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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 张明扬
2022年2月8日,当谷爱凌以空中1620度转体夺冠之时,另一名归化的华裔女运动员已被持续网暴了20天。
1月17日,20岁的朱易以总积分排名第一取得了本届冬奥会中国女子单人滑唯一入场券,这原本应该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一天。但她的噩梦却从这一天开始了。
网暴的最高潮是2月6日和7日两天,朱易在这两天的比赛中接连出现了失误。
朱易本就不是谷爱凌那样的天才少女,临场发挥不稳定,而20天的网暴也让她在赛前承受了比正常情况下更多的心理压力。朱易自己也坦言,“大家在网上说的还挺影响我。”
2月7日那天,朱易两次摔倒,动作完成后还没有完全下场的时候,朱易就开始崩溃大哭,她显然是自责的。
很多赛后的攻击不堪入目:“脸都不要了”, “美国爸爸不养她了,又回来当卧底了”,“没啥好说的,哪来滚回哪去”,“你爸的AI机器人跳得都比你好”,“呦,一个又菜又没有拼搏精神的东西还有一大堆人给她洗地呢”……
01
但与之前类似的网暴不一样的是,针对朱易的网暴不单单是失利后的情绪宣泄,而是充斥了大量谣言和阴谋论。
有的谣言称朱易赛后拒绝接受央视采访,却转身接受CNN的专访;
有的谣言称朱易根本没有一颗中国心,她连中文都不会说;
但影响最大的还是所谓的“黑幕说”,声称朱易的冬奥参赛资格有黑幕,她在内部选拔赛中表现糟糕,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背景才得以入选,抢走了原本属于队友陈虹伊的冬奥名额。更离谱的是,说朱易归化加入中国队也是一场“阴谋”,是她为了日后进入美国名校“攒资历”。
“黑幕说”虽是漏洞百出,但因为影响力过大,最后迫使朱易的家人不得不站出来澄清。2月9日,朱易妈妈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发布了女儿国内选拔赛的视频。
2月8日和9日,著名科学家、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在个人公号“饶议科学”上连续发文力挺朱易一家。
饶毅在《朱易事件:要人人善良不现实,有恻隐之心不过分》一文中正面回击了黑幕说:“朱易不是自己争取回国的。因为中国冰雪运动较弱,中国体育总局想方设法物色海外有华人血统的运动员,请了多位回国,朱易是第一位”,“当时体育部门根本不知道其父亲的重要性,家庭对朱易回国也有很大的犹豫,最后决定顺其自然、让孩子追求她对花滑运动的那份热爱”,“北大清华听说‘归化’一事后,才觉得可以试试请朱松纯回国,之后才有她父亲回国一事。”
“说中国科学家可以影响奥运选拔,那是某些人对中国科学家的幻想”,饶毅的这篇文章,算是彻底驳倒了“黑幕说”。
这些谣言本就荒诞不经,如“拒绝接受央视采访”和“朱易连中文都不会说”,网民只要做简单的检索便可知道真相,但很多人却连这点事都不屑做,就兴高采烈地投入到网暴朱易的“正义事业”中。
02
网暴者为何如此愿意相信这些原本不存在的阴谋论?
有些人或许会用“爱国心”为网暴者辩护,且不说朱易是中国第一个正式邀请“归化”的运动员,就说朱易的父亲朱松纯是国际知名的人工智能专家,回国担任了北大智能学院院长,如果说这样的“正能量”家庭都会被一些网民以爱国的名义视作异类,那么,在中国还有谁有信心说自己不会被网暴?
有些人或许还会用“警惕特权”为他们辩护,且不说将体育和科学两个相距甚远的界别随意做勾连本就是深文周纳。就说朱易一家当然算是精英家庭,但这几天被热捧的谷爱凌一家就不是精英家庭了吗,为什么同为精英家庭,网民就单挑着朱易一家网暴了?
对此,一些网暴者的自述倒是道出了部分真相。他们的说法是:他们并不拒绝归化运动员,但前提是你必须出成绩拿金牌,否则就是引进了一个废物。
他们的逻辑似乎也是自洽的。因此,他们可以为谷爱凌的夺金欢欣鼓舞,开口闭口就是天选之女;他们也可以对朱易的失误和失金口出恶言,传播各种阴谋论。
简单说就是,拿了金牌就是“咱们自己同胞”,输了比赛就是“滚回美国”。
这是最极致的功利主义,是令人齿冷的人心幽暗,也是我见过最没有底线的凉薄。
谷爱凌夺冠当天,当被问及朱易在冬奥赛场花滑比赛中连续失误时,她给出了一个指向宽容的回应:“她比任何人都想取得最好的成绩。”
谷爱凌或许也从朱易事件中隐约感觉到:有些人给予她的支持与喝彩,是可以随时收回的,如果她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发挥不好,等待她的社交媒体舆情可能就是今日朱易正在经历的。
那些网暴者,从内心中真的把归化运动员们视作同胞么?
说实话,我不相信。
03
在朱易被网暴事件中,最让我失望的可能还不是网暴者们,我对这些人原本就不抱过高希望,也就说不上失望了。
最让我失望的是我们普通人对网暴的沉默。
在网暴的20多天中,除了作为朱易父亲同事饶毅的声援,我最有印象的反而是胡锡进的一条微博:“有意见就把情绪针对年轻的运动员个人,当她出现失误时在社交媒体上公然落井下石,网暴,这无论如何都很过分。”
▲科学家饶毅在个人公号上发文力挺朱易一家(图/网络)
这多少说起来有些尴尬。
在社交媒体中,在朋友圈中,我们的注意力似乎全然放在了夺金和谷爱凌身上,无论是追捧还是批评,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在谈论谷爱凌。
而那个没有夺金的20岁女孩,却被孤零零地留在网暴者的口诛笔伐中,有限的声援被分散在网暴者的发言之下而不成规模。
我无法想象,朱易是如何度过这二十多天的,在这个她入籍不久的国家中,没太多人愿意听她说话,江头未是风波恶,风刀霜剑严相逼。
写这篇文章前,我问了问身边的朋友,有的人知道朱易被网暴但不知道细节,有的人觉得这样的网暴发生了太多次以至于丧失了声援激情,有的人因为不认同归化运动员而忙于质疑谷爱凌,有的人干脆连朱易被网暴都不知道……
这是一种新型的漠然:因为对网暴的痛恨和厌倦而产生了无力感,因为无力感而产生了漠然。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自我防御机制,但无论如何,这还是一种漠然。
但当我们漠然时,网暴者并没有漠然,他们仍然像秃鹫一样兴致勃勃地不断寻找着猎物,而后趋之若鹜一哄而上。
面对网暴,我们可能做什么都没有用,但至少可以让受害者知道:还有一些人不是网暴者,站在她的身边。
其实,我也是这两天才想起来关注朱易这件事,在那之前,我也在跟着那些最头部新闻一起喜怒哀乐,我也在本能地逃避这样一件这些年让我们愤怒了无数次的糟心事。
如果在此刻面对朱易,我连“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或许只会脸带羞愧地长叹一声。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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