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两个世界

作者:元淦恭

本文转载自:元淦恭说(ID:yuangg173)

上海开埠已经179年了。这座被誉为“东方巴黎”的城市,从未在和平年代经历过这样极端的考验。
超过2000万的城市人口,实施足不出户的严格封控,这在历史上是空前的。在过去两年来以精准流调、快速反应而著称的“抗疫优等生”,在短短一个月里,陷入左支右绌。
上海按照之前的办法,没有跑赢奥密克戎的传播速度。3月13日,深圳日新增阳性感染者86例,即从第二天起启动为期一周的全城管控;而上海开始在浦东实施封控的前一天3月26日,新增阳性感染者已接近2700例,病毒传播水平已是深圳封控时的三十倍。
以奥密克戎接近10的R0值,这三十倍的差距,意味着上海要实现清零的目标,无论如何都要比深圳经历长得多的时间。
往者不可谏。现在来讨论沪、深两市实施封控的时机早晚,已经没有意义。但人们感到失望的是,封控之后的上海,出现了太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对于普通市民而言,封控对他们最直接的影响,是吃饭。供给越来越紧张,物流越来越迟缓,不仅出门采购成了奢望,调好闹钟去App抢菜,也变得越来越难,直至几无可能。政府提供的保供物资,同样参差不齐,屡次曝出的质量问题,也在耗散着基层的公信力。
不过,上海这个城市并不缺有组织能力的人,他们成了各个小区的“团长”,在特殊时期打通了社区和商业体系之间的流通链条。大型商超、社区小店,或是被迫停业的餐饮食肆,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团长们建立起了联系。这对于大多数市民而言,成了维持生计的关键力量。
我跟不少在上海的朋友聊,其实只要组织得力,疫情下的上海,还是能买到不少的好东西。如果恰好生活在一个居民较为富裕、户数也较多的小区,实现成团的目标还是比较容易的。即使在封控最厉害的那几天,上海最缺的也不是物资,而是运力。
上海是中国零售业最发达的城市。2021年,上海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是1.81万亿,比北京市(1.49万亿)高出21%。许多品牌和经销商都在上海设有仓库,即使大疫当前,它们也在淘宝等平台上放出团购链接。这些商家有的本来就有保供的通行证,在快递、外卖运力极度紧张之下,可以用自己的人力做派送。

