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与库尔德人的百年恩怨

土耳其与库尔德人的百年恩怨

当地时间4月18日凌晨，土耳其国防部长阿卡尔宣布：“土耳其已发起对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工人党的跨境军事行动”，代号为“爪锁行动”(Operation Claw Lock)，并强调这次行动规模空前，目标明确。此次行动不仅进行地面进攻，还出动了喷气式飞机、直升机和无人机进行空袭。其目的在于将库尔德工人党正在策划的、针对土耳其的行动扼杀在摇篮中，以确保边境安全和国内稳定。

消息一出，立即引发中东局势的新变化以及国际社会的关注。截至当前，土耳其宣称已实现第一阶段目标，即成功摧毁了伊拉克北部边境地区库工党的多个掩体、隧道、弹药库和军事总部，战局呈现出逐步扩大的趋势。

土耳其国防部4月28日发表声明称，土耳其武装部队在叙利亚北部打死12名库尔德武装分子。据悉，这些库尔德武装分子试图对土武装部队通过“幼发拉底河盾牌”和“和平之泉”军事行动控制的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接壤的边境地区发动袭击。

那么，积怨已久的土耳其与库尔德人的矛盾，为何在此时突然爆发？

众所周知，库尔德问题是中东地区的热点民族问题，具有暴力性、长期性、跨国性、国际性等多重特征，深刻影响着中东局势的发展。

作为西亚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库尔德人是中东地区仅次于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民族的第四大民族，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追溯至公元前3世纪。

自古至今，库族主要聚居于库尔德斯坦地区，一个由土耳其东南部、伊朗西北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北部构成的狭长弧形地带。该地区多山地和高原，交通闭塞，数世纪以来，库尔德人几乎与世隔绝地生活在崇山峻岭中，塑造了其独特的民族性格和文化。

库尔德人是世界上从未建立过自己民族国家的最大民族。19世纪末，在奥斯曼帝国日益衰落和西方民族主义思想传播的影响下，库尔德民族主义与阿拉伯民族主义、土耳其民族主义、波斯民族主义以及犹太复国主义几乎同时出现。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奥斯曼帝国战败，库族迎来了历史上距离独立建国最接近的时刻。战败后的奥斯曼帝国于1919年与协约国订立《色佛尔条约》。该约规定，库尔德人可在幼发拉底河以东和亚美尼亚以南、叙利亚和伊拉克以北库族占多数的地区建立自治区或独立国家。这也是国际上唯一涉及库尔德人自治或独立的文件，至今被四国库尔德政治势力所借用，成为其谋求建立独立国家的主要法理依据。

但是土耳其改变了这一历史进程。“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不接受对奥斯曼帝国和土耳其人苛刻的《色佛尔条约》，率领土耳其民族主义者进行抗争，并与协约国重新签订《洛桑条约》，用以取代《色佛尔条约》。而《洛桑条约》未再提及库尔德自治或独立问题。

奥斯曼帝国下辖的库尔德斯坦也被一分为三：土耳其的北库尔德斯坦、英属伊拉克的南库尔德斯坦和法属叙利亚的西库尔德斯坦；加上17世纪被划归伊朗的东库尔德斯坦，库尔德人自此分居四国。作为大国争夺地区霸权干涉地区事务的“遗产”，库尔德问题也由此产生。

1923年10月29日，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与奥斯曼帝国时期身份的多元化和大融合不同，凯末尔政府反对身份多元化，力图把土耳其建成一个族群同质化、单一的现代民族国家。曾允诺在土耳其独立后给予库尔德人自治权的凯末尔此时并没有兑现承诺，并在土耳其大刀阔斧开始了现代世俗化进程。

1924年，凯末尔废除哈里发，决心用民族认同取代宗教情感，这无疑割裂了让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人团结起来的宗教纽带。1925年，库尔德部族首领赛义德发动起义，呼吁通过圣战推翻世俗主义政府，恢复哈里发制度，拉开了库族对抗土政府的战争序幕。

同时，土耳其政府加快了对库尔德地区实行政教分离和强行同化的政策。撤销所有含有“库尔德”“库尔德斯坦”名称的地图和官方文件，不认可库尔德人的少数民族地位，将其称为“山地土耳其人”，剥夺其语言与文化权利，在库尔德人聚居区长期实行戒严和军事管制。特别是1936年至1939年间，土耳其政府军对德西姆省（后改名为通杰利省）的库尔德人展开军事行动，导致万余人死亡，被视作土政府对库尔德人的种族文化灭绝行动。

