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壮志
本文转载自：环球杂志社（ID:GlobeMagazine）
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今天已经进展到第4天。
这是2月25日在俄罗斯莫斯科拍摄的俄罗斯央行
这一天，美国、欧盟、加拿大和英国发表共同声明，宣布禁止俄罗斯使用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国际结算系统；
这一天，德国宣布将向乌克兰提供1000枚反坦克武器和500枚导弹；
这一天，关于泽连斯基和中国驻乌克兰大使已经离开基辅的消息满天飞，泽连斯基还没有最新表态，但中国驻乌大使已经发表视频和文字辟谣……
这么多消息，让“围观群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一个基本判断是：“以战促变、以战促谈”是当前乌克兰局势的显著特点，也是长期以来不断升级的乌克兰危机迎来的一个极端局面，由此引发的大国博弈，将深刻改变欧洲地缘政治格局，并对全球国际关系走向产生深远影响。
这是2月26日在波兰普热梅希尔拍摄的一处乌克兰人临时安置点
要在各方消息、谣言中判断出事件的真相和走向，需要了解几个基本事实：
冷战后欧洲的安全体系发生很大变化，两大军事政治集团的对抗结束，华约宣布解散，但与之长期对峙的北约不仅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在美国的领导下反而不断接纳新成员，逐步接近俄罗斯边界。北约五次东扩，使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受到极大挤压，也使美国、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陷入周期性紧张的状态。
2022年2月12日，北约秘书长视察罗马尼亚东部军事基地
1999年北约在南斯拉夫动武，使俄罗斯失去了在巴尔干地区的坚定盟友。2003年独联体国家发生一系列政治“地震”，格鲁吉亚、乌克兰等国先后发生“颜色革命”，亲西方的反对派依靠“街头斗争”夺取政权，执政后积极谋求加入欧盟甚至北约，美国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当时的总统布什到访乌、格两国，亲自为这些亲西方政权站台。
由于得到了美国促其加入北约的许诺，格鲁吉亚的萨卡什维利政府于2008年8月对分立的南奥塞梯采取军事行动，遭到俄罗斯军队的坚决反击，爆发俄格“五日战争”。2013年底乌克兰亚努科维奇政府选择放弃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转而与俄罗斯建立更加密切的经济关系，引发抗议活动，首都基辅发生“广场革命”，亲西方政治势力又把亚努科维奇赶下台。俄罗斯则果断出手，强行“收回”克里米亚，并支持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 “独立”。此后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对俄罗斯进行了多轮经济制裁，双方关系陷入低谷，不断发生各种各样的外交摩擦，本已存在的地缘政治裂痕进一步拉大。
2021年初美欧又以（俄罗斯）反对派人士纳瓦利内被俄方逮捕为由，共同发起新一轮制裁，俄罗斯也采取了相应的反制措施，双方的地缘政治对抗逐步升级。制裁是西方对竞争对手施加的一种常用手段，主要靠金融制裁和技术封锁，导致受制裁国投资营商环境恶化，目的还是要维护自己的经济霸权，结果使国家间关系更加对立，导致更多的国际冲突。美国的霸权行径及无视其他国家主权的干涉主义，在经济领域的突出表现就是制裁大棒和长臂管辖，被用于作为地缘政治工具，对正常的国际秩序造成危害。
俄罗斯从上世纪90年代承认苏联解体后的地缘政治现实，到本世纪初支持美国和北约在阿富汗反恐，再到加入西方七国集团（G7）俱乐部，甚至表态可以加入北约，但并没有换来美国及西方的信任和尊重。
2021年7月初，俄罗斯发布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对面临的内外安全挑战做了全面、系统的梳理，明确表示不再把美国和北约视为可以对话的伙伴，而是最大的外部安全威胁，俄罗斯将采取强有力的、甚至是“非对称的”手段加以反击，除了外交方式，军事也可以作为最后的选项。
俄罗斯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一是因为美国及西方的压力层层加码，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对俄进行全面围堵，并且拉欧洲盟友采取共同行动；二是俄罗斯周边事态越来越紧张，2020年从白俄罗斯到南高加索的纳卡再到吉尔吉斯斯坦，发生一系列动荡，今年1月哈萨克斯坦又发生独立以来最大规模的暴乱，俄认为背后都有西方的影子。
俄罗斯于2021年12月正式向美国和北约提出安全保障清单，明确划出地缘政治“红线”，还在白俄罗斯等地举行联合军演，借此显示维护自身利益的决心，希望美国及西方能回到俄罗斯关注的问题上来，即北约东扩和战略稳定，包括核军控、中导条约等谈判上来。俄罗斯反复表示，要与美国达成具有约束力的协议，但没有得到正面回应。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试射先进的高超音速导弹，并显示自己的核威慑能力，也要告诉国际社会，北约的存在和扩大以及在波兰等国部署军队，威胁到了俄罗斯的安全，俄能够做出最坚决的回击。
