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称,欧盟将推出包括煤炭禁运、限制海陆货运等措施在内的对俄新一轮制裁。此外,欧盟及部分成员国在过去三天内集体驱逐了219名俄罗斯外交人员。
自俄乌军事冲突爆发以来,欧盟、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协同对俄罗斯施加了多轮单边制裁。西方国家希望凭借制裁所带来的巨大经济成本来削弱俄罗斯的战争潜力并迫使其撤军。但是,没有任何经济制裁可以只损人而不伤己。
此次欧美主导的、力度空前的经济制裁已经开始冲击其自身的经济发展与政治稳定。而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欧盟受到的反噬最为严重。其中,突出的负面影响包括能源和部分农产品短缺、通货膨胀高企和难民危机发酵。这些负面影响不仅给欧盟经济在“后疫情时代”的整体复苏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由此引发的不对称影响甚至开始侵蚀成员国间来之不易的政治团结。可以料想,欧盟的制裁潜力已经接近极限,其今后的外交重点将会转向确保现有的制裁效果,推动俄乌“止战求和”。
欧盟严重依赖俄罗斯的能源出口。2020年,欧盟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石油、煤炭分别占同年进口总量的40%、23%和45%。其中,部分成员国对俄罗斯的能源依存度近乎100%。例如,捷克与拉脱维亚的天然气进口,塞浦路斯及爱沙尼亚的煤炭进口全部依赖俄罗斯。
为破除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欧盟委员会于3月8日发布了《廉价、安全、可持续能源的欧洲联合行动计划》。根据该计划,欧盟试图在年底前削减三分之二的俄罗斯天然气进口,在2030年前完全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此外,作为欧盟内部俄罗斯能源的第一大进口国,德国也在3月25日宣布将在年底前彻底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并力争在2024年中旬停止进口俄罗斯天然气。与此同时,波兰、立陶宛和瑞典等其他欧盟成员国也相继宣布了本国的“能源自主”计划。
欧盟及其成员国的“能源自主”计划看似雄心勃勃,但实现起来却困难重重。依照《欧洲联合行动计划》,欧盟今年需要通过其他途径获得至少64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其中约500亿立方米为液化天然气(LNG)。但大量能源市场研究均指出LNG的全球供应已经趋紧,即使美国、非洲和中东的LNG产能在2022年实现稳定增长,也较难满足欧盟因“能源自主”产生的巨大需求缺口。
显而易见,如果欧盟主动“断气”,相应的能源缺口只能通过压缩需求来缓解。正因如此,欧盟成员国被迫着手准备针对能源危机的应急方案,以求“断臂求生”。例如,德国与奥地利分别于3月30日启动了本国的能源应急响应体系。在该体系下,如果其他降低能源消耗的措施无法满足需要,政府将强制终止对部分高耗能产业的能源供应进而保障核心基础设施和居民生活的正常运转。
同为世界重要的农产品出口国,俄乌军事冲突也开始威胁欧盟“菜篮子”的安全。例如,俄罗斯和乌克兰共同占据了全球葵花籽油出口60%的市场份额;其中,欧盟对乌克兰的葵花籽油的依存度高达40%。自俄乌冲突发生后,乌克兰的葵花籽油出口锐减,俄罗斯则限制该产品出口。进而欧盟各大连锁超市均出现了食用油短缺,不得不采取限购措施。同样,受恐慌性购买的影响,欧盟部分成员国甚至出现了面粉短缺的现象。
为应对欧盟粮食安全面临的潜在风险,欧盟委员会于3月23日出台了一揽子行政命令和法律草案。首先,欧盟允许成员国在今年重启处于休耕状态的保护用地用于农业生产;此外,欧盟及成员国将划拨15亿欧元的救助资金用于补贴农业生产。
受能源短缺和断供风险影响,欧盟能源价格自俄乌开战以来持续飞涨。根据欧盟统计局数据,3月份欧元区能源价格较去年同期上涨了45%。而过去一周欧盟与俄罗斯之间因天然气支付方式发生的激烈对峙更加剧了欧盟能源市场的恐慌情绪。受此影响,德国3月份部分居民用电价格较去年12月份上涨了60%以上;无独有偶,爱尔兰电力公司也宣布居民用电价格自5月起上涨23.4%。
同样,俄罗斯与乌克兰农产品出口大幅下滑,加之能源、化肥等生产资料价格上涨也推高了全球农产品价格。国际小麦期货价格在一个月内上涨了21%,大麦期货价格则上涨了33%。在欧盟内部,德国3月份食品价格指数创纪录地上涨了5.3%。
在能源和农产品等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共同推动下,今年3月欧元区通胀率按年率计算达到7.5%,远超欧洲央行2%的目标通胀率。其中,立陶宛的通胀率冲破15%,位居欧元区第一;对于其他欧盟主要经济体,德国通胀率暴涨7.6%,西班牙达到9.8%,均处于两国40年来的最高水平。
