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奥催生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作者:霍思伊

本文转载自: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

促进滑雪产业发展的最根本办法

是从小培养孩子们的滑雪意识

这既包括滑雪安全意识

也关乎如何对滑雪运动建立正确的认知

冬奥催生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本刊记者/霍思伊

发于2022.2.28总第1033期《中国新闻周刊》

崇礼闪光到刺眼的雪道、谷爱凌的1620跳,以及趴下还是躺下“傻傻分不清”的雪车雪橇比赛……刚刚过去的2022年冬奥会,让国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冰雪的乐趣。与此同时,每年都要在雪友圈里引发热议的“雪季干瞪眼群”也第一次走进了大众视野。

滑雪虽然起源于中国的阿勒泰地区,它成为一种现代运动项目却是在西方,已有一百多年的发展史。在1920 年代的一条经典广告中,一名滑雪者站在一辆崭新的奔驰车旁边,滑雪和现代性被毫无障碍地联系在一起。但现代滑雪运动进入中国只有不到30年的时间。滑雪究竟是一项怎样的运动,中国的大众滑雪运动处于什么发展水平,依然是值得讨论的话题。

冬奥催生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2月12日,河北张家口云顶滑雪公园,选手们参加北京2022年冬奥会单板滑雪障碍追逐混合团体比赛。图/视觉中国

冬奥催生的“滑雪热”

今年29岁的单板滑雪爱好者文吉觉得,滑雪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火起来的。他最直接的感受来自消费。每年的3月、6月,滑雪品牌都会有两次清仓,折扣可以到6~8折,但从一两年前开始,文吉发现,3月之后就淘不到货了,“滑雪一直是小众行业,产能不会在短期内有太大的变动,买不到雪具装备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此外,近两年,雪场缆车的等待时间也变长了。

一位今年刚带娃滑了几次雪的家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冬奥的这几个月,身边越来越多的家长在谈论滑雪。她孩子所在的幼儿园班上共有二十几个小孩,其中有七八个孩子都在练滑雪,有的人甚至连雪板都买了。“在我看来,这就算重度入坑了,除非经济基础特别好,或确定要长期带娃滑,家长一般不会自己买雪板、雪鞋,因为小孩每年都在长身体,雪具要一直更新,是很贵的。”她说。

除了雪场变拥挤,雪友们还发现,在雪道上摆拍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装备越来越贵,滑雪场成了户外的社交场,各种鲜艳又昂贵的雪服比雪本身的反光还要夺目。

如果从数据上看,滑雪的真正热度和人们感知到的“滑雪热”并不完全相符。据Mob研究院发布的《2020中国滑雪行业白皮书》,2015年,中国滑雪人数是960万。但在冬奥申办成功后的第一年,据《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2016年中国的滑雪总人数迅速增至1133万,到2019年,这一数字是1310万,比2018年的1320万略有下浮。由于受疫情影响,根据模型测算,2020~2021年雪季期间的滑雪人数进一步降为1086万人。

根据天猫新生活研究所数据,国内的滑雪市场从2019~2020年雪季开始爆发式增长,天猫滑雪类目销售额同比增长200%,2021年新出现的滑雪品牌是2020年的两倍,不断有热钱进入这项小众运动。

从渗透率来看,2019年,中国滑雪人口渗透率仅为0.9%,而美国、德国和法国滑雪人口渗透率均超过10%,其中美国渗透率高达18.0%。时至今日,滑雪在中国仍属于一个小众运动。

滑雪被认为是一种属于中产阶层的生活方式。1934年,意大利政府在阿尔卑斯山上建造了第一个现代滑雪度假村Sestriere,这是高山滑雪运动进入中产阶层的开端。在更早之前,北欧的滑雪者们需要经历漫长的攀登和各种坡度的跋涉,才能自由滑行。但自第一个高山升降机(缆车和索道的雏形)在1920年代后期诞生以来,滑雪者可以更快、更轻松地来到山顶,在陡峭的地形中享受一滑而下的快感,对极致速度的追求也从此刻开始。与此同时,随着经济发展,欧洲的滑雪者们也开始拥有更多的假期,在滑雪度假村里,什么也不用做,手里举着一杯热咖啡,对着雪山发呆。

