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车臣兵”与“亚速营”的前世今生

作者：温骏轩

本文转载自：温sir讲地缘（ID:diyuankanshijie）

俄乌战争的大戏唱到现在，在各方的关注下，双方都推出了自己的明星演员。乌克兰方面的明星演员是臭名昭著的“亚速营”；俄国方面是同样曾经臭名昭著的“车臣兵”。之所以说臭名昭著，这两股力量在过往都做过一些让观者极度不适的事。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接下来我就帮大家一起深挖一下，这两股曾经共同生活在苏联天空下的力量，究竟是怎么扭曲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哥萨克化的“车臣兵”

伴随着苏联解体，“车臣”就开始出现在国际舆论的视野中。1991年8月19日，苏联爆发了废除戈尔巴乔夫总统之位，挽救苏联的“八一九事件”。这次政变仅仅持续了三天就被镇压，并彻底粉碎了苏联继续维持一个整体的可能性。

仅仅半个月后的9月16日，苏联空军少将，车臣人杜达耶夫就在他的家乡推翻了苏维埃政权，并抢在苏联正式解体前的11月，宣布成立独立的“车臣共和国”。

与沙俄帝国的中央集权体制不同，苏联这个貌似更加集权的红色帝国，行政上采取的却是模块式的联邦制。苏联是由十五个加盟共和国组成的，作为主体部分的俄罗斯，其境内现在还有22个自治共和国。国家强大时看不出这种设置会有什么问题，就像赫鲁晓夫为了纪念乌克兰加入苏联30周年，把克里米亚从俄罗斯划给乌克兰一事，当日完全没人想到会有今日之祸。

苏联解体已经让俄国失去了5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些土地都是以“俄罗斯”为名的沙俄帝国，用了几百年时间打下来的。作为“俄罗斯”当仁不让的继承者，无论是谁做现代俄罗斯（俄罗斯联邦）的总统，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了。

于是在俄罗斯联邦第一任总统叶利钦，以及第二任总统普京的领导下，俄军在1994年12月至1996年8月，以及1999年8月-2000年5月，发动了两次“车臣战争”。第一次车臣战争，俄军死亡/失踪将近6000，虽然车臣兵付出了三倍的代价， “国父”杜达耶夫阵亡，却保住了车臣的独立。

1999年8月，刚刚就任总理的普京，成为了第二次车臣战争的领导者。这次俄军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官方数字5200人阵亡，民间估计有14000人阵亡。收复车臣主要城市的战争持续了不到一年时间，游击战却一直延绵到2009年。

困兽犹斗的车臣反叛者，甚至把自己变成为恐怖分子，在俄罗斯各地制造恐怖袭击。2002年10月23日，40多名车臣绑匪闯入一座位于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大楼剧院，胁持文化宫内的850多名人质。最终造成129名人质、40余名车臣武装分子死亡的“莫斯科剧院人质事件”，更是震惊了整个世界。

然而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看付出了多少代价，而是以战略目标有没有实现来评判。这次车臣被普京的铁腕彻底收服。战争开启后不久的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突然宣布辞职，普京则根据俄罗斯宪法规定出任代总统。并继续用车臣战争来加固自己的总统之位。

并不是所有车臣人，都认为独立才是唯一出路。第二次车臣战争开启后，车臣军阀卡德罗夫，转而与普京合作剿杀车臣境内那些谋求独立的反叛者。卡德罗夫得以成为车臣这个“国中之国”的独裁者，普京也因为在车臣战争中封神，开启了俄国历史上的“普京时代”。

这一次在普京决定在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之前，卡德罗夫这个普京小迷弟就多次表示，要去基辅教训不听话的乌克兰人。这当中除了对普京的个人崇拜以外，更多是因为车臣人知道，他们如果想在俄国内部获得特殊待遇的话，就必须在战场上显示自己的特别价值，就像当年哥萨克之于沙俄帝国一般。

可以这样说，在现实的地缘政治环境中，车臣是完全不可能独立的，“哥萨克化”才最符合车臣人利益。作为一个特别的族群，哥萨克人能够在俄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成为俄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得益于两点：一是帮助帝国开疆扩土；二是哥萨克人所拥有强烈的，带有军事色彩的族群属性。

很多人以为哥萨克人的衰弱，是因为现代武器的出现，让哥萨克骑兵没有了用武之处，其实并非如此。不管什么时代，军人都需要两个特质：战争欲望和不怕死。哥萨克人的衰弱，根本原因在于环境变了。

苏联建立以后，哥萨克人在南俄草原的世居之地，都变成了国营农场。这种做法肢解了哥萨克人赖以生存的小环境。随着二战的结束，哥萨克人在战场上的勇敢也缺少了应用场景。尽管现在还有很多哥萨克后裔愿意保留这份荣誉，但真要问谁是当代哥萨克的代表，甚至哥萨克在哪，你会知道吗？

相比之下，车臣人要幸运的多，鉴于高加索地区复杂的地理、地缘环境，车臣共和国这个面积跟北京差不多（17300平方公里），人口不过140万的政治体，将长期存在于俄罗斯的政治版图之中。

