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后厂村体工队(ID:sports_163)
1998年长野冬奥会10公里越野比赛,挪威人比约恩-戴利率先冲过终点线,这是他第6次赢得冬奥会冠军,这一刻他创造了奥运会的历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冬奥之王。
通常来说,像这样的群体竞速项目的颁奖仪式不会等到全部运动员完赛之后才开始,不过这次,比约恩-戴利决定先等一下。
让他决定等待的原因,是一个叫菲利普-博伊特的选手,和其他没有完赛的运动员一样,他还在赛道上竭力保持滑行速度。
唯一的不同的,是他的肤色。
没错,他是一个黑人,他来自非洲大陆的肯尼亚,一个没有雪的地方。
其实说肯尼亚没有雪并不恰当,这个被赤道穿过的国家虽然身处热带,但境内有一座海拔高达5199米的肯尼亚山,是仅次于乞力马扎罗山的非洲第二高峰,峰顶常年积雪。不过由于山势陡峭,加上积雪实在太少,这里从来就没有人玩过滑雪。
肯尼亚山峰顶
相比不切实际的雪上项目,肯尼亚人更热衷于奔跑,在肯尼亚,长跑和迁徙的角马、醇香的咖啡一样被当成了国家的名片。其实,肯尼亚人热衷于奔跑,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要什么资源投入就可以进行的体育项目,哪怕没有跑鞋,光脚的肯尼亚人也能通过自身的优势成为世界冠军。
在这样的环境里,菲利普-博伊特也未能免俗,小时候每天从家里到学校的10公里路程,他都是通过跑步完成的。
其实菲利普-博伊特的家族有着非同一般的运动基因,他的哥哥麦克-博伊特曾经是1972年奥运会800米跑的铜牌获得者,但小博伊特的天赋却无法和哥哥相提并论,在练习跑步的几年里,他的800米最快成绩“只”跑到了1分46秒04——这个速度或许在常人眼里看起来还不错(在我国的话,足够刷新全国纪录),但在肯尼亚,这个成绩实在是没什么优势。
“如果继续练中长跑,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代表肯尼亚比赛,更别谈参加奥运会。”博伊特说道。
左边是麦克-博伊特
不过博伊特想不到的是,上帝为他关上了一扇门,却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又为他打开了一扇窗。
1996年,耐克公司跑到了肯尼亚寻找志愿者,他们想看看,善于长跑的肯尼亚人是否也能在同样要求耐力的雪上项目也有所建树,而不成功的中长跑运动员菲利普-博伊特,和另一名长跑选手亨利-比托克,就成为了他们的第一波试验品。
其实,耐克这种到非洲去寻找滑雪天赋者的思路,只能说是噱头大于实际,他们更看重的或许是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商业传播效应:
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马拉松决赛上非洲传奇跑者阿瓦赫里带伤坚持跑完全程,赛后他“我的祖国从7000公里外送到这里是让我完成比赛”成为了一段传奇;
20年后,身材肥胖、高度近视、只练了20个月却坚持参加跳台滑雪的“飞鹰艾迪”用另类的方式成为了全世界媒体关注的焦点。
在广告传播学渐渐成熟的90年代,这样的故事是典型的案例,而商业公司要做的只是把它们利用起来,或者干脆自己动手炮制类似的故事。
于是就这样,博伊特和比托克被耐克公司花高价送到了万里之外的芬兰开始接受冬季项目训练(作为交换,几名芬兰的夏奥选手被送到肯尼亚接受田径训练)。
初到北欧,寒冷的天气让两人倍感不适,“在我的人生中,我还没有感受过这么寒冷的天气。”当博伊特走下机舱,严寒把他冻得怀疑人生。
但天气其实只是他们转行的第一道难关,如何在积雪上滑行是他们在非洲从未有过的经验,在积雪覆盖的山坡上,他们就像刚学走路的婴儿般无助……
“我们大概花了3天?4天?还是5天来学习如何站立,然后我们才真正开始滑雪,虽然可能只有10米,但至少你动了起来。”博伊特说。
“然后20米,摔倒,30米,摔倒,但我们没有放弃,即便在脑海里我们想着,我们实在应该回家。”