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实际上是对西方遏制战略的一种反制。俄罗斯传统地缘政治中所谓难以忍受周边“势力范围”被蚕食，在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动乱中直接派出军队，已经做出强硬姿态。2020年以后白俄罗斯国内的政治形势不稳，西方对卢卡申科政府不满，支持反对派的“倒卢”行动，去年11月白俄罗斯和波兰边界的难民危机，俄罗斯是白俄罗斯的坚定支持者，双方还积极落实俄白联盟的一体化项目，签署新的军事学说，加强战略合作。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各方对如何解决危机有明显分歧，显示了难以弥合的地缘政治矛盾。法德等欧洲大国领导人赴俄罗斯、乌克兰进行“穿梭外交”，希望通过对话缓解冲突，表明其不希望乌克兰危机升级继而给欧洲安全造成现实的威胁，希望尽快控制住局势，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美国不仅没有参与推动明斯克协议落实的“诺曼底四方”（德、法、俄、乌），反而率先撤走使馆和其他在乌人员，制造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说明美国希望冲突激化，要利用俄罗斯的威胁，控制欧洲国家，维持自己的领导地位。俄罗斯虽然与法、德谈判，但清楚地意识到美国和北约才是真正的对手，通过谈判和对话和平解决冲突的希望渺茫。
由于美国已经提前设定了“入侵”或者“战争”的前提，各种外交谈判实际上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实际成果。俄罗斯寻求具体的安全保障，是因为美国和北约在自己家门口的一系列动作，包括拉乌克兰、格鲁吉亚加入北约，这是俄绝对无法接受的，并且要求北约兑现承诺，不再东扩，要求美国和北约不在俄罗斯邻国部署进攻性武器。但美国和北约无视这些安全诉求，在俄方看来没有表现出丝毫诚意，最终导致局势失控，俄罗斯承认两个乌东地区“共和国”独立并出兵乌克兰。
乌克兰在这一轮大国地缘政治博弈中是最大的输家，因为处在旋涡当中，经济上首先受到很大损失，本来疫情背景下经济回升势头不错，这下被彻底打断；其次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没有切实推动大选中提出的政治议程，在打击寡头和反腐败方面没有作为，失去争取民望的机会；外交上要加入北约，北约国家内部意见又不统一，依靠外部力量的保护显然不现实。内忧外患、命运多舛的乌克兰，与2014年一样再度成为大国博弈的筹码。
这场冲突是在特殊背景下升级的，背后是俄罗斯和美国、北约的地缘政治博弈，改变了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命运。随着战事的结束，美国和北约对俄罗斯的直接安全威胁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受到反制。但长期来看，俄罗斯承受的压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可能进一步增大。
2月25日，在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联合国安理会就决议草案进行表决
美国一直煞有介事地渲染俄罗斯的“入侵”，实际上是用“混合战争”的手段向俄罗斯施加更大压力。这种信息战、舆论战、心理战甚至是更多的军事对抗，虽然不会导致俄罗斯和美国、北约的正面军事冲突，但却可以使形势一直紧张。美国指责俄罗斯是危机的源头，应该承担全部责任，极大地损害俄罗斯的形象，在国际上孤立俄罗斯。俄罗斯采取军事行动客观上对美国有利，对欧洲国家和乌克兰则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与此同时，美西方的大面积制裁、系列军事行动和后续实现乌克兰政治安排，都将使原本羸弱的俄罗斯经济不堪重负。未来普京还是希望在欧洲打开缺口，但能源合作、投资合作都可能暂时中断，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欧盟内部的分化将加剧，作为一个经济实体竞争力下降，制裁俄罗斯的同时自身也会蒙受不小的损失。法国这次的地位比较尴尬，一方面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要体现其国际号召力，另一方面又没有办法和德国协调行动，德国朔尔茨政府不具备前政府（默克尔政府）的影响力，欧洲的“战略自主”变成纸上谈兵，一盘散沙的欧洲在国际政治中的分量下降。全球大国博弈焦点将转向亚太地区，中国需要未雨绸缪。（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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