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敏
本文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
这是一个面积23.68万平方公里，人口700万的国家。
这是一个历经多次战争，饱经风霜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曾在短短不到10年时间，被投下近2.7亿枚集束弹药。
至今，仍有8000万枚未爆炸。
这是老挝，有人称其为“世界上人均被轰炸最严重的国家，没有之一。”
在这个国家里，义肢产业发达，只因被炸弹致残的事件时有发生。这种产业的盛行，并不能让人高兴起来，因为这背后的历史颇为沉重。
老挝，位于中南半岛，南北狭长。来源/百度地图
老挝所在的中南半岛三面环海，东临南海，西临印度洋。半岛上的其他诸国都有海岸线，唯有老挝是内陆国家（老挝也是东南亚唯一内陆国家）。老挝南北长、东西窄，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境内80%为山地和高原。湄公河是老挝最大的河流，从北向南纵贯全国，也是泰国、缅甸的界河。正因为这种地理位置，老挝与周边的国家关系一直若即若离。
14世纪中期，老挝的前身澜沧王国诞生，而当时的东南亚群雄割据，分别产生了以泰族人为主体的素可泰王国、大城王朝，以老族人为主体的澜沧王国，高棉人的吴哥王朝，占婆人的占城，京族人的安南。澜沧王国的开创者昭法昂统一老挝后，把当时已经在泰国、柬埔寨生根发芽的上座部佛教作为老挝的官方意识形态。作为老挝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国家，澜沧王国领土比现在的老挝大得多。由于老泰主体民族出自同源，所以两国共同对抗缅甸。自15世纪，老挝的前身澜沧王国和泰国的前身大成王国就有所往来。
老挝佛教寺庙。摄影/Ai，来源/图虫创意
18世纪开始，澜沧王国内部纷争不断，外部遭遇侵略，逐步分裂。泰国的前身大城王朝被缅甸攻陷。泰国人复国成功后，以反击缅甸为由，吞并万象，并纳其为自己的藩属国，老挝地区的占巴塞、琅勃拉邦也被泰国吞并。
19世纪下半叶，通过法越战争兼并越南的法国，把势力插入中南半岛腹地。1893年，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与暹罗拉达那哥欣王国间发生一场军事冲突，史称“法暹战争”，实力强大的法军击溃了暹罗人。法暹战争后，沙耶武里省割让给法属印度支那，从属于老挝，延续至今。
及至现代，特别是冷战时期，小国命运被大国博弈所牵连，老挝因其地缘价值成为东南亚战场的焦点。随着日内瓦会议和亚非万隆会议相继召开，以民族独立和中立不结盟为特点的中立主义思潮在亚非新兴国家广泛兴起，老挝国内各阶层逐步形成以梭发那·富马（1951年首次出任老挝王国政府首相，后又分别在1957、1962、1974年的三届联合政府中出任首相）为代表的中立主义路线。
然而，小国很难独善其身。越南战争中老挝所处的地理位置，更是决定了老挝的中立政策终将破产。
1963-1973年越南战争期间，至少有2.7亿枚集束弹药落到老挝，其中有数万枚没有爆炸。战争正式结束以来，已经有两万多名老挝人因为这些没有爆炸的弹药致残甚至丧命。
时间回到1959年5月，越南的抗美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同时，在美军和南越傀儡政权的激烈扫荡下，北越大量物资运输渠道被阻断。为了通畅南北运输，特别是向南方输送战略物资，北越国家主席胡志明下令开辟支援南方作战的通道，作为秘密补给线。6月10日，越南人民军559团第一次通过这条补给线向南方运送武器装备，并将一批士兵运送到南方前线。
在这条补给线上，支援南方的军火物资、干部往来都依靠它，可以说是一条支援南方的战略道路，它被越南称为“中央走廊”，西方媒体则称其为“胡志明小道”。
胡志明小道。来源/西风编译《泥沼 从奠边府战役到后卫行动的越南空战和战机》
胡志明小道并不是一条道路，它包括5条主路、29条支路以及其他捷道、旁门左道，总长近2万公里。这条小道绕道老挝、柬埔寨，穿越崇山密林，弯弯绕绕、崎岖不平，可从北部经中部非军事区抵达南方战场。起初，外界只知道有这么一条运输线，但这条线的起始点在哪里、有多长、经过哪里都不清楚。
