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随水文存(ID:ssmoshes)
我从前并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鲜有想要亲近的感觉,再加上网上看了不少关于熊孩子闯祸的新闻,更是对人类幼崽这种生物爱不起来,深感养育人类幼崽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无法理解那些乐在其中之人。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很难说是一个合格的儿子。过去常年漂泊在外,毫无家庭观念,旅行路上甚至都想不到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我爸妈有儿子胜似没儿子;父母的话我自然也从来都不听,没跟他们作对就不错了,休想指望着我对他们尽孝。我很难想象自己这样一个浪子要如何成为父亲、如何与孩子相处,压根儿就没啥信心教育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因此无论是根据遗传学还是因果论,我这样的人假如学人家结婚生孩子,多半要遭现世报,大概率会摊上个跟我一样的王八蛋不孝子——所以我干嘛要结婚生子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总之呢,我过去是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断子绝孙,千万别再生个死小孩出来遗臭万年祸害人间了。所以当我后来改变主意要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内心早已经历过了一场自我颠覆的观念革命,思前想后给自己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起码做好了一半的心理准备。
之所以说是“一半”,是因为我做好的准备是生个女儿。长期以来我都在鼓吹“生男不如生女”,现身说法告诉广大人民群众:你们看,生个像我这样的白眼狼儿子有啥用?当然是生个小棉袄好!在馒头出生之前,我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女儿或许能规避掉“白眼狼二代”这一风险。护士把小馒头从产房里抱出来并恭喜我是个男孩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颇有一种“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宿命感——我的“现世报”终于还是来了。
确切地说,是我们夫妻俩的“现世报”。
这里要先来讲讲我们夫妻俩各自的性格特点。我是家中独子,家里人都说我从小就是个非常好带的“天使宝宝”——情绪稳定不爱哭闹,极其有耐心,给我一副积木或者一本书就能一个人呆很长时间;稍微长大之后喜欢拆东西,家里所有的电器都要拆开看看里面的结构,拆完倒也能装得回去,不到10岁就知道要怎么拆录像机清理磁头;小学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拼图,玩拼图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保持一整天的专注,回想起来简直如同进入禅定一般。
我太太的性格与我截然相反,她是家中长女,自打生下来就成天哭闹个不停,让她爸妈十分头大。她的亲戚们回忆起她的童年无不摇头叹气,上房揭瓦的劣迹罄竹难书,因此如今女大十八变的反差教人颇为惊讶。她的家乡拉达克那种地方既无托儿所也无住家保姆,但他们有非常庞大的家族社区,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会被送到不同亲戚的家里轮流看管。我太太当年是所有亲戚的“噩梦”,没人愿意照顾她,亲戚们会央求她妈妈(也就是我丈母娘)不要把她送过来——“你们从我家里想要拿走什么都可以,酥油、奶渣都可以拿去,只求你们不要把帕尔(Pal,我太太Palkit的小名)送过来!”
我问我太太,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亲戚这么害怕?她说亲戚主要是怕她乱跑乱爬出什么事情。她小时候从来不肯安安静静坐在一个地方,万一跑到公路上被车撞了,或是树上墙上摔下来受伤,甚至是掉河里淹死,人家担不起这责。另外,她虽然是女生,跟人打起架却是相当彪悍,成天惹是生非。身为当年十里八乡声名远播的混世魔王鬼见愁,我太太脸上有七个疤,正是小时候无比顽劣的证明。另外她从小就有一双“魔力之手”,喜欢乱碰东西,碰什么坏什么。不过呢,这种顽劣相伴随的是强大的运动天赋,她读书时是当地学校的短跑健将,长期垄断校运会短跑冠军,经常打破自己的记录。
馒头的性格就目前看来,好动的那七分随了我太太,也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只有淡定的那三分随了我,不爱哭闹。
