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入侵布拉格，为何干净利落？

作者▏栗子糕

（一）

1968年8月20日下午2点，捷克斯洛伐克的执政党——捷共，正在该国首都布拉格召开主席团会议，商议即将召开的该党代表大会的事宜。

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天内，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国家的政治气氛平静得很诡异。

此刻的捷克斯洛伐克，刚刚经历了一场名曰“布拉格之春”的改革。改革引起了东欧和苏联激烈的政治反响，然而这一个月内苏联的反响突然变得很弱很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实际上这段时间的平静只是在捷共领导眼中的错觉。

这天下午四点过，布拉格的鲁津机场指挥塔台突然收到讯息。讯息来自两架苏联民航飞机。据称，这两架飞机遇到机械故障，请求临时降落布拉格的机场。

机场方面按照国际通行惯例，允许了这两架飞机的请求。当飞机停到最靠近候机楼的停机位后，几十个青年男子下了飞机，他们的手提行李都是大件大件的。

对于这样略显奇怪的场景，机场保卫部门有人开始警觉，将情况报到机场领导。

领导表示，先观察一下，可能是运动员拿着较大的运动器材，毕竟是老大哥苏联来的飞机和人员，不要找他们麻烦，让他们在候机厅内休息即可。

这些青年男子在候机楼休息的时候倒还安静，机组自带的机械工程师在检修飞机，并没有让布拉格机场的人员帮助。

到了午夜11点，候机厅这些苏联人突然从行李箱里面取出机关枪，闪电一样跑到机场各个要害部门将工作人员绑架起来。机场的通讯等岗位由这些苏联人控制了。

与此同时，这两架“民航客机”立即露出真面目——它们机舱内有大型军用活动雷达。雷达发出专用信号，向苏联空军发出了指引信号。

几分钟后，苏联军用运输飞机一架接着一架像鸽群回巢一样从天而降，运输飞机中的坦克、装甲车、大炮、苏军战士等，迅速集结在机场附近。

机场外停车场上，由苏联驻捷大使馆提前安放了几辆看似非常普通的小轿车。此刻，突然有人将大功率的警用信号灯安装在车顶。警灯一亮，警笛一响，苏联坦克、装甲车等就跟着车辆的指引到布拉格的党政机关。

除了布拉格机场午夜的鸣笛声外，捷克斯洛伐克国境线外，苏联、波兰、匈牙利、东德、保加利亚五个国家的装甲战车从不同方向如潮水般涌入（保加利亚军队绕经罗马尼亚参与入侵活动）。

▲冷战时欧洲地图，图中红色和粉红色为华约成员国。

此刻的捷共最高层，还在举行主席团会议。各位大佬还在商议下一届人事事项。工作人员急急忙忙跑到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总理切尔尼克身旁，请他出门接电话。

当切尔尼克回到会议室时候，脸色苍白，他向捷共这些大佬们宣布：

国防部部长在自己的办公室被苏联军队扣押，在苏军的监视下，他打来电话向我报告。苏军在半小时前占领了我们的国防部，另外五个华约成员国的军队已经攻入我国境内。预计五小时内，全国都会被入侵军队占领。

当事人后来回忆，切尔尼克总理说话时候“用近乎哽咽的声音”。

从此刻起，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也就成为了冷战时代的名场面之一。

▲鼹鼠是捷克斯洛伐克的象征性动物，上图用鼹鼠指代捷克斯洛伐克表现1968年苏军入侵布拉格

（二）

8月20日午夜的捷共中央主席团会议陷入一片骚动。

捷共中央主席团作为捷克斯洛伐克执政党最高议事机构，绝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分明：

捷共中央的一把手，名叫杜布切克。他是1968年1月才担任党的最高领导人的。杜布切克热衷改革，反对僵化的苏联体制，不赞成计划经济而推崇市场经济，希望捷国内社会氛围和政治气氛更活跃一些。

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名叫斯沃博达，曾是反法西斯英雄，他的政治主张和杜布切克相近。在保守派（亲苏派）头目诺沃提尼于1968年初被赶下台后，杜布切克接替了诺沃提尼的党的最高领导职务，斯沃博达也把诺沃提尼的总统职务给接过来了。

捷共高层的改革派除了上述两人，还有国民议会主席斯姆尔科夫斯基。这位是捷共的老革命了，1932年就当了红色工会青年书记，然而在二战胜利后，捷克斯洛伐克真正变红时，却被斯大林式的大清洗给冤枉入狱四年之久，后被平反。他因此对苏联式的管控非常反感。1968年春，他出任国民议会主席。