1964年，胡志明对小道展开扩建工程，使其可以行驶卡车，还修建了地下兵营、仓库、油库等。这条小道的存在，一方面支援了南越抗美力量，但另一方面，也把战火蔓延到了老挝、柬埔寨境内，为老挝今日的战争遗患埋下伏笔，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胡志明小道的存在，让美军感到非常棘手。美军花了很大代价寻找胡志明小道的具体位置，寄希于通过控制这条小道，阻止北越的人员和物资供应。1960年，美军调派T-28教练机展开侦察。1965年，美军以越南南方航空基地遭到袭击为由开展“滚雷”行动，猛烈空袭北方的胡志明部队。与此同时，在同年4月，美军第2航空师发起“钢虎”行动，出动两架B-57“堪培拉”轻型轰炸机对老挝路段实施轰炸。此后，F-100“超级佩刀”、F-105“雷公”战斗机等战机都被投入到空袭作战中。12月，B-52“同温层堡垒”重型轰炸机开始轰炸老挝路段，这种轰炸机可以携带近30吨炸弹，是美国在越战时期的重要作战依托。
胡志明小道穿越密林，即便是战斗机飞行员也难以发现目标，因此，美军将重心放在打击小道的同时，也一并打击了密密麻麻的植被，从而让飞行员“开阔视野”，实现更精准的打击。于是，美军用UC-123飞机喷洒脱叶毒剂（这也是“牧场助手行动”的一部分，这个名字在今天听起来也颇具讽刺意味），毒剂掺杂剧毒物质二噁英，被封装在中间带有橙色条纹的55美制加仑（210升）墨绿色圆铁桶中，也被称为“橙剂”。
喷洒橙剂，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来源/余刚, 黄俊编：《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知识100问》
除了橙剂，美军还研制出白剂、蓝剂、绿剂，与橙剂一样，命名都是来自于圆桶上的条纹颜色。凡是接触了这类毒剂的植物，两天内就会死亡。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卫生政策与管理名誉教授珍妮·斯特尔曼的一份分析数据表明，“牧场助手行动”结束时，美军至少喷洒了9092公升毒剂，估计约有210-480万名村民暴露其中。这些毒剂让老挝至今仍有大面积土地荒芜，无法进行农业生产——而老挝，又是一个传统农业国。
战争期间，有国家曾对美国这种严重破坏生态的行为进行批评——1966年，匈牙利在联合国的代表将这种行为批评为蓄意违反《日内瓦议定书》（全称是《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它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迫于不断升级的国际压力，1970年，白宫和美国国防部禁止使用橙剂。如前所述，橙剂中含有剧毒物质二噁英，尽管受到禁止，但已经被投放的橙剂对生态环境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它持续污染着老挝的水源、土壤，影响着正常的食物链，这种影响，比炸弹本身造成的影响更加难以估量。在喷洒区域内，大量人口有先天性缺陷或残疾。
据不完全统计，从1964年到1967年，美军出动18万多架次战机空袭胡志明小道，几乎每天都能在天空中看到美军轰炸机。另有数据显示，1964-1973年期间，美军对老挝进行了58万次轰炸，平均每8分钟一次。这期间，美军在老挝投放了200多万吨炸弹，超过美军二战期间在德国和日本投下的炸弹总和，而1973年，老挝人口尚未突破300万，也就是说，差不多人均被投放了1吨炸弹。这其中，大部分是集束炸弹。这种炸弹的一个弹匣里，包含着数百个单独的小炸弹，小炸弹约有网球大小，共计2.7亿枚，其中有近三分之一没有爆炸。
这些没有爆炸的炸弹，成为困扰老挝发展的重要原因。在老挝的18个省中，17个省存在着未爆炸弹药。在老挝23.6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四分之一的土地被未爆炸弹药污染。当前，差不多每年能够清除5万枚未爆炸弹药，全部清除完毕大约还需要100多年，老挝人民仍将长期沉浸在未爆炸弹药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中。
同时，根据老挝国家未爆弹药管理署信息，今天每清除一平方米的未爆弹药区域，约需花费1000美元，要耗费一周甚至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无疑让本就贫穷的老挝雪上加霜。在过去40年间，老挝发生过4万多起与未爆炸弹药相关的伤亡事件，其中有四成左右与儿童相关。
比起清理炸弹，更让人感到可笑又可悲的是，当地人对于炸弹的认识不足。因为战争的摧残，老挝人只得将炸弹当作新的“经济作物”，把炸弹废铁卖给商贩。一个500磅的炸弹，大概可以卖到100多元人民币，由此在老挝衍生出一种靠未爆炸弹药谋生的职业——炸弹猎人。
他们或是拆弹，或是引爆，只为能够获得废铁，换来一点钱或物质，补贴家用。更有孩子们上山寻找炸弹，把这种其他地区的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当做赚钱工具。还有的儿童把炸弹当做玩具，在玩耍过程中，炸弹爆炸，儿童不幸死亡或受伤。
