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tuzhuxi(ID:chairmanrabbit)
兔主席 20220315
中国内地这一波疫情由外部输入引发,迄今已有大概一万五千病例,在吉林、山东、上海、广东、河北等多省市爆发,一些城市处于“准封城”或“类封城”状态,跨区域旅行很多受到限制,对各行各业的人们生活都有影响。2020年初,中国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平复疫情,2021年基本克服了疫情的影响。到2022年的现在,疫情已经两年了,人们对大规模的防疫行动已经呈现明显的疲惫,不知道何时这一切才能终结。今年还提出增长率5.5%的要求,疫情因素的加入也使得经济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这还要配合新发展模式、新政治经济范式下许多行业的重组。许多人都是很焦虑的。
特别是,外国所呈现的“一切恢复正常”、“走出疫情”的那种态势,更让国人焦虑——我们未来的路如何?
中国人是既要又要的矛盾体。
一方面,中国社会对大规模病死是没有准备的:没有心理准备、社会准备、经济准备、政治准备。香港这一波疫情是对我们的一个“提醒”:这一波目前确诊人数约75万(实际上染病人数则可能是百万级甚至数百万级别的),死亡人数4,355人(早已超过武汉的3,800多人),全港已经出现“棺材荒”。
这里。我们算一算“大数”,仅仅做一个匡算。自2021年12月31日到本文写作时,香港病死4,355人的话,就是大概每个月去世1700人。香港人口700万,中国内地人口14亿,是香港的200倍。简单匡算,假设所有地方的医疗条件与香港一样,防疫的客观基础也一样(例如老人疫苗接种率类似),并简单假设全国同时密集爆发,则1,700 x 200 = 每个月死亡34万人,两个半月就是87万人。中国能够承受这个死亡人数么?
再看美国。截至目前,美国官方公布的感染数是7,950万,累积病死96万人。比照美国的医疗基础,尚且要死近100万人,中国的人口数量是美国的四倍,那掐指一算,即便我们和美国的医疗水平一样,也得死400万人。如果我们承认全国范围的基础条件弱于美国(正如我们的人均GDP也仅是美国的四分之一),那中国可能死亡1,000万人,甚至更多。中国能够承受这个病亡人数么?
显然是不行的。一旦出现大规模疫情及病死,中国社会就会崩溃,造成巨大的经济、社会及政治不稳定。
现在,很少人会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因为似乎已经“理所当然”了,难以想象。人们也很难直观“感受”到400万人、1000万人的生命得到保护的那种“收获”、“好处”、“福利”。在坐享疫情防控带来的保护及好处之余,只会感染嫌公交车停运麻烦,核酸检测麻烦,差旅出行麻烦,不能出国等等。
大规模疫情爆发,真的出现了病死,那就是我们身边的家人出现病死。每个人不仅都有感染的朋友,而且还有死去亲人的朋友。那时对经济社会的影响会是巨大的:无数的人染病,或者因为照顾染病的家人而无法正常工作。你再无法到医院去看病,因为人满为患。你会发现日常生活大受影响,围绕你生活的各行各业都有人受到影响,譬如,你可能突然发现快递收不到了,因为管你的小区的外卖小哥家里有人重病甚至去世,他要回老家照顾或办理后事。这只是一个小的例子,并不是说你始终收不到快递,而是说,这样的冲击、死亡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供应链、产业链的基础地位也会受到打击。我们能不能与病毒“共存”呢?可以,请先付出数百万、上千万人死亡的代价,踏着尸体,“涅槃重生”。
这个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到那个时候,不仅仅是社会问题,政治稳定都会受到影响。
那些在朋友圈上抱怨疫情防控政策的人,都会成为体制的批评者。
经历了2020年2-3月中国舆情的人,应该知道这种全社会性的负能量有多可怕。
所以其实中国在初始道路上是没有选择的。我们的路线是正确的,符合中国的国情。
现在的问题只在于:下一步怎么办。What next。是的,全世界都为COVID-19付出了代价,每个国家都死了很多人,都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走到这一步的。中国之前确实表现得很好,但我们也总不能永久这样下去吧?