加上总理切尔尼克，这四位在1968年初走上党、国、政、议最高职位的大佬组成了捷克斯洛伐克改革派骨干力量。这老四位也可以被称为“布拉格之春”改革派F4。

▲从左到右分别是切尔尼克、杜布切克、斯沃博达、斯姆尔科夫斯基，他们组成了“布拉格之春F4”天团。

改革派的对立面呢？

那就是亲苏派，或者说甘愿当苏联提线木偶的人，他们墨守成规、反对改革，更是主张跟着苏联亦步亦趋。

亲苏派头面人物诺沃提尼虽然1968年初离开了权力中心，但是亲苏派的比拉克等人还是捷共中央主席团成员，并且受到苏联的照顾关心。

比拉克、英德拉等亲苏派此刻也在会场中，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焦虑，心中却窃喜。

杜布切克主持的主席团会议最终决定：

1.捷军队对苏军入侵不抵抗。

2.捷克斯洛伐克的高级领导干部一律不得在苏联入侵后成立的傀儡政府中任职。

3.号召全国人民平静对待，不与苏军发生冲突。

以上三点决议刚刚形成文字稿，准备据此起拟《捷共中央告全国人民书》的时候，苏军于21日凌晨四点破门而入进入捷共中央的办公大楼，将捷克斯洛伐克党的最高领导人员一起扣留起来。

正如主席团会议“不抵抗”的决议一样，捷共领导人们束手就擒，没有一丝反抗。

▲布拉格街头的苏军

（三）

捷最高层为什么决定军事上不抵抗，只是在领导干部在政治上不配合呢？

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直捣黄龙入侵其首府心脏，在入侵后几个小时内将捷共最高层一锅端了，如此严重的事态下，一贯追求独立自主的杜布切克为何率他的班子成员作出这样窝囊的“半投降”决策？

捷最高层是这样考虑的：

首先，捷克军事实力在苏军面前不堪一击，苏军的装甲部队数量和质量都远胜于捷克，苏联率领的多国部队此刻正兵分八路进入本国国境。须知，当时苏联的装甲部队可不是50多年后的情况——坦克在无人机和人工智能、卫星系统面前就是个皮薄馅儿大的活棺材。

其次，捷克的党政军系统内不少是苏联买通的“两面人”，这其中，有比拉克，他是中央主席团成员，此外还有捷克斯洛伐克的交通部部长、布拉格的市委书记。有这些人的暗中帮助，捷克斯洛伐克军事上的抵抗必定是徒劳的。

最重要的是政治上的因素，苏联就是来讹人的，如果发生军事冲突，苏联就有理由派出更大规模的入侵力量，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苏联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些玩意儿），到那时捷克斯洛伐克必定会有大量干部群众伤亡。

▲布拉格街头的苏军坦克

21日上午9点，在被关押5个小时后，捷共第一书记杜布切克等改革派领导人被武装劫持到莫斯科。只留下总统斯沃博达。

当时的政局是，比拉克、英德拉等亲苏派被苏联方面推到前台当提线木偶，苏联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的“木偶师”则是当时苏联驻捷大使——契尔年科。

契尔年科要求捷克斯洛伐克的总统斯沃博达，委托比拉克、英德拉等人组成新的政府。契尔年科这一粗暴的要求，被斯沃博达当面拒绝而且遭到斥责。

斯沃博达大骂契尔年科，说苏联入侵行为十分卑鄙，是纳粹式的军事行动。这话由反法西斯英雄斯沃博达骂出口，侮辱性很强。

契尔年科恼羞成怒，告诉斯沃博达，不是我们苏联人想来布拉格，是你们捷共的同志向我们报告，捷共的修正主义分子掌了权，捷克斯洛伐克要走错道路了，捷共党内的“健康力量”请求我们苏联来扶大厦之将倾，力挽狂澜于既倒。

几乎同时，被押解到莫斯科的党的第一书记杜布切克、议会主席斯姆尔科夫斯基、总理切尔尼克被苏联领导人严厉训斥。

苏联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居高临下地斥责杜布切克等人：你们从今年春季开始搞的所谓“改革”，背离了正确道路。你们做的重大改革决策，没有经过苏联最高层的批准；选用的干部没有经过苏联认可。你们必须立即纠正这所有一切。

（四）

这场由苏联最高领导人勃列日列夫领导，契尔年科在最前沿操控，还有苏联克格勃头子安德罗波夫献计策划“特洛伊木马计”的入侵行为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成功了。

在8月20日军事入侵前，苏联做了大量军事部署，却在捷克斯洛伐克面前显得很平静。

自从1968年初，这批改革派人物上台后，捷克斯洛伐克的政治方向就引起了苏联担忧。苏联高层认为，捷克斯洛伐克作为苏联的卫星国和跟班小弟，却开始走和自己不同的道路，对西方也过从甚密，这还得了？你捷克要是倒向西方了，这不是威胁了我大苏联的安全利益了吗？

