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解格鲁吉亚：俄罗斯为何发动战争，支持南奥塞梯“独立”？

2022年北京冬奥会刚结束不久，俄罗斯立刻承认乌克兰东部的两个亲俄割据政权并发动了对乌克兰的战争。

这一幕看起来似曾相识。2008年8月8日，第29届夏季奥运会在北京开幕。万里之外的高加索群山中却传来了隆隆炮声，俄罗斯与格鲁吉亚无视奥运停战原则大打出手。

引燃战争的是一个叫做南奥塞梯的“国家”。俄罗斯以保护俄国民安全为由参战。格鲁吉亚战败，俄罗斯帮助南奥塞梯取得实际独立。

▲南奥塞梯的位置

南奥塞梯问题并非突然产生，而是纠葛在俄罗斯帝国征服高加索到苏联解体的数百年历史中。

南奥塞梯问题因何而来？这个高加索山区的蕞尔之地为何能牵动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最敏感的神经呢？

一、高加索山上的邻居

横亘在里海与黑海之间的高加索山脉不仅是希腊神话中为人类偷盗天火的普罗米修斯被束缚的地方，还是亚欧两洲的分界线。其东西长约1200公里，南北宽200公里，平均海拔3500米以上，欧洲第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5642米）就位于此地。

▲高加索山

如今山脉北麓尽为俄罗斯所有，南麓则分布着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等国。高加索山区民族成分复杂，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在这里碰撞。

由于高山阻隔，山脉南北在历史上形成两个独立的地缘单位。

▲民族大杂烩

公元前6世纪，随着高加索的科尔希达等人类文明的发展，高加索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定居民族。居住在高加索山南麓西侧的格鲁吉亚人便是其中的一支。

从公元前4世纪起，格鲁吉亚的先民先后臣服于罗马、萨珊波斯、阿拉伯帝国，多样的文化和宗教信仰在帝国征服的过程中进入格鲁吉亚。兼收并蓄下，到公元10世纪，格鲁吉亚民族形成，统一的格鲁吉亚王国在公元978年建立。

山脉北麓居民也在历史中不断摸索前进。中国汉代古籍中有一个被称为“奄蔡”的民族，他们最早居住在中亚。公元1世纪，北匈奴在东汉王朝和南匈奴的联合打击下开始西迁。西迁伴随着对弱小民族的劫掠，这引起了连锁反应，包括奄蔡在内的许多民族被迫离开故土。

奄蔡的一支在公元1世纪到达高加索山北麓，他们在这里有了一个新名字——阿兰人。阿兰人就是奥塞梯人的直系祖先。

▲北匈奴西迁

9世纪末，阿兰人在高加索北麓建立封建国家。作为邻居，阿兰人与格鲁吉亚人的人文经济交流日益密切，边境地区产生了两族混居的城镇。

相较于游牧出身的阿兰人，格鲁吉亚的经济文化水平更为发达。到12世纪，格鲁吉亚王国的势力已经覆盖了整个高加索山南麓。

▲12世纪中叶的高加索

13世纪初，西征的蒙古大军灭亡了格鲁吉亚王国，阿兰王国在1239年被蒙古人征服。骁勇善战的阿兰人得到蒙古大汗的赏识，大量阿兰武士被征召到东方，加入大汗卫队“却薛”，即《元史》中的“绿眼回回”。

蒙古入侵打通了高加索的任督二脉，被山脉隔绝的南北两地同时置于蒙古大汗的统治下，而这引起了新一轮民族迁徙。

蒙古人在东欧和西亚建立了金帐汗国和伊尔汗国，高加索山是两大汗国的分界线。大量不堪金帐汗国压迫的阿兰人翻越高加索山，在山南形成新的阿兰人聚居区，这就是日后南奥塞梯的雏形。但南北之分只存在于地理上，在演变成奥塞梯人之后，山脉两侧的奥塞梯人在语言文化上并无区别。

▲阿兰人变成了奥塞梯人

16世纪初，沙皇俄国从金帐汗国的废墟中崛起。为夺取南方的不冻港，俄罗斯人开始南下，其势力开始向高加索渗透。在俄国人眼中，高加索是再适合不过的南方屏障。至18世纪，奥塞梯和格鲁吉亚先后被俄罗斯帝国征服。北奥塞梯被划入捷列克州，南奥塞梯被划入第比利斯省。

