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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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第六回，铁木真在斡难河源被推举为“成吉思汗”。庆功宴上，醉醺醺的铁木真对郭靖道：“好孩子，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物事。”郭靖忙跪下谢赏。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
影视剧中的铁木真。来源/电视剧83版《射雕英雄传》截图
此时的郭靖，刚被封千夫长，跻身高级将领行列，但毕竟是难民出身，还是汉人。那么，这个小说中的情节，如果放到真实历史中，有可能发生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是成吉思汗。
在赏赐这块，论“敞亮”程度，恐怕没人能比得上成吉思汗。
比如，对手下大将木华黎的赏赐，除了“万户”这个军事职务外，在行政职务上直接封其为“国王”，管辖范围包含太行山以南地区，而且还是“子孙相传”的世袭制。同时，他还赐给木华黎九斿大旗，并告诉诸将：“木华黎建此旗以出号令，如朕亲临也。”相当于把经略整个中原的重任都交给了木华黎。
影视剧中的成吉思汗与木华黎。来源/电视剧《成吉思汗》截图
术赤台是成吉思汗手下另一位大将。1203年，在铁木真受到义父王罕的突然袭击，危急关头，是术赤台左冲右突，并射中王罕的儿子桑坤，将铁木真救出险境。为表彰术赤台的巨大战功，铁木真将自己最心爱的妃子亦巴合赏赐给术赤台。《蒙古秘史》中记载了这个略带神秘色彩的过程。
一天晚上，铁木真在亦巴合处休息，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他对身边的亦巴合说，刚才梦里，腾格里（指“天”，蒙古最高神）命他将她让给别人。他高声问：“什么人在帐外？”
外面站岗的正是术赤台。他凭借战功，成为铁木真最信任的侍卫之一。铁木真将其召进帐内，告诉他要将亦巴合赐给他为妻，同时将亦巴合所居帐篷，连同仆人和一切用具以及附属的牧场、畜群都送给了术赤台。
照此来看，让女儿嫁给郭靖，已经算不上多特别的事了。况且，这还是一举两得的事，于私多了个好女婿，于公添了名得力干将，成吉思汗当然愿意。
仅有赏赐，不足以助铁木真成就霸业。在其走向成功的创业过程中，铁木真更为人所称道的，是他在打造团队过程中的无差别任用人才。
成吉思汗对人才的观点是，“能治家者即能治国，能率领十人作战者，即可委付以千人、万人”。按照这种用人思路，他手下的众多将领中，无论出身还是民族都很复杂。
首先，不问出身。被称作成吉思汗手下“四大战士”的木华黎，是铁木真家的“私属奴隶”。他从14岁就跟着铁木真四处征战，“擐甲执锐垂四十年”。铁木真并未因其出身低贱而嫌弃他，将其提拔为麾下重要统帅之一。
影视剧中的木华黎。来源/电视剧《成吉思汗》截图
其次，不计前仇。《射雕》中郭靖的师父哲别，是射箭高手。这个人物并非金庸虚构。在1202年秋与乃蛮等部落的阔亦田战役中，成吉思汗最心爱的战马被哲别射杀。哲别被俘后，成吉思汗向他提起此事，哲别承认了射马的事实。成吉思汗不但不怪罪，反而高度赞扬了他的诚实与忠勇：“但凡是敌对的人，都要把自己所杀害的、所敌对的事情，深惧着隐藏起来，讳避着不说出来，这个人却把他所杀害的、所敌对的毫不隐讳地告诉了我，是值得做伴当的人……。叫他披起铠甲，名为哲别（蒙古语，意为箭镞），在我跟前行走”。
影视剧中的哲别。来源/电视剧83版《射雕英雄传》
第三，不分种族。1225年，蒙古军攻破燕京，俘获在金朝当官的契丹人耶律楚材。此人“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可以说是个全才。成吉思汗很高兴地召见他，对他说：“辽金世仇，朕已为你雪之。”结果耶律楚材答：“我的父、祖和我自己，均称臣于金。如果仇视前主，便是不忠。”他的回答让成吉思汗非常欣赏，于是留在身边重用，并对继承人窝阔台面说：“此人，天赐我家，尔后军国庶政，当悉委之。”
影视剧中的耶律楚材。来源/电视剧《成吉思汗》截图
同样，他与丘处机之间的交往也被传为佳话。成吉思汗召见丘处机，源于一个传言“山东有个道士丘处机，活了三百岁”。于是，他不远万里，从西征途中的今阿富汗境内派人到山东来接丘处机。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时，告诉他自己并没有长生法，只有养生术。成吉思汗并不生气，仍以“神仙”称之。在给成吉思汗所开的养生讲座中，丘处机趁机劝说其弘扬孝道、停止杀戮、保境安民。成吉思汗几乎全盘采纳。有部叫《止杀》的电影讲的就是这个内容。
可见，成吉思汗用人，不分民族、种族，只要有才能、有德行，守信用便可用之。据说当时在蒙古帝国的朝堂上，服装各色各样，说的语言也不尽相同，真正是来自五湖四海，但这种外在的差异并不影响他们相互之间的忠诚与信任。而无论是对成吉思汗还是对他的臣僚们，信任既成就了彼此，也成就了蒙古帝国。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木华黎、哲别、耶律楚材等人来说，本身固然具备将帅之才，如果没有成吉思汗的发掘，也很可能是明珠蒙尘、黯然失色。