馒头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起就显现出了不安分的性格,胎动特别多。出生之后,他的大动作发育非常快,以至于我经常能从馒头身上感受到一种“恨意”——恨自己被束缚在一个不受自己完全控制的身体里,迫不及待要突破身体运动的极限。他4个月刚会翻身没多久,还不会使用四肢,就按捺不住扭动身体像条小虫子那样要往前爬;5个多月就能自己扶着围栏站起来,8个多月的时候居然独立爬上了沙发,9个多月开始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路……
坦白说,老父亲的内心固然骄傲,但也感到压力山大。馒头的好动实在有些超乎寻常,平日里免不了要跟他斗智斗勇。摊上这样一个孩子,可谓是痛并快乐着。再加上他出生在印度这一特殊情况,育儿过程中自然有不少事儿可以拿来大家说说。
从怀孕到馒头出生这段时期的故事,我在《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里已经写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本篇主要记述的是他出生后到断奶期间发生的一些事。
馒头是个典型的“新冠宝宝”,我们并没有特别计算,也并不想要凑这个热闹,可恰好就在新冠爆发封城的时候怀上了。回想起来我们运气实在很好,馒头出生的那段时间刚好印度疫情偃旗息鼓了一阵子,无论是住院生产,还是丈母娘等人从拉达克过来帮忙,都没遇到什么额外的麻烦;要是赶上印度那两波疫情严重的档口,恐怕医院床位和医生都成问题。
我太太生馒头和坐月子期间,丈母娘作为一名有经验的长辈在我们家里住了两个多月(详见《【印度日记】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她回去之后,我们接过了带娃的重任。
育儿圈子有个说法叫做“一胎照书养,二胎当猪养”,感觉我们家的馒头一直都在被我当猪养。我跟我太太都是新手父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要怎么做父母,唯一能参照的是我们的父母当年养我们的方式,然而他们也未必科学和正确。国内很多地方的医院在宝宝出生前会安排新手爸妈参加培训课程,然而印度并没有这类课程——他们可能从未意识到过育儿这种事还需要专门培训——所以我们相当于没上过驾校没考过驾照就直接开车上路了。
印度这边生孩子养孩子似乎都特别随意,馒头刚出生之后第一次洗澡是医院护士洗的,护士的动作相当粗暴野蛮,直接会拽手拽脚,我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感觉不像是在洗新生儿,倒像是在洗小猫小狗。后来我发现,印度人洗孩子都是这个套路,往盆里一丢就跟搓床单似的。
馒头出生后第一次洗澡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的熏陶下,我们也变得越来越粗糙。馒头刚出生的时候,我太太专门买了一个给奶瓶蒸汽消毒的玩意儿,每次洗完奶瓶奶嘴都煞有介事地进行消毒;馒头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发现除非把他绑起来不允许他动,否则根本无法阻止他用手摸各种脏东西,然后再津津有味地吸吮自己的脏手。馒头的手快如闪电,就像眼镜蛇攻击猎物一样,常常会从我们意想不到的角度进行突袭,简直防不胜防;他能够在地上爬了之后,拖鞋、垃圾桶、浴室脚垫这些东西都曾在我们根本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就进了他的嘴巴。带他到天台上放风,他会在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品尝”一下干鸟粪……我们只好自我安慰地认为这些鸟粪被太阳暴晒多日,细菌病毒都已经被杀死了;再说了,就算没有直接吃鸟粪,他的手本身是脏的——摸了地面再吃手,跟直接吃地上的鸟粪不是一回事儿嘛!在这种情况下,给奶瓶消毒简直成了一种讽刺……我们于是破罐子破摔放弃治疗,不再那么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邋遢大王就是馒头。
自从馒头学会翻身开始,就表现出了多动症的倾向——好奇心极强,家里各种闲事他都要管。只要他醒着就没有一分钟能够安静得下来,我跟家里人视频半个小时,他能在边上连续不停地闹腾半个小时,我们看他都觉得累,他却不知疲惫为何物。后来回国后带他去小朋友游乐的场所,他可以直接忽视午睡的需求,精力旺盛地从早上疯玩到下午,待机时间超长。
馒头遗传了妈妈的手贱,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东西他都一定要摸要碰,如果不让他碰,会一直惦记着,非要摸过、尝过、玩过、玩丢、玩坏才肯善罢甘休,大部分东西在他手里都活不过一天,或者就是无故失踪。他尚未学会走路的时候,便会扶着桌子站起来,然后把桌上所有他能够到的东西都拉下来,因此家里1米以下的地方都不敢放小东西,桌子边缘15厘米以内的范围内也不能有东西;由于馒头太喜欢翻垃圾桶,家里的垃圾桶必须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可以这样说,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防火防盗防馒头”,心累啊!