高加索南方的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早在公元1世纪，就引入了基督教，在宗教上与俄国相近，减缓了沙俄在当地的统治阻力。拿破仑战争期间，沙俄陆军上将、格鲁吉亚王族后裔巴格拉基昂亲王指挥俄军多次击败法军。而伊斯兰教在8世纪传入高加索，山南的阿塞拜疆和山北的大量民族成为忠实的穆斯林。

▲指挥俄军作战的巴格拉基昂亲王

奥塞梯人在历史上与格鲁吉亚交往密切，也皈依了基督教，这让他们在伊斯兰教为主的高加索地区显得十分特别，是少有的亲俄民族。

虽然在高加索推行“郡县化”，但沙俄地域辽阔，有限的行政资源不可能对所有地区实行直接统治。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沙皇的意志可以轻松抵达北高加索，但高耸的高加索山脉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山脉南麓形成独立的地缘板块，南奥塞梯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

为加强管控，1830年沙皇将南奥塞梯的土地委托给格鲁吉亚贵族马恰别利公爵代管。但南奥塞梯居民被定义为“国家农奴”，归属沙皇本人。复杂的管理架构、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都为日后的民族争端埋下了伏笔。

▲格鲁吉亚人帮助沙皇管理南奥塞梯

二、为民族而战

经过几个世纪的扩张，到20世纪初沙俄领土面积达2280万平方公里，从西伯利亚到东欧平原再到高加索，无数的民族成为沙皇的臣民。

1917年3月，沙皇的统治在一战中被连根拔起。不久后的“十月革命”又推翻了俄国资产阶级政府。混乱的局势让帝国的疆域四分五裂，一些被沙俄征服的小民族趁机宣布独立。

除了民族的分裂，领导俄国革命运动社会民主工党也有不同的路线之争，内部分为孟什维克（即音译“少数派”）和布尔什维克（即音译“多数派”）。

布尔什维克在控制的俄罗斯核心领土上建立苏维埃俄国，简称苏俄，格鲁吉亚则在孟什维克的主导下建立了格鲁吉亚民主共和国。整个奥塞梯地区建立布尔什维克政权，成立“国家委员会”并宣布“自治”。

▲苏俄内战

格鲁吉亚认为自沙俄时代开始南奥塞梯就归属自己管理，格军进入南奥塞梯，冲突从1918年持续到1920年，超过5000名奥塞梯人死亡，2万余人流离失所，格鲁吉亚则指责叛乱的奥塞梯人屠杀了许多格鲁吉亚人。

此时的布尔什维克无暇南顾，俄国资产阶级和传统政治势力组建白军与布尔什维克领导的红军对抗。为减少军事压力，布尔什维克承认格鲁吉亚民主共和国独立、南奥塞梯为格鲁吉亚领土，而格鲁吉亚则放弃支持布尔什维克的敌人。

▲格鲁吉亚民主共和国

到1920年，苏俄南部的白军基本被消灭，苏俄撕毁和约入侵了格鲁吉亚。南奥塞梯人纷纷加入红军，发起了对格鲁吉亚人的反击。

1922年苏联成立，格鲁吉亚成为新生政权的一部分。苏联遵循传统将南奥塞梯划归格鲁吉亚管理，为了表彰奥塞梯人在内战中的贡献，南奥塞梯成立自治区，格鲁吉亚对当地的管理深度大打折扣。

▲奥塞梯人

苏联还把一部分格鲁吉亚人占主体的城镇划入自治区，使自治区总面积达到3900平方公里，格鲁吉亚人占到自治区人口的40%左右。

今日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在20年代才被划入南奥塞梯，而这里的格鲁吉亚裔居民曾一度达到70%。苏联高层随意调整行政区边界的做法让格鲁吉亚人十分不爽。

1924-1953年领导苏联的是“钢铁慈父”斯大林。对于境内“不安分的小民族”他动不动就整族流放，格鲁吉亚人虽然火大，也不敢去触慈父的霉头。

▲斯大林

其实斯大林的母亲是格鲁吉亚人，父亲是奥塞梯人。但作为大国领导人，斯大林清楚要将众多民族团结在一起，最有效的就是将主体民族俄罗斯人（人口占比50%以上）的文化予以推广，进而以俄式文化为纽带维护国家统一。