在中国,早年间的滑雪者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为迎战奥运而锻炼滑雪技巧的运动员,他们大多从体操转行过来,退役后开始在民间推广滑雪运动。另一类是出国后在欧洲、北美等地接触了滑雪,回国后继续投入这项运动。

在21世纪的头十年,很多互联网公司创业者、金融工作者进入雪圈,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只有少数几类职业从业者不仅有钱,且工作时间灵活。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滑雪群体的增长速度很慢,真正的转折出现在冬奥的成功申办。此时,中国已经有更多的中产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发展这个爱好。年轻世代的崛起,让雪圈也被卷入了新消费主义的浪潮中,在滑雪原本的中产符号中加入了酷、帅等年轻元素。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近几年在中国年轻人中兴起的单板热,这是一项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流行起来的滑雪运动。与双板相比,单板更加自由、刺激和惊心动魄,很快形成一种独特的亚文化。欧洲最大的户外滑板公园Mellowparks 于2004年12月在北京南山滑雪场建成了中国首个单板公园,打出的广告语就是“单板让我们永远年轻”,这对中国的年轻人尤其有吸引力。“最多的时候,一天有300个雪友来找我们俱乐部,基本上10个人里9个都是要学单板的。”游睿文化传播创始人,野*练滑雪俱乐部创始人芮欢欢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文吉看来,中国没有欧洲那种深厚的滑雪文化,国外流行什么就玩什么,单板文化自美国进入中国后,迅速在年轻人中间形成碾压性的优势,甚至超越了在美国的受欢迎程度。单板滑起来以后真的很酷,滑雪服也更帅气,感觉“像在飞”,这是双板给不了的快感。“用一个非常武侠的表达,就像是御剑。”他说。

和老派欧洲中产比拼生活格调不同,中国的中产滑雪者们,现在玩的是感觉。滑雪的经济门槛很高,一张雪票动辄400~500元,全套装备租下来在200~300元之间,再加上交通费和餐饮费,如果不住宿,滑雪一天的消费最低也要1000元起步。但文吉观察到,从上一个雪季开始,雪圈在装备上开始“内卷”,不仅要贵,而且要潮,而所谓的潮流都是被炒起来的。比如,美国滑雪品牌伯顿有一个ak457系列,非常贵,一件不打折的滑雪服上衣在6000元上下,现在基本上成了新手套装,雪场上到处都是ak系。但凡说自己要开始正式滑雪的人,几乎是人手一件,资深雪友戏称它为“推坡校服”(推坡即基础滑行)。这个雪服的优点在于防水性,但在中国的雪场雪况下,一件性价比更高的迪卡侬雪服“完全够用”。

雪板也是装备内卷的重灾区。芮欢欢说,雪场上经常看到“我撞不起系列”,一块单板可能要七八万元人民币。除此以外,雪镜、头盔、固定器、雪鞋……几乎从头到脚的每一个装备都溢价很高。芮欢欢自己也有两个滑雪品牌,因此对行情十分了解。“只要跟滑雪两个字扯上关系,任何产品都可以翻倍卖。”她说。

不仅仅是游戏

然而,很多滑雪者把滑雪仅仅当成一个游戏,一项很时髦的流行运动,而轻视了它的危险性,也缺乏敬畏之心。文吉一向性格谨慎,但他在滑雪之初,也只认为这是一项和滑板差不多难度的运动,如果做好防护,最多就是“摔一下屁股墩”。但他很快发现,滑雪比他想象的危险,身边朋友频繁出现因摔伤导致的锁骨骨折、尾椎骨裂、腰椎间问题、膝盖积液、十字韧带断裂等伤情。在自己的右腿内侧韧带损伤后,他立刻去购买了护甲,以保护他的胸腔和脊椎,并暗暗发誓,以后在非必要情况下,速度坚决不要超过30公里每小时“这道线”。

芮欢欢是狂热的滑雪爱好者,雪龄12年,每个雪季几乎都会滑100天以上。在滑雪初期,她曾摔到暂时失忆,恢复意识后不得不在衣服口袋里慌忙翻找“线索”。她还被确诊为膝盖髌骨软化,因为滑雪前不知道要热身,也不经常锻炼核心力量和腿部肌肉。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当长期连续进行高强度的滑雪运动时,就像温水煮青蛙,膝盖会慢慢损伤,直到某一天“突然站不起来了”,且这种运动损伤不可逆。