这也是世卫组织思考的问题。何时大COVID从“pandemic(大流行病/瘟疫)”降格为“endemic(流行病),如何降格防疫管控指导建议,让社会回复常态。
对这个问题是有答案的。笔者之前写过,需要满足若干条件。
第一,我们(中国)要独立地、从科学上确立:
1)Omicron是一个弱化的变种,致死率、危害性是减弱的
2)Omicron是一个在进化生物学里“优胜”的变种,“统一”了天下,不太可能再出现一个强化的变种取代它
3)对于大多数人口来说,Omicron甚至是一种“活体疫苗”——特别对于已经打了疫苗的人来说——它有利于推动所谓的“群体免疫”
4)没有压倒性的证据说明其对广大人口会产生重大的后遗症(即所谓的“Long Covid”),且这种后遗症会转化成为巨大的人口、生理、健康、社会乃成本——尤其是那些打了疫苗后仍被感染的无症状感染者或轻症患者。这里,是无法回避权衡分析的(a cost-benefit, utilitarian analysis)
第二,国际国内科学界、公共卫生决策群体对上述看法要形成大致共识——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同意,只要主流。
第三,我们要确立目前完成大规模接种的国产灭活疫苗对Omicron的保护性(主要为重症,包括住院及病死)。这方面,有关部门已经可以收集到大量信息,包括我国在海外广泛出口疫苗的地区,及在香港特别行政区。今年2月10日,港大有个报告,说明科兴三针对重症的保护率为80%,病死为90%。是一个参考(https://sph.hku.hk/en/News-And-Events/Press-Releases/2022/TBC)。在对疫苗建立了充分信心后,就可以向前迈进
第四,世界各国加地区的确诊及病死不断降低——伴随各国在“疫苗+自然感染”作用下,陆续进入“群体免疫”,感染数是一定会下降的。中国防疫管控政策如果要向前迈进,一定需要选择这样的时机。
第五,世卫组织表达出意向,打算对COVID-19的防疫管控指导宽松化。根据中国政府的负责任的做事风格,应当也会与WHO充分沟通。
第六,涉关14亿人的大事,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中央到地方的有关部门,公共卫生专家及医学专家,要进行必要的研讨,论证是否存在任何没有想到的议题、短板,或其他考虑不周的地方。需要反复再三论证,反复斟酌,不能挂一漏万。
第七,综合多个考量角度,基本能够确立:调整防疫模式所获的综合“收益”显著大于其“成本”。不同防疫模式优劣比较的天平发生实质改变,朝“宽松”模式的一端偏移。
第八,要做足宣传、教育、舆论方面的准备。中国的国民,说容易管理,也容易管理;说不容易管理,也不容易管理,因为他们“既要又要”,既希望享受放开的好处,但又担心疫情/疫病的成本和影响。而这是一个把发烧都看得很严重、动不动就要跑医院的社会,对呼吸道传染病是缺乏充分准备的,而中国在最初就把新冠等同于肺炎(或SARS),使得大多公众对COVID-19仍然十分恐惧。除此之外,人们对目前的政策也不理解,以为不敢放开就说明疫苗无效。所以,要向国民做好宣传教育,是需要的大量的准备与工作的。
第九,中国改变现有防疫模式,绝对不可能是一步到位的,一定是个有序、逐步的过程,能收能放,可进可退,留有充分余地,而不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笔者之前说的极具中国特色的“试点模式”——在一地打开,成功后在异地复制,最后全国打开。《COVID-19:抗疫的回顾与未来》
香港的第五波疫情,以及内地这一波爆发(两者有很大的关联性),实际上又给中国进一步调整防疫模式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及“演练”的机会,补充了之前可能存在的一些盲点或考虑不周的地方。
未来,有可能如何推进试点放开呢?
第一,中国内地应当处在一个疫情基本被控制,大致“清零”(当然不一定是绝对清零)的状态。其实,这就是今年以来香港第五波疫情爆发之前中国内地的状态。处在这个状态,首先要复归这个状态,才能迈向下一步。所以中央会下定决心,提出比较严格的防疫政策,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在全国(内地)范围内把疫情控制住。这是一切的前提。
第二,选择一个合适的省份或地区进行试点。这个地方的先天条件:
1)具有一定数量的人口,比如至少是千万级
2)人口结构有一定的代表性
3)离内地的政治、经济中心有一定的地理距离
4)不属于边陲/边境少数民族地区(政治敏感)
5)如有一定的天然物理隔离最好,因此,理论上应该避免选择内陆中心省份或地方
6)作为试点放开后,可以获得比较多的经济及社会收益(外向型经济)
大家可以看到,这和我们选择经济特区的标准差不多,要参考自然资源禀赋。
第三、要有充分的防疫基础
1)全社会三针疫苗接种率达到较高水平(门槛可以具体设立)
2)重点人群(如老人)三针疫苗接种率达到绝对高水平,例如90%、95%、98%……
3)要有一定的医疗基础设施及资源作为前提基础,从社区医疗站、医院、医护人员,到病床及ICU、医疗设备、药品等