当然，包括斯大林、贝利亚等格鲁吉亚裔进入苏联高层，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格鲁吉亚人的民族情绪，他们开始接受苏联人的身份。

▲苏联民族分布，主体（红色）为俄罗斯人

苏联统治时期（1922-1991），北奥塞梯归属俄罗斯加盟共和国管理，在1936年升级为自治共和国。南奥塞梯自治州扩大了面积，仍归格鲁吉亚加盟共和国管理。虽然“两个奥塞梯”同属苏联第二级行政区，但北奥塞梯“自治共和国”的政治地位显然高于南奥塞梯，这引起了南奥塞梯人的不满。

二战期间，为防止串通德军，斯大林流放了大量居住在北奥塞梯东面的车臣人和印古什人。北奥塞梯则因为“忠于祖国”获得奖励，斯大林将部分车臣、印古什人领地划归北奥塞梯。1957年，被流放的车臣、印古什人返回故地，对于侵占他们土地的北奥塞梯人心怀怨恨。

所幸苏联的政治经济体制高度集中，民众的政治经济权利及社会福利水平基本相同，因此南奥塞梯人与格鲁吉亚人、北奥塞梯人与车臣、印古什人在90年代前未产生太大的冲突。

▲苏联民众的生活

80年代后期，苏东剧变已初见端倪。不仅大的加盟共和国表现出脱离苏联的倾向，包括南奥塞梯在内的少数民族也有了独立的诉求。

1989年11月，南奥塞梯通过决议，自行升级为自治共和国，这遭到格鲁吉亚最高苏维埃坚决反对。上万名格鲁吉亚人来到茨欣瓦利游行示威，两族的冲突导致数十人受伤、上百人被捕。

▲茨欣瓦利

1990年9月，南奥塞梯宣布独立。格鲁吉亚迅速还以颜色，取消了南奥塞梯的“自治”。格鲁吉亚军警与南奥塞梯民众多次发生冲突，南奥塞梯问题愈演愈烈。

三、高加索上空的双头鹰

1991年12月26日，苏联宣布解体。面积8000平方公里，人口约50万的北奥塞梯跟随俄罗斯独立，南奥塞梯则跟着格鲁吉亚独立。南奥塞梯面积是北奥塞梯的一半，人口则只有前者的三分之一（截至1991年）。南奥塞梯人希望得到更多的自治权，甚至是干脆加入更强大的俄罗斯。

格鲁吉亚作为主权国家并不希望境内出现一个“高度自治”的南奥塞梯。而南奥塞梯不仅要“高度自治”，还要求将自治州升级为自治共和国。在格鲁吉亚中央政府看来，这就是南奥塞梯准备独立的号角，坚决拒绝同意这个要求。

1992年5月，格鲁吉亚军人向南奥塞梯难民开枪，造成35人死亡。这导致双方武装部队发生激烈交火。近10万南奥塞梯居民被迫逃离家乡，难民们大都选择翻越高加索山，进入俄罗斯的北奥塞梯境内。

▲南奥塞梯武装部队

南奥塞梯问题引起了俄罗斯的关注，毕竟俄罗斯治下的北奥塞梯与南奥塞梯同宗同源。俄罗斯以北奥塞梯为抓手，以维护地区稳定为由介入南奥塞梯问题。

格鲁吉亚毕竟是小国，无法将俄罗斯的“关心”拒之门外，况且南奥塞梯人得到了北奥塞梯的支持。1992年6月，俄罗斯、格鲁吉亚、北奥塞梯、南奥塞梯两国四方达成协议，俄罗斯派遣维和部队接管南奥塞梯。

1992年的战争造成南奥塞梯严重的人口流失，当地的格鲁吉亚族裔大举逃离，人口占比从40%下降到25%。奥塞梯族难民大都选择留在北奥塞梯，南奥塞梯总人口降到10万以下。