受高通胀影响,欧盟居民特别是低收入群体的购买力严重缩水,生活成本激增。为缓解高通胀对弱势群体的冲击,欧盟成员国政府不得不纷纷出台社会救济政策。例如,法国政府将电价涨幅限制在4%;德国政府颁布了总额超过110亿欧元的减税和退税政策;西班牙政府宣布了160亿欧元的补贴与纾困贷款政策;丹麦政府则拨款约2.7亿欧元直接补贴困难家庭。
根据联合国难民署4月4日的数据,超过424万的乌克兰难民涌入欧盟,成为欧洲二战后最大的难民潮。其中,仅波兰就接收近250万难民,占其人口总数的6.5%。
欧盟成员国在俄乌冲突之初的确表现了极高的政治团结,欧盟也罕见地启动了“临时保护机制”,赋予乌克兰难民广泛的福利与社会保障。然而,成员国间基于自愿原则的难民分摊机制在如此规模的难民涌入情况下势必捉襟见肘。3月29日,以波兰为代表的中东欧11国去信欧盟委员会,希望欧盟设立特别基金来负担乌克兰难民的医保费用,防止中东欧国家的福利体系崩溃。
但即便压力巨大,欧盟的难民治理体系依然可以确保整体形势稳定可控。究其原因,一方面,乌克兰难民多为老幼妇孺,与中东欧国家的社会文化接近,因此较易融入当地社会;另一方面,根据联合国难民署抽样调查,接近半数难民没有长期停留在欧盟的意愿,而是希望尽快返回乌克兰重建家园。
而与当下的乌克兰难民潮相比,真正对欧盟具有重大挑战的难民危机正在中东与北非酝酿。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预测,受俄乌冲突影响,国际粮食价格将在未来一年继续上涨10%-20%。对于粮食供应严重依赖进口的个别中东与北非国家而言,高粮价无疑会成为压垮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国民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例如,黎巴嫩自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后就收容了150万叙利亚难民,其中绝大部分难民依赖国际粮食援助生存。而本轮国际粮价上涨势必会影响国际援助规模,从而引发新一轮难民流动。相对于乌克兰难民,欧盟成员国对于来自中东与北非的难民顾虑更多,极易因难民分担问题重现2015年的政治冲突。对此,世界粮食计划执行干事比斯利一针见血地指出,“欧洲真正的危机时刻将会在今年秋收的时候到来”。
受单边制裁引发的多重负面因素的叠加影响,欧盟经济复苏前景在疫情之上又添新变数。欧盟委员会经济事务委员真蒂洛尼3月22日表示,俄乌战争对欧盟经济有较大负面影响,欧盟2022年经济增速将低于之前4%的预期。而德国作为欧盟经济的发动机,其增长前景受对俄制裁影响更深。日前,德国政府的经济顾问委员会将2022年德国经济的增长预期由之前的4.6%大幅降低至1.8%。同样,与俄罗斯经贸关系紧密的意大利也计划将今年的经济增长目标由4.7%降为2.8%。
对俄制裁不仅恶化了所有欧盟成员国的经济复苏前景,由此引发的不均衡成本也在蚕食成员国间的政治团结。从能源安全角度看,欧盟成员国中对俄罗斯“断气”最为脆弱的成员国包括意大利、荷兰、德国、匈牙利;而波兰、波罗的海三国则受影响较小。正因如此,立陶宛在4月3日宣布成为第一个完全停止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欧盟成员国;与之相反,德国和匈牙利则一直对激进的油气禁运持怀疑态度。同样,在乌克兰难民问题上,中东欧成员国希望通过欧盟向所有成员国筹集资金以纾缓本国财政负担,而芬兰、丹麦和奥地利等西欧和北欧富国则倾向于从现有的欧盟财政中划拨资金。
综上,欧盟过去一个月中祭出的多轮制裁措施已经开始严重损害成员国经济发展前景;蹿升的生活成本正在逐步蚕食普通民众对于加码制裁的支持;制裁成本的不均衡分配更增加了欧盟成员国“发出一个声音”的难度。简言之,对欧盟来说,任何更具威慑性的加码制裁约等于自身“伤筋动骨”。正因如此,欧盟委员会昨日提出的新一轮对俄制裁“巧妙地”避开了对欧盟经济破坏力最强的油气禁运,仅仅禁止了在欧盟能源消费结构中占比较小的煤炭进口。
因此,在战场形势没有发生剧变前提下,欧盟几无能力施加其它大规模的、有实质意义的制裁措施。相反,即便勉强维持现有的制裁措施也已经接近欧盟经济可以承受的极限。未来,欧盟必将投入更多外交资源用于“劝和促谈”,毕竟只有和平才能将欧盟从“制裁与反噬”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张亚宁,雅克·德洛尔研究所客座研究员)
《欧盟将推出对俄新一轮制裁,已遭制裁反噬的欧盟还能挺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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