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农知食
本文节选自《大国根基》一书,有删减
谨以此文纪念本月逝世的庄巧生先生。庄先生是我国小麦遗传育种学科主要奠基人之一,小麦遗传育种学家,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研究员。
01夏粮:每年第一季收获
曾几何时,小满节气一过,许多地方的农村、乡镇甚至县城里的中小学就要放“麦假”了。孩子们要帮助父母抢收小麦,抢种高粱、玉米、谷子、豆类、薯类等大秋作物。这个季节,有时候也被称作“双抢”。在南方双季稻地区,“双抢”的意思则是抢收早稻、抢种中晚稻。小麦也好、水稻也罢,一个“抢”字,尽显农忙。
在华北、黄淮海的冬小麦主产区,这个农时还有一个称谓:“三夏”,意思是夏收、夏种、夏管(即田间管理)。在过去没有大规模应用联合收割机的年代,从开镰收割到打场(脱粒)、晾晒、堆垛(麦秸)、入库……需要持续一个月左右。农民们总是对一年中的头一季收获抱着满满的期待。一穗穗、一粒粒饱满的小麦,是对滴落泥土的汗水的回报。
小麦是一种世界性的满足人们基本食物需要的口粮,能够提供给人们约21%食物热量和20%蛋白质。由于小麦有独特的面筋特性、容易加工成各种面食,所以是最变化多样的主粮品种。小麦是全球大约35%至40%人口的主粮,也是中国第二大口粮作物,特别是北方地区的人们大多以小麦为主粮。
这种可以做成千变万化的食物的粮食,传入中国已经至少有四五千年历史了。但只有到了明代,小麦才基本上全国都有种植。上世纪初,小麦成为仅次于水稻的第二大作物,大约占当时粮食作物种植面积的四成左右。
1950年6月,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大规模夏收季节。从新华社的一篇报道可以看出,当时的小麦种植区域很广泛,东南西北都有分布:
“新华社北京二日电 全国解放后的第一个夏收,已自南向北逐渐展开。两广、四川、云南、贵州、福建等地小麦、大麦、豌豆、蚕豆、油菜子等作物已经收割完毕。华东区、中南区及陕西省麦田已一片金黄,农民正在收割大麦,部分地区小麦也已经开始收割……总计全国夏收作物约为四亿余亩,其中绝大部分是小麦。”
夏收,收的是上一年秋冬季播种的小麦,因此也被称为冬小麦。如今,冬小麦约占全国小麦种植面积的93%以上。河南、山东、河北、安徽和江苏是冬小麦的几个主产区,其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而主要产自东北、西北的春小麦仅有不到7%的种植面积,占全国总产量的比重更是微乎其微。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小麦生产国和消费国,常年产量约占全球总产17%。2018年,全国小麦种植面积为2427万公顷,占全年粮食种植面积的20.7%,位列玉米、水稻之后;小麦产量13143万吨,占全年谷物产量的21.5%。无论从种植面积还是产量来看,小麦都是继玉米和水稻之后的第三大主粮作物,牢牢地占据着人们餐桌的一个空间。
小麦如今的地位并不是一直就有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全国小麦平均亩产只有不到100斤,虽然种植区域广泛,但人们并不能完全指望小麦保障主食供给,高粱、小米、薯类、豆类等在餐桌上的比重要远远高于现在。即使如此,中国每年还需要进口相当数量的小麦。
小麦对人们餐桌的改变潜移默化而又影响巨大。1979年秋天,新华社记者刘霄在河南辉县采访时听到农民说:“如今,俺们饭桌上,黄的(粗粮)少了,白的(细粮)多了。”辉县在太行山区,过去人们主要种玉米、甘薯等,产量也很低。刘霄在这里看到,许多社员家里都是小麦满囤,白面满缸,“能吃上香喷喷的捞面条、大白馍了”。
刘霄还写到:“沙窑公社郭亮大队处于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高山上,这里石多水缺,自古没有种过麦,过去社员想吃点白面,要背着粗粮到山下去换……今年,全大队收了二万多斤小麦,平均每人分到小麦八十斤。”“年已花甲的贫农社员申明成……每天可以喝顿面条汤,隔三插五蒸白馍,全家一年吃的白面,比祖上几辈人吃的还多。”
“社员们说,一年四季,俺天天过年,更季换月,都要改善生活:二月二,糯米糕;夏至,包饺子;八月十五,割肉吃煎饼;到年下,枣糕、肉包、豆包、大米饭,管够吃;油馍、油条、炸糖糕,是串亲戚的家常饭;家家户户都有烧饼炉;平时吃捞面条,还要配个鸡蛋炸酱卤哩!”