▲战前态势

战后，俄军以“维和”之名进驻南奥塞梯，格鲁吉亚军队被逐出此地。

1992-1995年间，在俄罗斯、欧安组织的斡旋下，南奥塞梯地方政府与格鲁吉亚中央政府达成多项谅解，双方同意停止暴力对抗，消除民族歧视，允许难民回国。可看似趋于平缓的局势，背后却是暗流涌动。

首先，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为格鲁吉亚领土，但拒绝格鲁吉亚军队进入南奥塞梯，这使得南奥塞梯政治地位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

▲维和的俄军

其次，苏联解体后，格鲁吉亚模仿西方建立了总统制，与美国等西方国家交往密切的同时，不断疏远俄罗斯。如果格鲁吉亚倒向西方，势必对俄罗斯南部边境构成地缘压力。南奥塞梯成为俄罗斯牵制格鲁吉亚的王牌。

愈来愈多的格鲁吉亚人不满俄罗斯的霸凌行为，民族主义抬头的背景下，2003年11月，一群手持玫瑰的亲西方示威者占领了格鲁吉亚议会，“玫瑰革命”爆发了。

▲玫瑰革命

“玫瑰革命”的最终结果是亲美的萨卡什维利成为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发誓不惜一切手段恢复国家统一。

除南奥塞梯外，阿布哈兹与阿扎尔问题也困扰着格鲁吉亚。这两地都是格境内的自治共和国，均为亲俄政权把持。比如阿扎尔自治共和国与俄罗斯签有简化签证协议，而格鲁吉亚作为阿扎尔的“直接领导”反倒不享受这种待遇。

▲让格鲁吉亚头疼的“两个共和国、一个自治州”

阿扎尔的首府巴统是格鲁吉亚的重要港口，年吞吐量超过1000万吨，格鲁吉亚政府却无法从港口运营中获得哪怕是一毛钱的收入。

萨卡什维利上台后，利用2004年的阿扎尔政治危机迫使亲俄领导人下台。俄罗斯不想为了小小的阿扎尔与格鲁吉亚撕破脸，萨卡什维利顺势对阿扎尔实行直接管理，阿扎尔问题得以解决。

▲巴统

阿布哈兹地理上与俄罗斯接壤，试图独立或加入俄罗斯。阿布哈兹的冲突强度高于阿扎尔，早已演变成格鲁吉亚自己无力解决的国际问题。与南奥塞梯相同，俄罗斯在阿布哈兹也派有驻军。苏联解体至21世纪初的多轮谈判中，格鲁吉亚与阿布哈兹始终无法取得共识。

萨卡什维利积极向西方靠拢并希望加入北约，格鲁吉亚的亲俄派则遭到打压，俄格关系不可避免地恶化下去。

▲萨卡什维利

2008年8月初，格鲁吉亚政府军与南奥塞梯武装部队再度爆发冲突，萨卡什维利索性出兵南奥塞梯，试图一举统一格鲁吉亚。俄罗斯迅速作出反应，8月8日，约1.5万名俄军以保护南奥塞梯境内国民安全为由攻入格鲁吉亚。

仅仅3天后，格军就被逐出南奥塞梯。俄军趁机扩大战果，占领了多座格鲁吉亚城市。

▲俄格战争

战争结束后，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阿布哈兹为“独立国家”尽可能减少格鲁吉亚“投美”带来的地缘冲击。格鲁吉亚则退出了俄罗斯主导的独联体，在丧失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控制权后（占格鲁吉亚总面积的18.3%），格鲁吉亚带着破碎的躯体彻底投入西方怀抱。

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在俄罗斯驻军的保护下取得实质独立地位，但他们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承认，格鲁吉亚名义上面积仍为6.97万平方公里（实控5.7万平方公里）。

▲南奥塞梯“国旗”，这片土地上已见不到格鲁吉亚的旗帜

南奥塞梯划归格鲁吉亚管辖，是沙俄为减少行政成本的必然选择，但这确实赋予了格鲁吉亚对南奥塞梯的管理权力。在西方的战略压迫下，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最终“暴走”，选择无视国际法，肢解格鲁吉亚领土。

小小的南奥塞梯卷起了高加索的政治漩涡，美俄等大国纷纷卷入其中。“独立”的南奥塞梯让格鲁吉亚如鲠在喉，民族矛盾的伤口至今仍未愈合。

▲格鲁吉亚的反俄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