在这些教训中,中国的滑雪者们逐渐锻炼出自身的安全意识:比如滑雪前一定要做好热身;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正确的摔跤姿势;必须要做好全身防护;滑之前要观察雪况,雪面是否有反光,这可能意味着有冰面;要观察雪道上的人多不多、一些坡面下方是否有人坐在地上,风从哪个方向吹;以及雪板必须要倒扣在雪面上,防止“溜板”等等。

“但所有这些注意事项,当你踏入一个错误的雪道时就都没有用了,因为你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文吉指出,新手最普遍的问题,是对雪道的错误选择,初学者滑了几次就敢上中、高级道,是大多数损伤的直接诱因,新手不仅自己摔伤,还会撞伤别人,一般被撞者都受伤更重。“我认识一个人,为了自己耍帅,基本功不行就上道,半个月撞烂了两个头盔,把自己撞成脑震荡,把别人撞得尾椎骨裂,我怎么劝他都没用。”芮欢欢气愤地说。

她指出,个人安全意识薄弱是导致雪场容易摔伤的重要原因,但更根本的是,整个大环境缺乏安全教育。即使去聘请滑雪教练,很多滑雪教练的第一节课也不会告诉新人怎么拉伸,如何正确地摔跤,而是往往说,“滑一天带你上初级道、二天带你中级道”。

塞北滑雪场是崇礼第一家雪场,其创始人、旅游策划专家郭敬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在欧洲一些老牌滑雪国家,经过近百年的滑雪文化传承,孩子们从小就会接受滑雪安全相关的教育。比如,初学者要做好防护,前几次滑一定要请教练学习基本动作,在一些有警示牌的危险区要降速,新手不上中高级道,人多的时候要减速等,他们的滑雪“安全网”就在自己的脑中。而中国的滑雪文化根基尚浅,所以,在很多滑雪者的观念中,安全责任不是由自己承担,而是要雪场负责,滑雪安全来源于雪场安全设施的完善,而非自我意识的提高。“这是中外滑雪安全观念上的根本不同,中国人追求的是速度与激情。”

冬奥催生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2月16日,在国家冬季两项中心,北京2022年冬奥会冬季两项女子4×6公里接力赛中,瑞士队选手伊雷妮·卡杜里施摔倒受伤,工作人员正在施救。图/新华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运动医学科主任医师、崇礼院区副院长杨渝平等人在论文《中国崇礼某大型雪场大众滑雪者损伤情况分析》中,统计了2018、2019两个雪季(每年的11月到次年3月)中的滑雪受伤者,结果发现,两个雪季共发生753例滑雪损伤,受伤者以21~30岁为主,其中76.6%的受伤者是摔伤,其次是撞伤。最常见的损伤类型是挫伤及外伤(29.5%)、关节和韧带损伤(22.2%)。

如果去问刚通过本届冬奥会初次了解到滑雪的观众,滑雪是一项什么运动?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滑雪就是“摔跤”。事实上,滑雪摔伤虽然很常见,新手也普遍存在控制不好的时候。但和国外相比,中国近年来的滑雪损伤率确实偏高。

根据杨渝平等人的统计,在崇礼某雪场2018、2019两个雪季中,每1000例滑雪者平均日损伤分别为4.53例和4.46例,且月波动很大,比如在2018年3月一度达到了9.56例。与之相对,研究表明,在西方一些大众滑雪运动传统更长的国家,每千例日损伤率多年来稳定在0.5-3之间。

多位业内人士指出,中国滑雪的损伤率偏高,是因为滑雪人群中的新手居多,很多人都是体验式滑雪,对这项运动的危险性没有足够的了解,也缺乏技术以应对雪场上的各种突发情况。

杨渝平在论文《冬奥会雪场医疗站和近地医疗保障医院在滑雪运动救治体系中的作用》中,专门统计了滑雪者的受伤原因。他收集了崇礼万龙雪场医疗站2018 年11月~2019年4月收治的滑雪受伤者资料,医疗站共记录滑雪损伤者 755 例,其中53.6%的人受伤原因是“技术缺陷与失误”,受伤者滑雪年限小于5年的占比达到了81.2%,其中有111例(17.3%)为初学者。

一般每个雪场都设有初、中、高级三种雪道,初级道主要针对初学者,坡度更缓,新手对一些基本技巧熟练后再上中、高级道。但杨渝平发现,在万龙雪场的受伤记录中,中级道上的受伤人数最多,占比40%,原因可能是很多初学者没有掌握基本的滑雪技巧,却追求刺激或过分自信。

