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后厂村体工队(ID:sports_163)
近日,北京冬奥花滑女单夺金最大热门,15岁的俄罗斯选手瓦利耶娃被推上了禁药的风口浪尖。根据国际检查机构(ITA)发布的公告,她两个月前全俄锦标赛的样本检出曲美他嗪阳性(一种治疗心绞痛的药物,2014年孙杨曾因误服曲美他嗪被禁赛3个月)。
目前围绕此事有一系列讨论,惊叹论者认为,瓦利耶娃国际比赛没检测出禁药而在国内比赛被查,说明俄罗斯花滑水平太强,争夺国内名额更难,内卷过于严重。而阴谋论者则认为,禁药检测结果被延期公布,最后正好被推到北京冬奥女子花滑团体赛结束后,其实是西方集团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针对目前占统治地位的俄罗斯女子花滑。
无论此事最终将如何收场(最新消息是瓦利耶娃已经获准参加接下来北京冬奥会的比赛,但之前团体赛的金牌是否能被保留尚无定论),这场禁药危机,都为统治两个奥运周期的俄罗斯女单王朝蒙上一层阴影。
其实从历史上来说,女子花滑并不是一个俄罗斯的强势项目,事实上在2014 年之前,俄罗斯从未产生过任何一位女子花滑奥运冠军。而它的崛起要等到2000年代后期——当时俄罗斯社会经济逐渐从苏联解体的震荡中复苏,各地市政冰场也渐渐重新开张,此时俄罗斯的父母们也可以腾出余力带着孩子重返冰上,花样滑冰这个项目开始在俄罗斯慢慢复苏。
就在新生力量为这个项目重新注入新鲜血液的同时,摩拳擦掌的俄罗斯的花滑教练们此时也开始采取比以往更为主动的工作方式。《纽约时报》曾经描述了教练奔赴偏远地区挑选苗子的情况,当时即使贵为俄罗斯功勋教练的米申,也曾亲自前往边远地带选材,教练彼此竞争非常激烈。
而如今被称为俄罗斯花滑内卷鼻祖的“面姐”的图特别丽泽,当时就是这批教练的其中的一员。
这种俄罗斯花滑界自下而上的努力,终于在 2010 年左右初见成效,即使温哥华冬奥俄罗斯花滑惨败而归,但俄罗斯的姑娘们已经在青年组崭露头角。2009年和2011年,利奥诺娃、索特尼科娃分别获得世青赛冠军——显然,一个时代即将来临。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机,2007年冬奥会申办成功带来的影响给俄罗斯花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政府资金的投入让俄罗斯的冬奥体育项目开始焕发许久未见的活力——充足的练习人口推高了项目的水平,高密度的竞争加速了她们的出类拔萃,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俄罗斯花滑推向良性循环。
终于在2014年的索契,一代人的努力结出了第一颗果实,作为初代“俄萝”的索特尼科娃成功夺冠,虽然过程至今仍颇具争议(尤其是韩国,金妍儿的落败让他们耿耿于怀),但这显然是俄罗斯女子花滑开启统治时代的序曲。除了索特尼科娃以外,这年因柔韧被赋予“软卡”外号的利普尼斯卡娅也在团体赛上建功,成为冬奥历史上第二年轻的金牌获得者,而她,正是图特别丽泽的最有名的初代弟子。
到了 2018 年,经过又一个四年建设,俄罗斯女子花滑势力已经极度壮大。抓住“金猫时代”落幕的真空,图特别丽泽的二代弟子梅德韦杰娃在2016、2017两次世锦赛收获冠军,并与师妹扎吉托娃一道,带走了平昌冬奥的银牌和金牌。
此后,除了日本的纪平梨花曾短暂挑战其霸权,俄罗斯达成了对女单的严密统治。因此北京冬奥会开始前,外界早早预言图特别丽泽的三名弟子:握有世界纪录的瓦利耶娃,同样擅长四周的谢尔巴科娃、特鲁索娃,将毫无疑问的斩断所有其他国家努力的希望,这个项目的悬念,将只剩下金银铜的排列组合分布而已。