除了寒冷,两人还要处理其他问题,恐高的博伊特害怕坐滑雪缆车,每次训练他都要面对自己的心魔。但嘴上说着要回肯尼亚的博伊特,身体和灵魂却都在异国他乡坚持了下来,哪怕他的脚趾甲在雪地里被冻到脱落,但是在重复摔倒和爬起一个月后,博伊特和他的同伴终于学会了如何在平坦的地方滑行。
两个月之后,他们终于能自如的滑下小山坡了。
虽然进度很慢,但经过两年时间日复一日的训练,博伊特和亨利-比托克可算从冰雪运动的门外汉成长为肯尼亚人在冬奥会上的独苗。1998年的长野冬奥会,亨利-比托克因伤只能遗憾退赛,第一位参加冬奥会的肯尼亚人的称号便由博伊特独享。
不管怎么样,这段历史已经做好了被书写的准备。
在去长野之前,比约恩-戴利完全不知道菲利普-博伊特是谁,不过很快他就听说,有一个非洲哥们在赛前训练时迷路走丢了,主办方出动了直升机才把他救回来。
当然,那个人就是博伊特。
这件事在一些欧美选手之间成为笑谈,不过身经百战的戴利对此倒是毫不在意,然而在比赛当天,当博伊特出现在出发线上的,戴利还是暗暗吃了一惊——没办法,博伊特的肤色实在太扎眼了,虽然戴利四年前已经见过来自斐济的越野滑雪运动员,但博伊特还是太特别了。
而更特别的是他的滑雪技术,两年的速成班根本不足以让博伊特成为雪上好手,在滑雪道上踉踉跄跄的他像是昨晚喝了一顿大酒。更别说赛前还下了一场大雨,这就让本就和雪不亲密的博伊特更加为难。
不过作为争冠集团选手,比约恩-戴利无暇顾及博伊特的表现,很快,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大——10公里的赛道,世界冠军有足够的空间拉开和他的差距。
27分半后,戴利顺利冲过终点线。
12分钟后,剩下89名选手相继完成了比赛。
赛道上只剩下了博伊特。
“他看起来像是在板上跑步,而不是滑雪。”——媒体这样形容博伊特孤零零的身姿,老实说这个说法其实也并不算夸张,因为事实如此。
但就像在芬兰的冰天雪地里步履蹒跚时一样,博伊特没有放弃——本次比赛一共有6人退赛,其中还包括后来拿到过奥运金牌的瑞典名将莫格瑞,可博伊特不在其中之列。
当最后他出现在终点前时,赞助商们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长野的日本观众一阵欢呼,不停的为赛道上孤零零的博伊特加油。
最终当菲利普-博伊特终于踉踉跄跄地冲过终点线,计时器的数字定格在47分25.25秒,此时,比约恩-戴利此时已经在寒风中等待了他20分钟。在菲利普-博伊特冲线的那一刻,比约恩-戴利伸出手搀扶笨拙的肯尼亚人。
又累又冷的博伊特第一时间看上去有点迷茫和沮丧,甚至没有和戴利拥抱。而早已等待多时的媒体记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两人这一刻的照片成为了奥运精神的象征。
至此,整个西方世界都认识了这个来自肯尼亚的,在雪地里玩命的黑人。
关于博伊特到达终点时说了什么话,博伊特和戴利有两个各自的版本。
博伊特表示,自己当时已经累傻了,而且觉得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最后一个到达终点很尴尬,面对前来致意的戴利,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过博伊特坚持,自己很快对戴利表示了感谢。
但戴利却清晰的记得,博伊特冲过终点时最开始没有对他致谢,戴利后来对媒体说:“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在下一届盐湖城冬奥会击败你’”
当然,这段小插曲并不重要,长野冬奥会是冰雪之王戴利参加的最后一次冬奥会,他斩获3枚金牌与1枚银牌,成为当时拥有冬奥奖牌数最多的运动员(8枚金牌,12枚奖牌,这一纪录在2012年被另一位挪威选手埃纳尔-比约恩达伦在索契冬奥会上打破)。一年后,比约恩-戴利在一次滑雪中因为意外导致背部严重受伤,被迫宣布提前结束自己的职业滑雪生涯。
而菲利普-博伊特在回国后不出所料的受到了热烈欢迎,内罗毕机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热情欢呼的民众,倒数第一名博伊特享受了英雄般的赞美和欢呼。
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结局,但现实注定这只是一个“黑色”幽默。