我在馒头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极为强烈的对世界探索的欲望,然而2021年4月印度爆发了第二波疫情,4个月大的他刚准备要大展身手探索这个世界,世界就对他关上了大门。
很少有东西能在他手里活过一天
在搞坏东西这件事上,馒头有时候还能另辟蹊径
在过去这两年疫情下的非常时期,我们在印度的家是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庇护所,我太太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我的活动范围也不超过方圆一公里,每次出门不是去健身就是去买菜;馒头除了去医院打预防针之外,更是鲜有出门的机会。
在国内带娃出门放风是相当平常的一件事,婴儿车一推就出门了。我们在印度也有一部婴儿车,但在馒头出生后的一年里,我们只推着婴儿车出去过两次,是去当地的大型购物中心。印度大部分地方的路况和环境都实在不适合推婴儿车出去——中国到处都有无障碍设施,印度则到处都是障碍,对婴儿车和轮椅车都极为不友好。尤其我们住在当地人社区,出了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而社区外面的大马路上一来尘土飞扬,二来车辆横冲直撞,三来没有像样人行道,推婴儿车出门堪比参加四驱越野挑战赛。
在印度推婴儿车貌似是一件很稀奇的事,至少在我定居的哥印拜陀从来没见过有当地人推婴儿车。穷人显然不会考虑婴儿车这种根本没什么机会用的“奢侈品”,而对于印度的有钱人家庭来讲,与其推婴儿车不如专门雇个佣人抱孩子。我认识的一个印度有钱朋友,太太生完孩子请了四个佣人,每次出门有俩佣人伺候,一个负责抱孩子,另一个负责拎包。印度女人抱孩子的方法跟我们不一样,她们会把孩子搁在身体一侧的胯部,让孩子的双腿夹着腰。这种“胯功”跟脑袋上顶重物一样,属于技术活,是从小用胯部顶水罐练出来的。在这样一种环境影响下,我也习惯了每次出门都抱他。后来带他坐飞机回国的时候,转机的十几个小时为了抱他把我累得半死,在机场看到其他带孩子的家庭都推着婴儿车,顿时傻了眼——这才想到婴儿车可以作为随身行李带进候机楼,登机之后再托运。
只有去大商场才用得上婴儿车
印度女人是这样抱孩子的,分量吃在胯部上
人家胯部的功力是从小搬水罐练出来的
我头一回抱着馒头出门“见世面”是4月18号那天出门去买菜,把馒头带出去甫一亮相,立马就成了当地社区的“红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围观——南印度人民鲜少见到如此“肤白貌美”的小婴儿,更别说是黄种人长相的宝宝了。他们对于这种皮肤特别白的小孩儿有一个专门的称谓——Amul Baby,Amul是印度著名的乳业品牌,相当于国内的光明、蒙牛,意思就是跟牛奶一样白的小孩儿,算是印度语境下对宝宝最高的赞美。客观来讲,馒头的“白”是相对于当地人的黑而言的,由于他刚出生的时候有黄疸,接受了紫外线治疗,后来也一直主动让他晒太阳,我们那时候其实觉得他有点黑黑的。然而站在南印度的达罗毗荼人边上,再黑的黄种人也会被反衬得光芒四射。
南印度这边的宝宝脸上通常都会象征性地抹上黑色油膏,比如画上很粗的眉毛,或者点上几颗大黑痣。他们认为太好看的宝宝容易被“邪眼”(Evil Eye)盯上导致夭折,通过主动“毁容”来避免厄运,这就跟以前中国农村给小孩儿起“狗剩”、“猪蛋”之类的贱名是同样道理。馒头从来没画过这种丑妆,这也让他看起来跟其他孩子很不一样。
许多人都说馒头跟我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实际上他的五官各方面都要比我好看。像我这种极为理性的人在养娃的时候,会对“我家孩子究竟长得好不好看”这个问题陷入自我怀疑的悖论。就跟“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样,瘌痢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作为亲爹我当然对馒头百看不厌,觉得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好看这么可爱……可问题是,天底下的父母难道不都是这样觉得的吗?恐怕每个人的朋友圈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晒娃狂魔,觉得自家的娃美貌无双天下第一,乃是落入凡间的天使、精灵。因此我就会产生一种怀疑:会不会只有我们自己觉得馒头长得好看呢?会不会人家赞美馒头的话只是些客套话呢?尤其是这边的印度宝宝看得多了,觉得他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长达1厘米的眼睫毛简直不要太好看!可印度人却非要觉得我们馒头更好看。