这就是本文最开始提到的，一场名曰“布拉格之春”的改革引起苏联的剧烈反应。早在这一年的5月3日，莫斯科当局就通知杜布切克到莫斯科接受训诫。

这之前，勃列日涅夫就表现出对捷克斯洛伐克改革的极度不满，但仍然寄希望于捷共自己能纠正错误。5月3日的训诫中，杜布切克还是死不悔改，态度恶劣。

勃氏和自己的心腹安德罗波夫商议，必须要联合东欧其他国家力量给捷克斯洛伐克施压。于是，波兰、匈牙利、保加利亚、东德等国被拉了进来。

苏联决定以对捷动武，至迟是在6月就决定好了的。

6月18日，苏联以举行华约成员国的军事演习为名，将1.6万名苏军士兵开进捷克搞演习。演习结束后苏军赖着不走。捷共方面好说歹说后，苏军才撤到苏捷边境线上。

这些部队实际上就是后面军事入侵的苏联主力军之一。

7月中旬，苏联又宣布，从北到波罗的海、南到黑海的广阔范围内，又将进行军事演习。东欧的火药味愈加浓郁了。

7月底，勃氏在已经决定对捷实施军事制裁后，最后一次与捷方会谈。毕竟，在苏联历代最高领导人中，勃氏还是比较爱面子的那一类人。

7月底这次苏捷两国的会谈，在边境小镇上举行。为了表示苏联已经仁至义尽，苏联最高领导集体（zzj委员）的11人中，有9人来到这个小镇上，与捷共最高领导人作最后一次商谈。

捷共最高层承诺在某一些方面上纠正过于跑偏的改革措施，勃列日涅夫表示希望一周内将纠正落到实处。

这之后，捷共高层以为自己的纠偏承诺和措施，已经让苏联的怒火熄灭，加上苏联也停止了外交逼迫和表面上的军事威胁（转而开始入侵前的调兵遣将），因而捷共高层还以为这事儿翻篇了，开始筹划即将召开的该党代表大会，这才有了8月20日晚上的捷共最高层会议。

实际上，7月底到8月20日这段时间内，不光苏联忙着秘密准备，捷共高层的亲苏派也不断活动，促使苏联成功入侵捷克斯洛伐克。

亲苏派比拉克就为此干了十分荒唐的事情。他写信告洋状，给苏联克格勃头目反映捷共高层动向，加深苏联对杜布切克“不忠不义”的印象。

苏联克格勃头目安德罗波夫派出的特务人员，为了和比拉克接上头，还与他约定在布拉格街头一个公共厕所隔间中交换情报。一名堂堂的捷共高层领导，以如此姿态出现，实在猥琐。

（五）

苏联克格勃头子安德罗波夫，为勃列日涅夫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设计了假民航飞机迫降、苏驻捷大使馆当内应、数小时内直接控制捷共最高层的军事策略。

这个策略非常成功。捷改革派领导人8月21日被押解到莫斯科后不久，为了苏联不继续危害捷民众生活，杜布切克等人决定选择妥协。

▲入侵的苏军和捷克斯洛伐克当地群众冲突越来越大，这是苏军坦克的遭遇。捷共高层担心苏军会采取报复性的杀害行为，最终不得不选择屈服于苏联的强权。

这之后，捷克斯洛伐克的激进派改革代表人物被相继革职。

杜布切克虽然返回了布拉格，但是军权已经被苏军操控，第二年，杜布切克被迫辞去捷共最高领导人职务，转而担任捷克斯洛伐克驻土耳其大使，不久后又被革去大使之职，被派到一个森林公园当管理员。可谓是捷克版本的“连降十八级”。

“布拉格之春”F4的其他人物，和杜布切克的命运相似。苏军入侵后不久，他们也都离职，有的还被开除，成了平头老百姓。

▲布拉格街头一角，上图是1968年8月下旬的照片，布拉格群众围堵苏军坦克；下图是2019年同一地点的照片。苏军坦克变成了挂有欧盟车牌的汽车，布拉格民众享受着安逸宁静的生活。

至于出卖祖国的比拉克，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权力地位。由于捷克斯洛伐克干部群众对他极度不满，苏联也没有选择让他作傀儡政府的一号人物。

勃列日涅夫在成功操控捷克斯洛伐克后，越来越自我膨胀。

1982年，一代苏皇勃列日涅夫驾崩。接替他最高领导人职务的，正是其心腹安德罗波夫。安德罗波夫去世后，当年的苏驻捷大使契尔年科接替担任苏联最高领导人。

安德罗波夫因为策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而更加受到勃氏的赞赏。其领导的情报机构克格勃也因而不断扩充编制。在安德罗波夫指挥克格勃期间，一大批年轻人充实到这个特殊组织中。其中有一位圣彼得堡大学法律系毕业生，名叫弗拉基米尔，……。

这位曾经的小弗，现在已到古稀之年，但仍活跃在国际政治舞台。而且，他注定要改变历史。或许，他对历史的影响甚至能超过他的这些前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