如果说此前的库尔德人反抗斗争还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由于凯末尔政府长期的强行同化和武力镇压政策，库尔德民族意识彻底觉醒。1924至1938年间，库尔德人为争取民族自治爆发了多次叛乱，土耳其历史上称之为库尔德人的“叛乱年代”。

二战后，土耳其结束了一党专政，实行多党制。受到伊拉克和伊朗库尔德民主党争取自治斗争的鼓舞，上世纪六十年代，土耳其库尔德人成立了土耳其库尔德民主党，首次以政党的方式走上了构建民族身份的斗争道路。

但其政治诉求却面临“内外交困”，一方面遭到土政府的压制和取缔；另一方面，由于其政治主张局限于土耳其境内，因此在心系建立“库尔德斯坦”的土耳其库族中也得不到共鸣。

在此背景下，阿卜杜拉·奥贾兰领导的库工党（PKK）登上历史舞台，与土耳其政府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斗争，一直持续至今天，并成为土耳其出兵叙利亚的导火索。据官方统计，十多年来，库工党游击队和土耳其政府军之间的战斗已造成逾3万人死亡，上百万人背井离乡。进入20世纪90 年代后，土政府加大军事打击力度，频繁发兵围剿，游击队被迫向外转移。

苏联解体导致世界格局重组，美国借海湾战争迅速在中东扩张势力，库尔德人也成为美国操纵和利用的政治棋子。几乎所有的中东大国、强国都深谙库尔德问题是土耳其“软肋”，均以其为掣肘加以利用，以阻遏土耳其坐大中东。美俄等域外力量亦将库尔德问题作为与土耳其打交道的政策工具加以牵制。

自2010年底，“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地区，中东的威权政体受到极大的撼动，库尔德人所在4国也多深陷动荡的漩涡，这为库尔德人扩充实力、加快独立的步伐提供了机会，“阿拉伯之春”进一步演变为“库尔德之春”。

2015年6月，亲库尔德人的人民民主党成功进入议会，实现了少数民族对中央权力的分享，土库族人拥有了一定的政治话语权，同时也打破了埃尔多安组建一党政府的企图。而为了强化中央政府权力，让手中的总统拥有实权，埃尔多安积极推动将土耳其政体由议会内阁制转变为总统制。

早在2003年，一些潜伏在西库尔德斯坦的土耳其库工党成员成立了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而叙利亚持续近七年的内战为土库工党带来向叙境内发展提供了新机遇。尤其是在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斗争中，库尔德人日渐成为中东战场上一支有生力量和美国及其盟国别无选择的最佳反恐代理人，国际影响力陡增。美国武装并训练了一支由下属军事组织“人民保卫军”领导的部队，作为其在叙利亚东部打击“伊斯兰国”的主要合作伙伴。

库尔德的壮大无疑引起了土耳其的警惕。土耳其政府极度害怕有着900公里边界线的邻国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壮大后与本国境内分裂势力联合，威胁土耳其安全。

图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

于是，打击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分裂势力，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成为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最重要的政治议程之一。以叙利亚北部为例，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为了防止叙利亚库尔德人分裂土耳，2016年8月24日，土耳其发动了代号为“幼发拉底河之盾”的军事行动，越境进入叙利亚对伊斯兰国进行打击。

2018年1月美军宣布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成立一支3万人规模的边防部队保卫叙利亚北部时，土耳其无视美国要求克制的呼吁，联合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叙利亚自由军”果断发动代号为“橄榄枝行动”，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将库尔德人民保卫军和伊斯兰国极端组织驱逐出叙利亚边境。

2019年10月9日，土耳其再次发动代号为“和平之泉”的军事行动，旨在消灭位于叙利亚北部的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库尔德人民保卫军为主的“恐怖分子”。自今年年初以来，土耳其武装部队通过5次大型和13次中型军事行动，共消灭316名库尔德武装分子。

当前，军事行动仍在继续。土耳其作为有宏大抱负的地区强国，通过一系列军事行动已经部分实现了目标。但库尔德问题始终是悬在土耳其心头的一把利剑。此次趁俄乌冲突，西方大国无暇干涉之际，土耳其派遣大批作战部队打击库尔德武装，大有铲除后患之势。未来，该地区局势究竟走向何方，还需要静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