经过对比观察,我发现馒头跟印度宝宝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中国宝宝比较像熊猫宝宝,印度宝宝则有点像猴宝宝。因为相当一部分的印度宝宝尽管眼睛大,身体却瘦弱干巴,而且脑袋也都很小。由于人种和饮食的关系,南印度这边许多足月婴儿生下来都不足5斤,我似乎从没见过哪个当地宝宝是像馒头这样胖乎乎圆滚滚肉团团的。馒头3个月大的时候去医院打预防针,看起来比人家6个月的小孩还要大得多;4、5个月的时候,脑袋就跟2、3岁的印度孩子差不多大。
4岁大的印度孩子跟7个月大的馒头
另外,正因为印度人人都是大眼睛,他们早已对此审美疲劳,并不会觉得大眼睛特别美,反而觉得我们这样的小眼睛很可爱(这有可能只是客套话);馒头又直又软的头发在南印度可谓“物以稀为贵”,让当地人很是羡慕,他们的头发通常都有些打卷,不够柔顺。
疫情持续的两年中,我们既不敢请人来家里帮忙带娃,也不敢经常带馒头出去玩,始终谨慎地同外人保持着距离。馒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更是把左邻右里撩拨得心痒难耐。每天傍晚日落时分,我们会带他到屋顶天台上去放风,印度阿姨们看到他出现在天台上都会十分兴奋,使劲跟他挥手打招呼,有种在天安门城楼上阅兵的感觉。然而由于馒头平时见不着外人,在印度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怕生。不过据我观察,他的怕生是有选择性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外貌协会”,晓得要以貌取人——这件事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政治不正确”,馒头对外人的排斥程度同肤色成正比,肤色越黑的人他越怕,楼下有个黑阿姨每次想要亲近他都会哇哇大哭。
很难想象,馒头如果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继续生活到两周岁会怎么样。随着他的月龄越来越大,对世界探索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强,小小的居家环境越来越像一个囚笼。
囚笼这个说法毫不夸张,馒头在印度的时候,真心跟坐牢没啥区别。尤其是我被关在集中营里的那三个月,我太太一个人带娃分身乏术,每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不得不把馒头关在床围栏里。她在床上陪着馒头倒还好,当她需要做些其他事,馒头被一个人留在围栏里时,难免哭闹不止;而馒头越是哭闹,我太太越是心烦,有时忍不住便会打骂馒头,事后却又后悔不已——毕竟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馒头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傍晚带到天台上放风,时间也不会很长,顶多半个小时,真还比不上监狱里的犯人。我太太着实情非得已,当时被负面情绪所淹没,自顾尚且不暇。一回想起那三个月煎熬的生活,便忍不住潸然泪下。幸亏馒头懵懂无知,否则这段经历恐怕对他也会造成心理创伤。
馒头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经常趴在窗台往外看
可那时候他每天只能呆在这个小小的床上,就差在脖子上拴一根铁链了
每天到天台上放风是他最开心的时光
由于实在太喜欢捡垃圾吃,有时候不得不用绳子拴着他
馒头离开印度那个囚笼般的家,便好似孙猴子从五行山下蹦了出来。
回到国内对馒头来说意味着一下子有了大量新地点、新事物供他探索,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兴奋得好像打鸡血一样。茶余饭后带馒头出去遛弯儿,他会如饥似渴地打量观察外面的世界;每天见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也让馒头变得不再怕生。在这样一种环境里,馒头的心智渐渐跟上了体质的发展,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很多新东西。
馒头的好动和顽皮超乎大多数人想象,很多人肯定要说男孩子皮一点是正常的,那我就跟你们这样说吧——以我外婆92岁的高龄,她从来没见过比馒头更皮的小孩。我爸妈之前看馒头的视频只恨抱不到这么“好玩”的孙子,然而当终于抱到了孙子之后则表示:要是这个小孩让他们带,能把他们一把老骨头给拆了。
放任他满地跑了之后,馒头展现出了惊人的拆家能力,每到一处宛如拆迁队过境,又如哈士奇转世、暗黑破坏神附体,只留下满目疮痍。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横空出世,不知危险为何物,特别爱闯厨房和厕所;无论是荡秋千还是放烟花,他都无所畏惧;在小区里看到狗会主动冲上去抓狗尾巴,搞得人家狗一见到他就赶紧躲着走;在外面碰到比他大得多的孩子全然不怵,还要从人家手里抢东西……我爸唏嘘不已:这就是哪吒啊——魔童降世!