上海的两个世界

有朋友说,肯德基是当下上海最受欢迎的团购之一。在一些地方,肯德基只有一种套餐,1块吮指原味鸡+2块香辣鸡翅+6块热辣香骨鸡,一份48元。在洛阳纸贵之时,不仅价格算得上良心,又能够以脂肪给人带来巨大的快感。
德基还在上海卖起了半成品。一整件150片的冷冻牛排,仅靠天猫一个渠道,每天就可以在上百个小区成团。人们依然会煎上牛排,倒上红酒,在被禁锢的春天里,拨弄室内的花草,眺望窗外的绿意
基是1989年12月进上海的,第一家店开在外滩二号,就是今天的华尔道夫酒店。当时,肯德基一件鸡套餐(一块炸鸡、鸡汁土豆泥和面包),售价五元一角;肯德基二件鸡标准套餐(二块炸鸡、菜丝色拉、鸡汁土豆泥和面包),售价九元九角。在那个年代,这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1990年,上海的人均工资性收入仅为一年1548元,一份二件鸡套餐,价格就接近月薪的十分之一。
其实,那时候肯德基就开始搞团购了。凡订餐超过一百份者,在原价基础上优惠百分之五。那时候的人们不可能想到,32年后,肯德基在特殊时期又推出了这么多团购,并且成了真正的性价比之选。
为什么在疫情之下,肯德基仍然保持亲民的价格?上海,是全国肯德基门店最多的城市,营业网店超过500家,这些网点虽然绝大多数不能提供堂食,却仍是触角广泛的流通节点。肯德基这样的公司,能够获得比较多的通行证,也有自己的配送体系。现在肯德基不仅可以团购,在一些地方甚至开始提供宅急送服务了。
无论是商家,还是顾客,在非常情势之下,都会努力想办法。当线下商业完全停摆,人们依托互联网临时重建了一套应急系统,它固然有种种的不完美,但相较不少来路可疑的物资,人们至少有选择的空间。
这一切都显得魔幻,显得光怪陆离。但对于那些懂得使用互联网,能够玩得转团购的年轻人而言,生活还可以起码维持。
最让人们揪心的,还是老人。
互联网的确是一道鸿沟。在太平的年景里,人们知道感到老人的“不方便”,不会网购,那就去线下;不会移动支付,那就给现金;不会预约挂号,就去医院排号……
但在封控之下,不少老年人,失去了那些别无选择时的最后选择,线下的场景几乎完全消失了。
年轻人的上海,和老年人的上海,某种程度上成了两个世界。
尊重老年人,保护老年人,是衡量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尺。上海,是中国内地老龄化程度最深的大城市,也是内地人均预期寿命最高的城市。在骤然加剧的老龄化浪潮之下,上海老人的命运,牵动所有人的心。
2020年的第七次人口普查,上海有581.5万60岁以上老年人,占比23.4%,404.9万65岁以上老年人,占比16.3%。上海老人的绝对数和老龄化率,都远远超过京深穗蓉杭汉宁等其他城市。深圳、广州、武汉三个城市的60岁以上老人之和仅为519.6万,杭州、苏州、南京三个城市的60岁以上老人之和为594.3万。换言之,上海一市的老年人,比深穗汉三市之和还要多,也几乎与杭苏宁三市的总和相当。
病毒变异至此,对于年轻人的影响已经有限,如果完整接种了疫苗,防重症和防死亡的效果更加显著。今天继续坚持“动态清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免疫力差、基础病多、且疫苗接种率相对较低的老年群体。
如果老年人的就医、老年人的生活,因为防疫本身受到干扰和冲击,这样的抗疫“答卷”,不可能让人满意。
65岁以上老人的绝对数,上海是深圳的7.15倍;65岁以上老人的占比,上海是深圳的5倍多。
这两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当上海老人用于基础疾病、突发疾病的医疗资源被占用,上海医患供给的矛盾会比深圳严重得多。前段时间,徐汇区天平路党总支书记张臻和居民于文明对话的录音全网疯传,人们感受到基层干部的无助和无奈。单就技术层面而言,如果上海和深圳的基层干部和居民配比大致相等,因为上海超高的老龄化率,上海基层干部每天接到的老年紧急需求,最起码也是深圳同类工作人员的五倍以上。
上海的确难。但是抛开种种客观原因,这座城市迄今的表现,已很难表明,这座城市仍在尽全力保护她的老人。许多老人面临就医受阻、治疗延宕、频繁转运……这些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这座城市。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少一些无谓的折腾,多一些温暖的关爱,这座城市里的近600万老人,必须被善待。
老年人吃饭,也比年轻人难太多。这两天,两张老人求助的图在朋友圈刷屏了。

上海的两个世界

一位不懂线上支付的阿姨,请邻居代付面粉钱后,第二天将现金送还,附上了朱熹的《春日》。

上海的两个世界

还有一位郑先生,用一张纸条请求邻居帮自己买菜,小小的愿望是一个番茄。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也保持着优雅和体面。他们的身后,是数以百万计的,在互联网上沉默着,在困厄的家中隐忍着的人。
周一(18日),盒马开始在上海招募一批志愿者,负责分发社区团购的物资。在每个小区,盒马会多送三份菜,让志愿者分发给小区里的老人。盒马在官微里淡淡地写了一句:“没有人力统计老人的信息了,相信团长的自觉性”。
在今天的上海,老人正面临着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困难。给老人送菜这样的小事,能做一点,是一点。每一家企业,每一个个体,都可以尽自己善意的努力。
但这座城市的治理者,必须要有更系统的方案。
年轻人可能缺的是菜,这是可以用市场手段解决的,哪怕是临时的。但老年人所面临的种种风险,只能靠明确的机制、充沛的资源。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给老人空间,给老人的家人灵活处理问题的途径。
最近两天,94岁高龄老人的方舱两日游,让人着实费解。真心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抗疫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每一个具体的人,尤其是老人。
上海的老人,不该被置于另一个世界。他们需要被看见,被保护,因为他们比我们更脆弱,也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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