由于成绩太差,耐克在长野冬奥会之后就结束了对博伊特的赞助,博伊特只能回到自己的家乡,重新当一个养奶牛的农民。
“我想除非再找到赞助商,否则我很难再参加奥运会了。”
实际上,很多人都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他的遭遇。从他接受耐克的资助开始之初,美国《底特律新闻》的鲍勃-沃诺沃斯基就旗帜鲜明的表示:“这不过是富人资助穷人的营销把戏而已。”并且,他还将此事和1988年美国企业资助牙买加雪橇队参加冬奥会的事相提并论——此事在当时几乎被搞成了一场闹剧,没有充分训练的牙买加雪橇队最后在比赛中飞出了赛道,多人受伤,而美国人事后还把他们搬上好莱坞大荧幕,拍成了一部“与事实没啥关系”(牙买加队教练评价)的电影。
或许,和1988年的牙买加雪橇队一样,长野冬奥会就是博伊特的南柯一梦。
而现在,梦该醒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经过了长野那梦幻般的一赛,博伊特已经深深的爱上了滑雪,即便只能回到肯尼亚拿着雪杖踩着滑轮在旱地上模拟训练——经济困难时,他甚至只能变卖自己牧场里的牛给自己提供经费。
但博伊特还是坚持了下来。
很艰难,但不放弃,就像在长野的风雪中笨拙的前行一样,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碗馊掉的假鸡汤,一个包装精美的笑话,但博伊特决定继续下去。戴利在终点线上迎接他的一刻,成为了他人生中的光,而这束光,照亮了他的梦想和前路。
4年后,独自训练的博伊特出现在了2002年盐湖城冬奥会的舞台上,这次,他的成绩比长野冬奥会时提高了10多分钟,还击败了3名参赛者。
2006年的都灵冬奥会上,菲利普-博伊特再进一步,甚至领先5名选手率先冲过终点。
博伊特原本还打算参加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但因为被蚊子传染了疟疾无法正常备战,最后未能成为冬奥会的“四朝元老”。
思前想后,博伊特决定把生涯最后一战推迟到2011年奥斯陆的世锦赛之后。
而这次在奥斯陆,他终于见到了13年前那个在终点等待自己的人。
和大多数见光死的假鸡汤不同,比约恩-戴利退役后和博伊特一直保持了联系,虽然彼此没有再见面,但转行经商的戴利时常会通过电话和网络给博伊特提供一些意见和帮助,多年来,他一直在鼓励博伊特继续自己的梦想。
当菲利普-博伊特决定将自己的退役舞台留在挪威时,冰雪之王比约恩-戴利慨然赴约,成为了陪他走完传奇滑雪生涯的那个人。
两人依旧会为多年前那次都算不上约定的“盐湖城之约”感到唏嘘,但时间早已把遗憾化为了轻松。参加了三次冬奥会的博伊特后来成了肯尼亚最顶尖的滑雪教练,身材保持的一直很好,他以此为傲。而退役多年略微发福的戴利不以为然,恭维说是是是是,以你的状态来挪威拿几个全国冠军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当然我说的是在田径场……
最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来到了博伊特的儿子身上——长野奥运会结束后,博伊特的儿子出生,他给儿子取名为戴利,也就是比约恩-戴利的姓氏。
“因为他在终点线等我,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说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所以我应该以他的名字为我的家人命名。”
“比约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或许这本该是一个黑色幽默的故事,赤道脚下的黑人牧民被送到白雪皑皑的北欧,只为一个预设好的故事,而故事之后他的人生压根没人在意。
但因为善良意外留下的戴利,和因为执着始终坚持的博伊特,最终还是把它改写成了一个happy ending
或许,这才是体育,以及奥林匹克精神,真正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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