4)提前建立好一定容量的方舱医院
5)有统一的援助电话热线,提供统一的医疗指导与建议,避免挤兑线下资源
6)要有充分的COVID-19相关教育宣传
——要建立并能依赖居民自检能力:自己购买抗原及核酸检测工具并自行测试
——看到Omicron-COVID-19并不简单等于“肺炎”(新冠的认知概念“去肺炎化”)
——要建立普遍意识:确诊后居家自愈,轻症不上医院,避免挤兑医疗资源
——对如何自愈要有广泛的宣传教育
——基层治理/网格化管理:对社区/街道/居住区物业人员提供必要的培训——他们将成为后续提供支援的重要力量——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也要有观念上的转变。
7)建立摸底了解实际感染及致病情况的机制,例如定期做人口抗原测试,做大规模的调研、考察、访谈,了解病毒的实际影响
第四、地方工作需由中央牵头/参与。
目前机制下,防疫、抗疫是地方官员头等大政治。工作做得不好,是要丢乌纱帽的,所以如果主动选择的话,地方可能不愿参加试点。因此:
1)由中央指定地方试点,和当年搞经济特区一样。这个得自上而下、全国一盘棋考虑,至少在一开始,不能依赖地方自主申请
2)中央工作组到地方牵头协调工作,承担地方所不能或不愿承担的政治责任。这样:
——地方/基层有了政治保证,才能放弃顾虑,全力配合
——中央有更大的政治权能/授权,可以帮助协调地方不能协调的事项及资源
——对当地人的体验也会更好:让他们感受到,这既代表了中央政府和全国人民给予他们的信任、责任,是一种为历史铭记的壮举,也让他们有安全感和温暖感(不是什么“小白鼠”),甚至认为自己享受到了某种先学一步的特权和好处
3)由中央安排对地方提供必要的财政支持
第五、对当地的“温馨安排”
1)试点要“事前通知”这个政策一定要做好重组的事前准备、铺垫,到了宣布的时候,也要提前告诉地方,比如说,提前两个月,这样,可以让当地人做一些选择安排,不愿意参与的人可以用脚投票,离开当地
2)给当地人适当的补贴或激励,从个人到机构、企业,譬如医疗上的、税收上的,甚至直接的财务刺激/物质补偿。总之,可以让他们有一些获得感。毕竟他们是付出了代价的——至少和国内其他地方通行/通航不再方便
第六、要有充分的援助机制
在最初,就建立好对试点省份/地区的援助机制,包括医护人员、医疗设备、药品等,以及增建方舱医院的能力等。提前部署。
第七、与其他省份建立好隔离机制
1)试点省份,一旦打开,与其他国家就不需要有严苛的隔离限制了,或者说只留有非常宽松的隔离限制,这可以比照新加坡之类的地方。
2)但反过来,试点省份与中国内地其他地方,就需要建立隔离机制了。凡从试点省份进入内地省份,需要做隔离。这可能是当地人要承担的最大成本。对于试点省份,国家可以考虑补贴旅行人员的隔离成本。经济账是小事,最后算的是政治账。
3)要为试点省份建立一套数据化的通行卡,并更新现有的行程卡/各地健康码,可以识别、记录、追踪试点省份的人员。这里,宣传教育非常重要:不能对试点省份人员有任何歧视。
第八、逐步打开 + 熔断机制 + 试点省份连成一片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1)先让试点省份运行一段时间,如果疫情严重,无法对抗,则立即“熔断”,重新封城/省,退回重来
2)试点省份与内地其他省份/地区的人员通航需要遵循内地对待境外人员的隔离标准
3)如果试点省份向内地其他地区输入了确诊病例,则需采取必要的熔断措施(标准和方式可以具体确定)。这里,一定要参考香港的经验
4)如果发现试点省份能够比较成功地应对COVID-19,那么就可以扩大试点省份。具体,可以由中央自上而下安排,也可以由各地自主申请,但无论如何,参与试点的省份应该满足中央拟定的必要的防疫软硬件指标。
5)试点省份之间可以连成一片,放宽或放弃隔离要求。
6)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试点省份点点相连,连成一片,有朝一日就可以遍及全国。当过半数的中国省份加入试点后,“新循环”就形成了。剩余的省份将争相提升防疫软硬件指标,参与“新循环”。
7)过程中,只要有任何不可控的负面因素,就做“收缩”。最坏情况就是“恢复原状”。这就是“可放可收”。
中国希望完成的,是通过几年时间,最终安然度过COVID-19,付出的是全球人类社会里最低的病死人数。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胜利。
笔者以为,也只有中国有可能成就这样的胜利,得益于中国特色的制度与模式。它不仅仅对COVID-19有启示,还将对人类未来对抗病毒及(超级)病菌的及其他重大国际问题都有启示。
上面描写的试点放开机制,何时可以推行呢?
还是回到第一个前提,先“动态清零”,在中国内地大多省份城市“复归原状”,然后再谈逐步改变模式。以笔者对中国体制的理解,今年还是一个清零和准备的阶段,可能需要等到明年。
以上是笔者自己猜想的,基于中国国情及制度逻辑推理的下一步演进可能。抛砖引玉,仅供参考。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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