而俄罗斯女子花滑过于变态内卷的竞争环境,甚至已经开始溢出泛滥,影响不止俄罗斯一个国家的花滑生态——很多在俄罗斯国内被卷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选手开始改换门庭,今年欧锦赛,女单前十中实际包含了七名俄罗斯人。冬奥团体赛先后亮相的乌克兰代表沙波娃、格鲁吉亚的古巴诺娃,实际都是俄罗斯人。其中古巴诺娃曾是俄罗斯青年军的佼佼者, 2016年青年组总决赛亚军,但即使如此,也在 2017年后就进入了无A级赛可比的冰凉局面。
技术难度,一直是俄罗斯女单的杀手锏,那俄罗斯花滑女单的难度已经上到了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一个月前的俄罗斯青年锦标赛,女单自由滑前五全部使用三周半或四周跳,第一名的索菲亚-阿卡蒂娃分别完成了三周半和两种四周,技术分高达88.20……
且不论他国女单,这样的成绩哪怕放在成年男单中也并不逊色。
而俄罗斯女单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成绩,其秘诀并不神秘,简而言之,就是最大限度利用她们少女尚未发育定型的轻盈柔软身体, 来挑战成人难以企及的超高跳跃难度。
然后,再让她们以15岁的最低年龄升组,抢在发育关来临前的狭窄窗口期,用恐怖的跳跃难度,来与其他年纪较较大、已经触碰到技术天花板的主流选手竞争(面姐还发明了将跳跃集中在节目中后段,刷10%加分的节目编排方式)。
不得不说,这个策略是成功的,在2014年索契、2018年的平昌,女子花滑都诞生了极为年轻的冠军,利普尼斯卡娅,(团体)夺冠时只有15岁249天,扎吉托娃只有15岁282天——事实上这几个数字都可以说是在俄罗斯教练组严格控制下的结果,因为奥运会的规定是选手需要在参赛前一年的 7 月 1 日 前年满15 周岁,而利普尼斯卡娅、扎吉托娃,以及如今的瓦利耶娃,出生日期分别卡在6 月5日、5月18日、4月26日……
由此可见,俄罗斯女单卷到极致时,连出生日期都非常重要。
传说中在俄罗斯花滑教练圈里有这样一句话:“最重要的就是瘦小和年轻”。而顶级的跳跃专家米申曾经解释过这一点,娇小、扁平的女孩滞空时阻力最小,也最能够获得高速的旋转,对完成四周跳很有帮助。而要保持这一优势,意味着需要尽量延迟发育,并在短短的两三年内达到巅峰。
然而甘蔗没有两头甜,这种穷尽未成年少女身体潜力的“金牌策略”,实际上也导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后果:俄罗斯女子花滑运动员的生涯巅峰极为短暂,高光往往持续不到两年。奥运会可能是她们为人所知的开始,也往往会是生涯生涯结束的起点。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将无情的马上将她们卷入淘汰的垃圾堆。
其实俄罗斯的小花们不是没有想办法挣扎过,2016年,利普尼斯卡娅曾经近乎绝望地告诉媒体,“我跑步、节食,但毫无用处,在茶里加一小勺蜂蜜都能长1公斤,我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著名教练朱林说, “失去了原有的轻盈之后,她开始疯狂减肥,这导致她扭伤了腿……她再也无法以合适的体重跳跃,而长时间处于厌食状态对于健康危害很大”。
2017年,就在奥运会夺冠后的第三年,利普尼斯卡娅住进医院,接受厌食症治疗。而她的师妹,以美少女战士造型出圈的梅德韦杰娃则是饱受背伤困扰,训练时常出现困难,最终感染新冠肺部严重受损于去年宣布退役。更年轻两岁的扎吉托娃虽然没有重大的伤病,但平昌夺冠后的第二年也完成了事实上的退役。2019年底,她在总决赛垫底,距离师妹科斯托纳娅、谢尔巴科娃、特鲁索娃差距达到20-40分……