对成吉思汗来说，他一开始在草原的实力并不强，甚至有点弱小，但最终却能杀出重围，打造出无与伦比的蒙古帝国，主要得益于他所打造的强大的战斗团队。反观那些早期实力比他强得多的部落，如王罕和扎木合等人，特别是扎木合，他的实力最强，铁木真潦倒时曾投靠过他，但就因为铁木真后来不再跟着他混，想独立发展，便被激怒了，多次集合兵力绞杀铁木真，加上其嗜杀成性，为人刻薄，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成吉思汗收获了一大批降将的忠诚。这批人在蒙古帝国的构建和制度设计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影视剧中的成吉思汗。来源/电视剧《成吉思汗》截图
比如，木华黎仅凭几万人就打败金国，为成吉思汗的西征提供了稳定的大后方；哲别成为蒙古军队的方面军统帅，跟着成吉思汗屡立战功；而耶律楚材不光在成吉思汗在世时，为其处理了大量的公文、书信、国书，甚至在其去世后，在帮助窝阔台继承汗位时，也起到了关键作用。窝阔台在一次群臣大会上，亲自向耶律楚材敬酒，并感叹：“非卿，则国家无今日。朕得安枕而卧者，卿之力也。”
比如，在打败乃蛮部落后，俘获了该部落有名的知识分子塔塔统阿。当时，塔塔统阿怀里还揣着乃蛮大扬可汗的金印。成吉思汗颇为好奇，问：“是印何用？”塔塔统阿答：“出纳钱谷，委任人材，一切事皆用之，以为信验耳。”史载：“帝善之，命居左右。事后凡有意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
这说明，在此之前，蒙古帝国是没有印章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成吉思汗也不曾读过书。正是在塔塔统阿来了之后，“将其法令训教用畏兀儿文字写蒙古语，传示国中蒙古青年”。蒙古族人从此拥有了自己的文字。
再比如，金国降将郭宝玉，此人据说是唐代名将郭子仪后代，原为金国官员，后投降成吉思汗，因“通天文、兵法，善骑射”，得到成吉思汗重用。他一面跟随成吉思汗四处征伐，还帮着制定了许多法规，如出军不得妄杀、刑狱惟重罪处死、其余杂犯量情笞决等，在蒙古人打天下和治天下两个方面都作出了贡献。
事实上，当时成吉思汗的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这种人才济济的壮观场面是同期其他几个王朝所无法比拟的。
那么，成吉思汗这种用人思路背后，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长生天”是蒙古族所早期宗教信仰萨满教里的最高天神，蒙古语读作“腾格里”。成吉思汗是个虔诚的萨满教徒，相信“长生天”主宰一切。
成吉思汗认为自己是“长生天”之子，是长生天派在人间的代表，自己的一切活动，都是顺应天命。这种自我神化的强烈心理暗示，加上他个人的雄心壮志以及卓越才干，使得他在选人用人方面能够超脱于一般人事和利益的纠结。
实际上，这类做法与古代其他帝王“天子”之说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区别在于，前者的宗教色彩更加浓厚一些，而且，成吉思汗凭借无比强大的军事力量，让“人间代表”的普世意义更加广泛，即根据“长生天”的指引，边界之外的所有国家被认为是正在形成的蒙古帝国的组成部分，而且所有的国家都被要求毫不犹豫和毫无疑问地接受蒙古人的宗主权。
因此，成吉思汗的扩张，不是简单的社会变动，而是对蒙古帝国与其他周围国家和地区之间关系和秩序的重塑。与此同时，随着疆域的不断拓展，成吉思汗的视野和胸襟也在拓展，从而带来了观念上的变化，亦即产生了世界主义思想。在给丘处机的一封信中，他表露出自己对于整个世界的使命：将整个世界统一到一个帝国之中，成为一位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的所有民众和所有国家的统治者。
成吉思汗告诫他的儿子们：蒙古帝国应该成为一体，但民众却不该被整齐划一，“不同湖边所征服的民众，应该在不同的湖边来加以统治。”因此，当时对征服的地方，他采取的是“并于各国，备用该国之人民，供其使用”的策略。蒙古的征服者之下，具体的管理工作由从被征服的民族中招徕人员负责，于是乎，西域人、西夏人、契丹人、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犹太人等不同种族、不同阶级的贤能人士，纷纷为蒙古汗国效命。这一时期，北京的威尼斯商人，当官的马可·波罗，泉州港口的阿拉伯税收官员，波尔多的蒙古使节，埃及的蒙古法律，伊朗绘画中的回鹘和中国图案，既是蒙古帝国世界主义统治的生动体现，也是其世界主义统治的一部分。
时卫平创作的油画《元代泉州港》。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成功之后的成吉思汗对功臣们不断地赏赐、加官进爵。同时，他所选拔的众多将领，几乎终生效忠。这种君臣互信，一方面是成吉思汗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和世界主义心态；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是“长生天”在伦理道德方面的强大的影响力和约束力。
1.石金民：《成吉思汗的用人之道》，《北方文物》1997年第1期；
2.赵金平：《再论成吉思汗与“长生天”崇拜》，《青海民族研究（社会科学版）》第13卷第3期；
3.马进：《成吉思汗时期蒙古族的长生天信仰》，《丝绸之路》1995年第5期；
4.【法】雷纳•格鲁塞著，龚钺译：《蒙古帝国史》，商务印书馆；
5.巴拉吉尼玛等编著：《世界名人眼中的成吉思汗》，民族出版社；
6.【美】杰克•威泽弗德著，温海清、姚建根译：《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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