饥饿、疾病、劳累赶在黑死病之前夺走了他们的性命,最终没有一个人抵达目的地。

忏悔的行为继续升级,在无限绝望和极度卑微的加持下,自残行为上演了,影响力最大的是“鞭笞教”的兴起。

鞭笞教起源于11世纪的意大利南部,当时部分非主流教派突发奇想,认为新的千禧年人类将遭遇大灾难,要想逢凶化吉就得用另类的方式自我救赎,这个另类的方式是放弃传统的圣水洗礼,改用鲜血来洗礼,那么血从哪儿来呢?那就是拿鞭子把自己抽到皮开肉绽,血也有了,顺便也就洗礼了。

愚昧的鞭笞教徒跟愚昧的印度教苦行僧一样,用极端方式折磨自己的肉体,在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痛苦的过程中,他们实现了对信仰的表达,他们幻想着心中那个神能被他们打动并眷顾他,让他避免人世间的灾难,让他的来生锦衣玉食、大富大贵。

在一个不信教的旁观者眼里,苦行僧的行为是无法理解的,充满了残忍和可怜。可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会沉迷于这种修行,而且在不断承受痛苦的过程中,他对自残的疗效会更加坚定,不可救药地认为上帝终将被他打动,赐他一个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的机会。

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疯狂

(鞭笞教正在鞭笞信徒)

 

鞭笞教刚创立的那些年并不成气候,普通人有吃有喝也没失恋,没必要通过自残来祈求上帝的怜悯。但是到了14世纪黑死病降临后,鞭笞教信徒们认为千禧年的灾难像正义一样只是迟到但没有缺席,是时候拿鞭子抽自己来逢凶化吉了。

鞭笞教用的鞭子虽然是皮鞭但不是普通的皮鞭,这种鞭子在把手的末端分成了三股,每一股都由牛皮绳编成,鞭子上每隔10厘米有个绳结,用死扣系着一个小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用锋利的金属制作,很容易割伤皮肤,这种鞭子抽到人身上,几十个金属十字架同时放血,效果非常显著,何况被抽的人还裸着上身。

想加入鞭笞教挨抽遭罪并不容易,自己要找仇人求他谅解,然后经过家人的同意,还要向鞭笞教的领导者交一笔生活费,并坦白自己过去所有的罪行。加入的前33天,不能洗澡、不能理发剃须、不能换衣服,而且从言语表情到内心世界都不能有任何不满,这些规矩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大餐是每天至少挨3次鞭子,累积下来抽满33天才算正式入伙。可以想象一个33天不洗澡不换衣服而且隔三差五挨鞭子的人是什么样,身上又脏又臭,血肉模糊,即使不感染黑死病,其他疾病也很要命。

鞭笞教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他们组成一个队伍四处游荡。首领走在最前面,两个副手举着红色的旗帜,身后是排成两列的教徒们,他们穿着简单的长袍戴着绣有十字架的面具,行尸走肉一般不发出任何声音。每到了一个村庄,他们先到教堂集体忏悔,然后找个空地不论男女脱掉上衣,有些人脱到只剩内裤,平举双手像个十字架一样围成圈移动,之后摔倒在地上痛苦忏悔,有的躺着、有的趴着、有的蜷缩着,不断有人轮番用鞭子抽打他们,肉眼可见的血肉横飞伴随着惨叫,持续好几轮才算结束。

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疯狂

(一幅反映黑死病的画)

在当时那个朝不保夕的时代,鞭笞教徒们的自虐自残行为代表了忏悔的最高境界,因此他们到哪儿都很受当地人的追捧和尊敬。鞭笞教宣称他们有能力躲开魔鬼和瘟疫,他们的头发、血液、铁钉、鞭子都沾有神迹,于是每当残忍的鞭刑结束以后,就有人抢着收集地上的血液小心珍藏,以保佑自己平安。