什么是卷?这就是卷,即使身为现任的世界冠军,享受一两年高光之后马上被汹涌而来的后浪卷回领奖台底座,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国内竞争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而更绝望的是,一旦落下,就将永远地落下,不存在喘息。这几乎是一场疯狂的生存竞赛,而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竞争最残酷时,为了保住一丝出头的希望 ,一些女孩甚至接受了放弃健康。一个名叫阿娜塔西娅-库瑞娅的前滑冰选手曾向英国《卫报》讲述自己的故事,她也曾在10岁获得地区赛冠军的希望之星,但面对发育关,在严格节食和过量跑步都无成效之后,她接受了一项药物建议,“去干扰荷尔蒙,让月经和胸部停止发育,保持一个年轻、瘦削的身体”。
“我对此毫无怀疑,在俄罗斯,年轻选手用荷尔蒙药物对抗发育不是什么秘密”
但药物在她身上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导致了无可阻挡的肥胖。最终库瑞娅的竞技生涯还是走向了终点,14岁时她才第一次走进学校,随后是令人绝望的增重,她因此在同学中饱受欺凌,直到重整信心学习西班牙语上了法学院。
“后来,类似用药开始受到很多业内人士的公开批评,但当时,没有任何人来保护我”——库瑞娅说。
而这次将瓦利耶娃卷入风暴中心的曲美他嗪则是一种明确的禁药,它最大的功能不是提升运动员的短期能力,而是通过改善心肌供血能力,帮助运动员增加训练量——最初这种药被认定为“兴奋剂”,2015年后,该药被降级为“代谢调节剂”,但依然是被禁止使用的禁药。
即使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说,俄罗斯女单近两个奥运周期的统治,也实实在在地改变了这项运动的面貌。
出道即巅峰,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销声匿迹,一茬又一茬的更换……相较于之前的“金猫”时代,现在女子花滑的代际变换节奏堪称疯狂。在这批俄罗斯金牌小韭菜之前,女子花滑运动员往往可以在自己的运动生涯里慢慢摸索,在难度降低和艺术表现力提升的中找到和谐的共振。比如金妍儿,2006年她第一次登上成年组赛场,一直活跃到2014年,而日本的浅田真央更经过了长达11个成年组赛季。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的竞技生涯充满了阶段性的划分与变奏,赛场内外交织共振的成熟和成长,共同构成女单观赏性的一环。而这,正是“前俄罗斯”时代,女单赛场上的常态。
如今,女子花滑的生态环境已经彻底改变,非俄罗斯选手尽管大赛奖牌无望,至少还保留了登场的机会,而俄罗斯国内为数众多的年轻后备,尽管握有外国对手望尘莫及的跳跃,却还是处于另一种灰暗的金字塔底层。
奥运开始不久前,14岁的俄青亚军,能跳三周半和多种四周的索菲亚-萨莫德基娜曾经以半开玩笑的口吻,描述了自己难以逃离的困境:“这听起来非常荒谬……但每个晚上我都在祈祷奥运延期到2023年,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没有好的出生年份,下一个四年一定会经历发育……我认为女单退役的平均年龄会在 16-17 岁,这是跳四周的必然结果,发育后身体就会超负荷,至于我,我也许也不能再这样跳了”。
情况或许在未来将有机会稍作缓解。近日,国际滑联再次考虑提高对升组年龄的限制,下一赛季保持原样, 23/24赛季为16岁,24/25赛 季提升至17岁,这个提案将在今年6月的国际滑联大会上进行讨论。
提高成年组门槛的呼声已经持续数年,屡屡提议,都遭到否决,但如今显然过多的不良后果:偏重跳跃的单调节目、短暂的职业寿命、更高的伤病比例,乃至于如今仍在延烧的禁药风波,都在向这个项目的发展发出灵魂拷问:
除了无休止卷下去,我们到底还能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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