去亲戚家里玩,我堂弟的孩子比馒头大6个月。这张照片是馒头来之前……
然后馒头来了……就好像一阵龙卷风过境
看到哥哥趴着直接坐了上去……所以这可不就是魔童降世嘛
馒头不但精力过剩,智力也有点过剩,学任何东西都比同月龄的孩子快一步。这个好奇宝宝的眼睛每时每刻都跟小偷那样贼溜溜的,把周遭环境里的一切事物看在眼里,想方设法要搞到手摸一摸玩一玩。我举个例子吧,馒头从12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观察研究要怎么开关瓶盖,一有机会拿到饮料瓶就会反复研究把玩,终于在13个月大的时候掌握了开关瓶盖的技巧……从此我们不得不时刻警惕把各种饮料瓶都收好——水洒出来还是小事,最怕他把瓶盖不小心吞咽下去。亲戚家的孩子19个月才会拼搭大颗粒的乐高积木,馒头14个月就会了……能力越强,破坏力也就越强,随着他爬高爬低的本领越来越大,我们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馒头的模仿能力极强,看你做几遍,他会在边上暗自学习。12个月大的时候,门就已经拦不住他了……
听起来可能会很凡尔赛,我好几次跟我太太感慨:真的希望馒头可以笨一点,让我们不用那么担惊受怕。凡事过犹不及,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孩子太聪明未必是好事。我只希望馒头将来至少能有他老父亲一半的耐性,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再怎么聪明也是枉然。
馒头虽然还小,却已经显现出了“钢铁直男”的天性特征,他会直接忽视各种毛绒玩具,对一切有活动部件的东西都爱不释手。他在印度时最爱的玩具是一副简易三脚架,上面有很多活动部件可以掰来掰去。或许是因为这种“直男”性格,馒头回国之后适应得很快,对外界非常有安全感,谁都能抱他;他平时几乎从来不哭,去打预防针哇哇叫过一阵便忘了;摔了跤会自己爬起来,跌完撞完哪怕淤青甚至流血也不在意。这种大大咧咧来者不拒的性格就使得馒头在外面几乎人见人爱——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假如遇上人贩子的话,馒头恐怕特别容易被拐走。
馒头淡定迟钝的直男性格很显然是随了我,他的体质也跟我很像。比方说我从来没在“干净又卫生”的印度吃坏过肚子,别看馒头这么不忌生冷不讲卫生,啥都往嘴里塞,出生之后倒也没因此生过病,壮得像头小牛似的。在南印度养娃有个好处——不用给娃买衣服,一年四季只需要穿纸尿裤和汗衫背心——这可不只是省钱,平时给他换衣服也特别方便。回国之前馒头从来没有穿过袜子和鞋子,他走路是光着脚学会的,后来穿上鞋子反而不会走了。如果在印度再生活个几年,他很可能会像印度人一样习惯和适应光脚走路。尽管馒头生在夏天长在夏天,突然回到冬天的上海倒也很适应,曾经有过一次在外面玩了之后着凉感冒流鼻涕,过一晚就自己好了。当然,怕不怕冷这种事,不同的孩子体质不一样,馒头刚好属于自发热体质,晚上睡觉时候身体像个小火炉一样。
印度人的生活方式,可以说是更原始,也可以说是更“回归自然”。走路光脚,吃饭用手,其实都很符合人的天性。对学步的孩子而言,光脚走路不但抓地力更好,也更为灵活——当然,前提是当地气候要足够暖和;用手抓东西吃也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这点在孩子身上非常明显。
馒头不肯喝奶粉,长势却又异常迅猛,因此五个月大我们就给他吃辅食了。最早吃的辅食是鱼,为了确保没有鱼刺,我太太会把鱼肉都用手捏一遍,捏成一个个鱼肉丸子用手喂给馒头吃——印度人所谓的用手吃饭实际上正是把饭捏成团状送入口中,她妈妈从前就是这样喂她的,这种喂食方式对她来讲不仅驾轻就熟,且有着代际传承的意义。用手喂饭可以精准投递到宝宝嘴里,最重要的是比起勺子,馒头也更愿意吃用手递过来的食物。
这种喂法回到国内立刻就遭到了爷爷奶奶的反对,他们觉得这样会导致馒头进行模仿,以后什么东西都习惯用手抓着吃,很不卫生。
我太太其实会用筷子,而且还用得相当不错。但她一直以用手吃饭为荣,认为这是他们的传统文化。我们或许觉得手抓让人难以接受,但事实上地球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所身处的文化都推崇用手吃饭——光是16亿穆斯林再加上10亿印度教徒就有26亿人之多。回国之后我们每天去父母家吃饭,我太太起初我行我素地在盘子里用手抓着吃,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有次朋友家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在我们家吃饭,还没开饭之前,我爸把煎好的春卷放在小碗里给了他一个,那个孩子迟迟不肯吃春卷。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了一句——“我不要用手吃。”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太太,正是因为童言无忌,让她猛然意识到了用手吃饭在中国是多么不受待见,“以用手为荣”的骄傲感荡然无存,打那儿之后她再也没有用手吃过饭,喂馒头吃饭也是规规矩矩用勺子。