02三次技术革命带来三次产量飞跃
就这样,小麦完成了牢牢占据北方人餐桌主食头号交椅的地位。这一点,虽然和南方人长久以来就是以水稻为生不同,但相同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小麦也在不断挑战自我、实现跨越。从培育推广新品种到改进栽培技术、改善灌溉条件、普及机械化、加强病虫害防治等,小麦种植技术、基础设施建设、机械化装备等共同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第一次跨越出现在上个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1949年全国小麦平均亩产为86斤,到1958年这一数字增长到117斤,而又过了20年后,小麦亩产则进一步提高到1978年的246斤,是30年前的将近3倍。这一时期小麦单产提高的“魔力”,主要是来自大面积推广高产早熟和抗条锈病新品种,以及化肥开始进入农业系统、灌溉面积不断增加等。
以小麦条锈病为例。这是一种由真菌感染导致的严重病害,长期危及北方冬麦区,被人们称为“小麦癌症”。寄生性病菌主要危害小麦叶片及叶鞘,破坏叶绿素,造成光合效率下降,并掠夺植株养分和水分,发生时一般减产20%至30%,严重时甚至绝收。
1950年春天,人们正准备欢欣鼓舞地收获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季粮食时,这种对小麦生产危害最大的病害悄然登场。例如河北省有104个县的麦田被条锈病危害。全国的小麦减产了120亿斤,据估计相当于当年全国夏季征粮总数。有农业专家甚至认为,“全国每3个馒头就会因为锈病丢掉1个”。
小麦条锈病
这一时期,小麦育种家们选育推广了“碧蚂1号”等抗锈小麦良种。若干年后由于条锈菌新小种的产生蔓延,不少麦区又重受危害。科研人员又相继选育出农大311、北京8号、北京15号、济南2号、郑州17号、农大139、农大155等诸多小麦抗锈良种,防治锈病效果十分显著。
第二次跨越是上个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这一时期小麦从严重短缺逐步实现了总量平衡、丰年有余。1979年全国小麦平均亩产为285斤,到了1999年,这一数字增长到526斤,是20年前的1.5倍,主要得益于普及半矮秆高产早熟品种,如陕农7859、豫麦21等,以及继续提高栽培水平等技术进步。
曾几何时,能经常吃上白暄暄的馍是许多人的梦想。但这个梦想,人们历尽岁月苍桑而难以迄及。从1997年起,中国的小麦产量超过消费量、进口量显著减少,已经能够满足人们对面食的数量需求。
第三次跨越仍正在进行之中。新世纪以来由于种植业结构调整、增加了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在粮食作物中玉米面积也快速增长,小麦的种植面积大幅减少,特别是东北和西北的春麦区、西南冬麦区以及北部冬麦区面积下降更为显著,小麦主产区越来越集中到黄淮和长江中下游一带。河南、山东、河北、安徽和江苏等5个省份的小麦产量,如今占到了全国小麦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
播种面积从2000年的2665万公顷减少到2018年的2427万公顷,但总产量却从9964万吨增长到13143万吨,这背后正是小麦单产的进一步提高:中国小麦平均亩产超过720斤,而世界平均单产为400斤——即使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农业发达国家也都大体上是这个数字。主要的增产“法宝”,就是适应机械化收获的高产、矮秆、抗逆、优质品种得到大面积普及。