2013年，老挝常驻联合国代表萨勒姆赛·贡马希特在一次联合国电视台的专访中表示，在老挝，每天都有100多人由于未爆炸弹药而受伤或死亡。而且，时至今日，只有约1%的区域得到清理，对老挝人民而言，这种与炸弹为伴的日子，还将持续几代人。这几代人的生活都将笼罩在未知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阴云”之上——要知道，儿童被炸死，将造成这个国家人口发展的失衡；大人被炸死，孩子们无人抚养，孩子们的成长将出现很大问题，对一个家庭的影响巨大——然而，这在老挝并不稀奇。
未爆炸弹药还可以用来当作花盆，绿色的植物与战争的创伤形成鲜明对比。来源/路透社
与此同时，未爆炸弹药对土地资源造成的影响也不可忽视。这些弹药污染限制了对土地资源的开发，制约着经济发展。在人们播种之前，需要对土地进行清理，把未爆炸弹药清理干净，这无形之中增加了成本，加剧了社会贫困。但老挝农业又是支柱产业，2020年，约有五分之一的GDP来自农业。农民为了生计，只得冒着被炸的风险，在可能存在未爆炸弹药的区域进行耕种，同时，增加了对农业劳动力的补偿需求。年轻人更早辍学以补充农业劳动力，同时因为惧怕这些弹药，不得不缓慢、谨慎耕种，导致务农效率低下。
未爆弹药。摄影/cornfield，来源/图虫创意
造成这种严重后果的“始作俑者”美国，也并非没有表过态。2016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老挝时表示，“考虑到我们在老挝的这段历史，我认为美国有道德义务帮助老挝恢复（战争创伤）”。奥巴马承诺将在未来三年为老挝提供9000万美元(约6亿人民币)帮助清除未爆炸弹。但对于或将持续一百多年的清除炸弹之路而言，这些资金实在杯水车薪。而在此前，从未有美国总统承认过此事，因为在老挝的战争行动，属于中央情报局的秘密任务。尽管美国政府从1993年起就开始向老挝提供财政援助，但直到奥巴马的表态，才是首次公开承认。
2021年12月，中老铁路全线通车运营。建设过程中，同样面临着炸弹清除的难题。老挝国家通讯社曾报道，仅中老铁路磨万段（磨丁-万象）的纳堆站所在地，就发现过近17公里长的未爆炸弹药区域。为此，在正式开工前，老挝国防部专门成立6个排雷单位，从2017年1月一直清理到5月。据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显示，2017年1月-2019年7月的建设期间，当地2931公顷土地上，清理了459枚未爆炸弹药和460多件相关碎片。
中老昆万铁路。摄影/chenchangCC，来源/图虫创意
近年来，老挝大规模教育民众如何避免接触未爆炸弹药，2011年，每年未爆炸弹药导致的伤亡为300人左右，近几年，这一数字下降到两位数。9年时间投下的大量弹药，需要一个国家耗费百年时间来消化，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痛，无论如何是难以磨灭的
至今，老挝仍被联合国认定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其2018年国内生产总值在东南亚排行倒数第二位。战争的影响，还将持续笼罩在老挝上空，但至少近年来，老挝的经济水平有了一定提升：在2011年至2015年老挝的第七个五年计划中，老挝GDP年均增长率高达7.9%。2018年，老挝GDP实际增长率为6.5%，位列世界第16位。
作为邻国，中国对老挝的帮助也是不可忽视的。除了中老铁路，中国利用我国援款为老挝建设了琅勃拉邦医院项目，有效提高了当地医疗水平；基础设施方面，中国建设了昆曼公路跨湄公河大桥项目。
中国的帮助也得到了良好反馈，目前，老挝的经济社会发展局面逐渐向好。但是，这场战争带来的影响仍会持续一段时间。慨叹历史之余，我们深知战争是多么的可怕，而和平又是多么的珍贵。
老挝。摄影/Arkadij Schell，来源/图虫创意
BBC：《奥巴马：对老挝“历史上最大的轰炸”遗憾》
联合国新闻：《老挝——三分之一含未爆弹药国土面积需要100年才能清理完毕》
新华社：《“我们赶上了中国的新时代”——一封来自老挝的感谢信》
环球情报员：《老挝首都，为何建在与泰国隔河相望的边境？》
History.com：Why Laos Has Been Bombed More Than Any Other Country.
NewInternationalist：Laos: Living with Unexploded Bombs, 40 yea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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