谈政治、谈民族、谈文化都绕不开地理这个基础，不管你想做成什么样，首先得自己有块地保留自己的文化。从这个角度说，车臣人已经具备了拥有自己独特民族标签的基础。接下来就是寻找机会，证明自己的哥萨克式价值。这不，乌克兰战争来了，聪明人是一定会抓住机会的。

桀骜不驯并不是车臣人独有的标签，这个古老民族是一个更大族群——“高加索民族”的一份子。高加索首先是地区名，是一片横亘在黑海与里海，亚洲与欧洲之间的山地。这样的位置，注定了它在历史上成为欧亚交流的枢纽。3000多年前，生活在高加索山地之北的雅利安人跨越山地，进入南部的高原地带，以及更遥远的印度半岛。

今天，伊朗的主体民族波斯人，以及印度的主体民族都在人种上与欧洲被归为一类，被统称为“印欧人种”，而这个俗称“白种人”的人种，还有一个学名“高加索人种”。雅利安人并不是第一批向南迁徙的白色人种，迁徙很早就已经开始。一批批比雅利安人要更早南迁的印欧民族在高加索山地，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以至于在语言学上存在一个仅有一千余万人使用，内部却能细分成30-40种语言的“高加索语系”。

历史上，高加索地区虽然经常被周边帝国所统治，但没有哪个帝国能够彻底融合掉这些在此世居数千乃至上万年的民族。

仍在俄罗斯境内的高加索地区，被称之为“北高加索地区”。仅在这一地区就存在印古什人、达吉斯坦人、北奥塞梯人、卡巴尔达人、巴尔卡欠人、阿迪格人等，与车臣人并立的高加索民族。漫长的历史上，这些俄罗斯统治范围内的高加索民族，大多数都皈依了YSL教。这也为以东正教为核心信仰的俄罗斯统治这一地区平添了难度。

并不是只有中国人懂得“以夷制夷”。俄国为这些人口比车臣还少的高加索民族，都建立了“共和国”。普京通过战争，从格鲁吉亚分裂出来的“独立国家”——南奥塞梯共和国、阿布哈兹共和国也是高加索民族属性。

那么狭小的地区，能分裂为那么多民族，毫无疑问的会存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恩怨。于是一旦某一个高加索民族生变，俄国就可以利用周边那些与之有矛盾的民族，帮助一起解决问题。

像在车臣战争中，来自达吉斯坦共和国的民兵就发挥了重要作用。2019年9月，普京去索契和以色列总理会面之前，还特地先飞到达吉斯坦为“博特利赫斯基区民兵纪念碑”献花，以表彰他们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

现在，想做第二个哥萨克的车臣人，终于与复兴中的俄罗斯帝国利益一致。那些在车臣独立战争中所强化过的军事基因，如果能够通过一两场对外战争展现出来，那么为俄罗斯帝国流过血的经历，将让车臣这个民族有资本在俄国保留自己的特殊地位。

果真如此，无论对于俄罗斯还是车臣来说都算是好事，毕竟人与人之所以能够建立亲密关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双方拥有很多共同的回忆。

夜壶属性的“亚速营”

如果说车臣兵的历史，是一部民族之间的艰难融合史，那么“亚速营”的产生背景则正好相反，是兄弟阋墙的结果。普京在2月21日发表的讲话中明确指出，“现代乌克兰完全是由俄罗斯创造的”。换而言之，普京在政治上认为乌克兰应该是俄罗斯的一部分。至于乌克兰民族，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三族属于兄弟民族，被统称为“东斯拉夫人”。

如果不是当初苏联进行民族划分的话，三族很可能被视为同一民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东斯拉夫民族”这样一个人种分类统称。相比之下，南斯拉夫在铁托时代，就是在做一个反向努力，一直希望用“南斯拉夫人”之名，取代之前的塞尔维亚、克罗的亚、斯洛文尼亚等民族认同。

回溯历史，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的差异，最初是因为蒙古西征造成的。原本在乌克兰首都基辅建立的国家——“基辅罗斯”，是整个东斯拉夫民族的政治源头。13世纪中，蒙古人打过来并建立金帐汗国的时候，身处森林、草原交界地带基辅罗斯被攻灭。密林深处的莫斯科公国成为了罗斯各诸侯的带头大哥。以至于坐大之后俄罗斯人把自己称之为“大俄罗斯人”，把生活在乌克兰地区的同族兄弟称之为“小俄罗斯人”。

“俄罗斯”就是“罗斯”之意，“大俄罗斯人”就是“大罗斯人”。中文翻译里加了个“俄”，是因为从蒙古语转译的原因。要追溯源头的话，乌克兰人会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大罗斯人”，现在的俄罗斯人应该是“小罗斯人”。只是基辅和莫斯科谁是罗斯正统，最终是要看谁的实力强，谁为整个族群贡献大的。

“俄罗斯帝国”或者说“罗斯帝国”的辉煌历史是由莫斯科创造的，乌克兰人再去争谁大已经没有意义。想要不被这个兄弟民族所融合掉，保留自己独立的民族属性，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去罗斯化”，让自己与西面那些东斯拉夫人的世仇民族站在一起。