文吉在那次韧带受伤时的速度大概在35公里/时,不算快,是中等速度,但他前一天没有休息好,且当天下午有风。在一次换方向时,他有一点失神,于是在换的瞬间雪板“吃”到了雪里。“我当时凭感觉自己能换过来,但实际上卡住了,还是因为我对身体的控制不是特别充分。”他说,“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受伤概率更大,因为我是刚刚够上中级道,但却还不具备熟练驾驭中级道的能力。”

和其他运动相比,滑雪的门槛相对较高,因为对身体的综合控制力要求很高。前奥运体操冠军陈一冰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滑雪对于雪板的控制比较细致,比如单板的入门级动作换刃,就需要靠身体重心的过渡和传导,从肩膀、膝盖到脚踝,看上去很简单,其实这是一个综合性很强、较为复杂的过程。大部分没有运动基础的人,在那一瞬间很难能够同时去控制住身体的多个部位。

和普通人相比,从五岁就开始练体操的陈一冰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了极致,即使这样,他也曾因滑雪受伤。据他回忆,有一次滑野雪时,天比较黑,他没有注意到小树林下的一个坑,雪板斜着扎了进去,造成右脚脚踝骨裂。

杨渝平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近两三年来,在他接诊的滑雪损伤中,重伤的情况变多了,“骨折、韧带撕裂、脑震荡这几种情况都特别多”。芮欢欢担心,如果没有进行充分的滑雪安全教育和普及,大量胆大无畏的新手涌入雪场,将带来隐患。

如何面对一个初级市场?

很多人会有一种误解,认为欧洲的滑雪产业更加成熟,所以雪场在安全管理上更加严格。其实恰恰相反,按中国人的理解,欧洲的滑雪管理非常“宽松”,雪场大部分地区不设防护网,只在一些危险地带设置警示牌,建议减速或缓滑等,雪场巡逻队如果看到危险行为也会及时制止。这是一种告知型的管理模式,而非约束型。

郭敬指出,因为欧洲雪场的管理者们相信,每个来到这里的滑雪者会对自我和他人负责,滑雪者会选择适合他们能力的雪道。但在一些细节上,欧洲雪场做得更好,比如,初学者租雪具前,首先要填写一个表格,写明你的身高、体重、鞋号、技术水平等,雪场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定制”最合适的雪具,单板固定器的松紧、雪板的长短都和滑雪者的技术水平相关,以尽可能提高雪具和顾客的“适配度”,降低安全隐患。

2006年,郭敬创办的塞北滑雪场和意大利老牌滑雪场多乐美地合作,尝试引进欧洲的先进管理经验,比如租雪具时采用填表做法,但效果不好,只实践了一年。“因为中国人不愿意填表,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填表,觉得是浪费时间,很多人瞎填。”他回忆。

此外,多乐美地在塞北建了一条外高内低的高级道,引来国内雪友的嘲讽。但在欧洲人的观念中,高山滑雪的本质就是在山野之间,享受用身体去克服自然、亲近自然和融入自然的过程,所以他们的雪道都是依天然的山形地貌而建,不会凿山,也不会特意去“平整”雪道。

为何欧洲近百年的雪场管理经验,进入中国后就水土不服?伍斌指出,因为欧洲面对的是一个成熟市场,而中国的滑雪产业仍处于初级市场阶段,也就是说,市场还没有真正培育起来,消费者以一次性体验滑雪者为主。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行业,无论从安全意识,教学体系,还是对规则的共识,统一规范的建立,都很不成熟。

《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显示,2019年,近8成的滑雪者是滑雪体验者,平均每年滑雪次数为1~2次。而在2021年雪季,虽然一次性体验滑雪者占比由2019年的72.04%下降至57.64%,但滑雪者的人均滑雪次数仍在2次以下,不过从2019 年的1.6次上升为1.9次。

瑞士冰雪产业专家、《全球滑雪市场报告》主编劳伦特·瓦纳特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即使在欧洲,也没有什么有效措施避免新手去中高级道。但与中国的不同之处在于,欧洲只有20%的人是初级者,而在中国,大约有80%的人是初学者,因此,比欧洲暴露出的安全问题“要多得多”。