当地老百姓饿着肚子也要招待鞭笞教徒,而且留他们夜里寄宿,宁肯自己躺地板上也要把床让给这些非比寻常的人。那些刚入会不满33天的新人不被允许睡在床上,甚至不能睡在任何有布料的地方,他们挨了一顿鞭子浑身是伤,只能躺在地板、过道甚至屋檐下过夜。即使这样,鞭笞教在外出活动的时候,队伍人数还是越来越多,每经过一个城镇,就有数千人加入。

在寻找黑死病原因的时候,很多无辜的人倒了霉,麻风病人、外地人都被怀疑携带病毒而遭到杀害,其中犹太人更是遭到了大规模迫害。犹太人信犹太教,和主流欧洲人的信仰不同,他们是欧洲人眼里的异教徒,平时彼此就有矛盾,所以犹太人社区住得远,在黑死病肆虐的时候不太容易感染到,结果有人怀疑犹太人是拿着他们总部的命令,给欧洲人社区投毒引发了黑死病,针对犹太人的集体复仇因为这种猜忌引发。

那些平日里良民的老百姓们个个成了猎手,他们将犹太人社区围起来,放火烧死躲在屋里负隅顽抗的人,用刀砍死冲出屋子的人,把俘虏的老人小孩推进河里或者沼泽里看着他们挣扎着消失。法国、瑞士、德国屠杀行为最疯狂,以至于当黑死病结束后,整个西欧只剩下一些零零星星的犹太人群体。

当时教廷和君主们也顺应民意参与迫害犹太人,但是他们能看到犹太人对社会的价值,他们想要是将犹太人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赶尽杀绝,所以教廷反对屠杀犹太人,各地的屠杀行为因为教廷干涉逐渐转入地下变成了暗杀。但是鞭笞教的兴起,将这种屠杀行为公开化,仅仅是忏悔和鞭刑不足以体现活动的完整性,鞭笞教徒抽完鞭子后便带队去屠戮犹太人,尤其在德国,在围观完鞭笞教的血腥仪式后,狂热的民众一定会跟着鞭笞教徒冲向犹太人社区。

那种造型诡异的鞭子终究不是注射器,每一个自残自虐的人并没有因为挨了鞭子体内就出现抗体,不注意还是会感染和丧命,他们留在地面的血迹也不是消毒剂,附近依然有人患上黑死病离开人世,随着瘟疫的继续流行,鞭笞教被夸大的作用开始受到民众质疑,所以这项变态行为走向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疯狂

(美剧《黑死病》中出现的乌鸦面罩)

随着队伍的壮大,鞭笞教的影响力指数级增长,他们宣扬用血代替圣水洗礼,直接抢了教廷的生意;他们每到一个城市,都会举行残忍的鞭笞活动,并带着狂热的民众屠杀犹太人,接受民众的捐赠,吸收民众成为信徒,将当地的教会晾在一边,反而把教会的反对者吸收为新成员,跑的地方越多得罪的教会势力就越多,直到引起教廷的公开抵制。

为了防止病毒传播,更为了保存各地仅有的劳动力,稳定社会经济秩序,当时欧洲各国君主发布了“劳工立法”,限制人口流动。但是鞭笞教徒们对此置若罔闻,带着几千上万人幽灵一样四处游走,公然违反特殊时期的防疫政策和规定,于是主教和国王来了一次“政教合一”的联手行动,发布命令打击鞭笞教,这个愚昧荒诞的组织就此萎缩消亡,再也没有像黑死病期间那样大规模出现过。

昔日的贵族可以关起别墅大门靠仓库里的丰富物资熬走瘟疫,教廷的骨干们也有足够的盘缠逃到安全的地区躲避瘟疫,普通人只能等待黑死病的筛选,他们用一半欧洲人口的代价扛过了这场瘟疫。教廷和贵族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养尊处优的那个时代被黑死病带走了,活下来的人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些人,一切都变了。

【参考资料】
1、霍华德·马凯儿:《瘟疫的故事》.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第三章
2、李化成:《黑死病期间西欧的鞭笞者运动》.历史研究.2013年第1期
3、赵立行:《西方学者视野中的黑死病》.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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