谁是东斯拉夫民族的世仇民族呢？德国人和波兰人。日耳曼人属性的德国人，与俄国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波兰人属于“西斯拉夫民族”，除了位置以外，与俄罗斯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历史上选择了天主教作为国教。基辅罗斯灭亡之后，天主教国家属性的波兰一度强大，多次入侵东斯拉夫人的领地。现在的西乌克兰地区，很多在1939年前还属于波兰领土。

在拥有独立意识的乌克兰人看来，苏联独立之后尽管给了乌克兰一个加盟共和国的地位，但俄罗斯人一直在试图融合掉他们。俄语在苏联的国语地位，使得即便在乌克兰境内，乌克兰语发音也属于被嘲笑对象。苏联在建国初期的国有化进程，更是让农业发达的乌克兰地区深受其害，甚至在1930年酿成了数百万人死亡的乌克兰大饥荒。

对苏联统治的不满，以及这场饥荒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当1941年德国对苏联发动闪电战时，有不少乌克兰人对德国人的到来持欢迎态度，也有不少乌克兰人加入德国部队。虽然这并不能代表全体乌克兰人的态度，甚至不能代表所有西乌克兰人，但乌克兰在历史上存在反俄情节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说这些历史，什么时候被拿出来煽动民族情绪，将乌克兰与俄国彻底分割，那就要看机遇了。

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与俄罗斯、白俄国斯三个关系最近的国家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不过看着隔壁不再充当缓冲国的波兰，在加入欧盟、北约后日子越过越好，乌克兰也动了心思。总体民意越来越倾向于“脱俄入欧”，亲欧势力强势崛起，并开始在乌克兰国内消除俄罗斯，尤其是俄语的影响。

2014年3月，俄罗斯通过公投策动克里米亚独立，并随之合并。这是因为04年10月，乌克兰爆发颜色革命，政治上亲俄的亚努科维奇被推翻下台。亲欧势力上台之后，进一步推进加入欧盟、北约的进程。克里米亚入俄后，俄罗斯方面则马上又策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俄罗斯族建立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很显然，俄罗斯的举动进一步刺激了乌克兰的民族情绪，乌克兰与东乌分离力量之间的战争（顿巴斯战争），从2014年延续至今，直到今年俄罗斯亲自下场。极端民族主义属性的志愿兵组织“亚速营”，就是伴随着顿巴斯战争的开启而组建的。

这个武装组织的第一战，是与乌克兰军队合作夺取了顿涅茨克最重要的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并随之以此作为自己的基地。港口的属性，让亚速营可以方便的接受来自西方的援助，包括完全脱离乌克兰政府和军方的管控。

这个军事组织最受争议之举，是将组织标志设计得与纳粹党卫军第2师相似。在欧洲，极端民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很容易把纳粹视为自己的精神源头。这一是因纳粹拥有很强烈的种族色彩，很合这些极端势力的胃口；二是部分乌克兰人在二战中，的确有与德军合作的历史，可以让亚速营为自己的军事存在溯源；三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认定，既然二战中德国与俄国是死敌，那么现在为了去俄化，就可以拿出最让俄国人憎恶的纳粹来做招牌。

不过客观说，亚速营这样做纯粹是作死。二战之后，犹太资本在美国和整个西方的话语权之大，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种族色彩浓厚的纳粹主义，在西方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为了反俄，像亚述营这样的军事组织可以眼睁眼闭的容忍存在，甚至暗中给予支持，就像当初对基地组织、ISIS组织的支持一样。但一旦这些组织，让整个西方蒙羞的话，那就会被毫不犹豫的切割。

俄国发动这场战争，台面上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认定亚速营是纳粹组织，并在顿巴斯战争中有很多针对平民、战俘的反人类行为。西方舆论在谴责俄罗斯的时候，也基本没人去为这个组织张目。

最新消息是，乌克兰军队使用“圆点-U”战术导弹向位于马里乌波尔的“亚速营”指挥部开火，打死20多名“亚速营”武装人员。无论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乌正规军与极端主义民团间的私人恩怨，还是有更意味深长的政治背景在后面，亚速营的覆灭都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就算乌克兰自己不动手切割，俄军也已经把马里乌波尔围得跟铁桶一样。把车臣兵放出来，很大程度就是准备让乌克兰人口中的这些“半兽人”，去解决亚速营。

上海三大亨中最有政治头脑的杜月笙曾经说过：不是政府人士，永远不要去做政府的吹鼓手。因为吹鼓手在政府眼里永远只值一个夜壶铜钿。尿急了拿出来用一下，用完了将夜壶放到最角落地方。你吹得越起劲，不仅公众看不起你，政府更看不起你。所以吹鼓手都没有好下场。

亚速营最后也就是个夜壶下场吧。至于与车臣兵之间的战斗力比较，一个是几千年复杂地缘政治史传承下来的军事基因；一个是被极端民族主义洗脑的暴民组织，实是没得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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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车臣兵”与“亚速营”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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