事实证明言传身教非常重要,馒头很快就模仿起了用勺子吃东西,他有时候还不要大人喂,非要自己拿着勺子吃。
人的习惯可说是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人的习惯,又会被身处的社会文化所影响,反过来巩固社会文化本身。我太太和馒头来到中国之后,进食方式都从“印度式”变成了“中国式”,这是必然的结果。如今回想起来,我刚好在正确的时间把馒头带回到了正确的地点,因为小孩子正是从一周岁起,开始大量地学习语言、培养习惯,从外界吸收各种各样的信息。
跨国婚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克服双方文化背景的差异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我在跟我太太结婚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产生文化冲突的情况,曾预感今后育儿问题上的矛盾和分歧或许会成为我们家的火药桶。所幸我对印度的社会文化做足了功课,我们之间的摩擦比我预想的要少得多。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我们在长达两年的疫情期间几乎每天24小时朝夕相处,却依然能够保持夫妻的和睦,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有了馒头之后,我们确实在很多事情上有过不同意见,但都没有发展出大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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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问题。大人和小孩应当分床睡乃是育儿常识,我们一开始把婴儿床放在大床边上,我太太嫌半夜喂奶需要搬动孩子麻烦,没过几天就让馒头直接睡在了大床上,她说拉达克都是这样带孩子睡觉的。我当时跟她说: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跟他一起睡了,虽然一时方便,但这样的话接下去几年你都得跟他睡。她贪图夜里喂奶方便不肯听我,果然孩子一旦养成了跟妈妈睡的习惯,想要分开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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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问题。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是我丈母娘,他们拉达克人信奉藏传佛教,认为新生儿第一次剪头发剪指甲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传统上必须由寺院里的喇嘛来剪,主持一场法事,并且将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妥善处置。可我们在南印度上哪儿去找喇嘛做法事,因此丈母娘一直不让我们剪馒头的头发。我太太虽然没丈母娘那么迷信,但也不敢直接忤逆,阳奉阴违地偷偷剪过馒头刘海,被丈母娘发现后骂了一顿。馒头长到一周岁的时候,头发已经相当长了,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以为这是个小姑娘。最后回到国内我太太骗她妈说,已经在中国找过和尚做了法事,才终于给馒头剪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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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问题。我太太是干性皮肤,几乎不出汗,加上从小生活在拉达克这种干燥缺水的地方,因此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馒头的体质随我,容易出汗,还时常在地上摸爬滚打,生活在南印度这种热带地区照理说应该每天洗澡。我太太为了偷懒,经常两三天才给他洗一次澡,振振有辞地说:要是馒头在拉达克,一个星期也不会洗一次……
一开始馒头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后来慢慢就变成跟妈妈睡了
回国之后剪了头发,啃起鸡爪顿时有一种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收编的感觉
印度疫苗卡转成国内的疫苗本
国外的材料到国内使用都需要认证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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