多位业内人士指出,市场过于初级,也是中国滑雪行业当下面临的最大挑战。从表面看来,因为过多的新手占据了市场,会给雪场的安全管理带来挑战,但更深层的弊端在于,高损伤率不利于一次性滑雪体验者的转化,也就是无法培育出他们的滑雪兴趣,让他们成为雪场的长期客户,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市场无法“做大”,产业发展不起来。

冬奥催生大众滑雪:速度与激情背后

1月11日,云南曲靖会泽大海草山国际滑雪场,两名小朋友在体验化雪。图/新华

为解决转化率低的行业痛点,北京市滑雪协会副主席、雪帮雪业创始人、《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的撰写者伍斌,自2021年起,在八达岭雪场进行了一场小型实验。整个雪场被改造成“全教学”场景,参照北京市滑雪协会设计的《北京市大众滑雪锻炼等级标准》,共有九级,所有滑雪者只有通过了对应等级的关卡考核,才能进入对应的雪道。

八达岭滑雪场总经理姚裕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样做的好处是从源头上避免了新手上中高级道,提高了安全性,也实现了最核心的目标:提高转化率,因为对初学者很友好,越来越多的家长带着孩子来“复购”,逐渐培养出一些消费习惯。但另一方面,因程序繁琐,也“劝退”了一些有经验的雪友,带来了部分经济损失。

伍斌表示,目前,从连续两个雪季的运营来看,这种模式在商业上是可以走通的。“我们第一年虽然亏损,但第二年已经实现了盈利,为了提高转化率,适应当下的初级市场,这个方向是对的。”

对于这种模式的未来,业内大多还处于观望状态。伍斌指出,早年间,针对初学者上中高级道的问题,也曾有少数几个滑雪场尝试过关卡考核+免费教练的方式,但这些尝试最后都失败了。崇礼万龙滑雪场董事长罗力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七年前开始,他在雪场内设立了免费公共教练点,每天有十几位教练提供服务。但无论是高峰期时七八千人的日流量,还是日常2000~4000人的日流量,迄今为止,每天来寻求免费培训的滑雪者一直是个位数。

显然,市场的培育并非一蹴而就。这些年,雪场一直在艰难中求生。1990年代,中国只有少数几个老牌雪场,都在东北,比如黑龙江亚布力、吉林北大壶等。到2000年前后,以塞北滑雪场为开端,在短短两三年内,崇礼这个河北小县就建成了6所滑雪场。2003年,好利来集团创始人罗力怀着情怀进入这个市场,成立万龙滑雪场,很快发现,最大的困难是没有客源。

据罗力介绍,2004~2005雪季,平日就只有几个人滑,周末有几十个人滑。在2003到2013年这十年间,万龙滑雪场每年接待的人数最高也就是四万人,在2013年~2014年这个雪季,因云顶滑雪场的开业,整个崇礼的滑雪文化被带动起来,万龙的年滑雪人次增加到了65000人。冬奥申办成功后,万龙的年客流量激增到了疫情前的45万人,和早期相比,增长了近10倍,“但即使这样,也不足以平衡我们多年来的投资和运营成本,要想平衡,至少年客流量要到60万人以上。所以这些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这个行业的核心问题,现在和几年前一样,就是供过于求。国内当时的滑雪运动还处在萌芽阶段,初级的人还没练出来,这样的小众人群,目前还难以支撑这么大一个雪场。”罗力说。

伍斌指出,冬奥会的申办,对中国滑雪产业的发展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2015年开始,大量的外围资本进入这个市场,早期是一些重资产投资,比如建设大型雪场,但发现投资收益率不高后,在两三年后势头变缓。而在2022年冬奥开幕的前几年,投资已经从供给侧转向需求侧,更贴近消费者,大量资本进入了装备、培训、服务等领域。在未来两三年内,行业可能会迎来“一些比较大的变动”。而在后冬奥时代,大型雪场的整合是一种必然趋势,未来,中国滑雪产业的集中度会不断提高,新旧资本交替,中国的雪场最终也会像欧洲一样,出现大型雪场的度假村化。

无论未来如何,当下,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在整个行业仍处于初级阶段的时期,促进滑雪产业发展的最根本办法,是从小培养孩子们的滑雪意识,这既包括滑雪安全意识,也关乎如何对滑雪运动建立正确的认知。这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多位业内人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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