在不断解决提高产量的同时,随着时代发展和消费水平的提高,小麦科研有了一项新的任务:培育优质专用小麦。在过去,中国每年进口小麦上百亿公斤,用国产小麦加工的糕饼易碎、掉渣,加工高档西点所需的优质小麦需要从国外进口。经过连续多年的不懈努力,中国的小麦育种家们培育并大面积推广了一批优质专用小麦,打破了高档西点生产长期依赖进口小麦的格局。
这一时期,口粮基本满足了人们的温饱需求,人们在吃面条馒头的同时,也想要吃到花样更多、口感更好的面食。就这样,优质专用小麦的勃兴时代到来了——强筋小麦更适合做面包、弱筋小麦则更适合做饼干糕点,科学家们于是继续培育出一批强筋和弱筋小麦品种,以及适合的栽培方式,面粉加工企业和食品企业纷纷兴起,催生出一个生机勃勃的小麦面粉大产业。
03群星璀璨的小麦科研界
同样是对中国人极其重要的口粮,为什么水稻研究有“超级稻”,而小麦却没有“超级麦”?这个问题经常被人问及,但却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有一点:比起水稻科技领域灿若群星的科学家们,小麦科技界虽然更像是一群扫地僧般的存在,但同样为中国的小麦稳产高产立下汗马功劳:
金善宝,被称为“小麦泰斗”,是中国小麦科学主要奠基者,1934年他出版的《实用小麦论》一书是中国小麦史上第一部专著。他选育的“南大2419”品种在全国20多个省份推广,种植时间长达40年。金善宝为新中国培养了几代农业教育、科研和生产管理人才。
赵洪璋,中国小麦杂交育种的奠基者,先后主持育成并推广了以“碧蚂1号”“丰产3号”“矮丰3号”和“西农881”等为代表的四批优良品种,累计种植面积达9.5亿亩。毛泽东曾称赞他:“一个小麦品种挽救了大半个新中国。”
蔡旭,中国小麦杂交育种的开拓者,培育的“南大2419”是中国小麦种植史上大面积推广的第一个抗条锈病品种。经杂交育成的“农大183”“农大36号”等“农字号”小麦良种在北部冬麦区大面积推广,有效控制了条锈病的流行。
李振声,中国小麦远缘杂交育种奠基者,培育出70多个小偃系列品种,累计推广面积3亿亩以上,增产小麦超过75亿公斤。由于抗病性强、产量高、品质好,小偃系列在黄淮流域冬麦区广泛种植,农民流传着“要吃面,种小偃”的说法。
康振生,中国植物病理学科的主要学术带头人,在小麦条锈病、赤霉病等重大病害发生规律、致病机理与防治技术研究等方面贡献突出,与有关单位联合构建“中国小麦条锈病菌源基地综合治理技术体系”,推动全国条锈病发生面积降低50%。
功勋卓著的小麦科学家何止这几位,实在是不胜枚举:
戴松恩——著名作物育种和细胞遗传学家;
庄巧生——著名小麦遗传育种学家;
肖步阳——东北春小麦育种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董玉琛——中国作物种质资源学科奠基人之一;
刘大钧——作物遗传育种学家和农业教育家;
余松烈——中国小麦栽培学奠基人;
李振岐——著名小麦条锈病防控专家;
……
庄巧生院士
千畦细浪舞晴空。那一季又一季的丰收,不正是沐浴在小麦科学家群体的璀璨星光之中?
国家小麦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员肖世和介绍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小麦的发展有8次大规模的品种更新换代。每一次品种更新又伴随着栽培技术的进步——矮杆、抗病品种的应用,精量播种、“一喷三防”,节水栽培等一批新技术不断推广应用,形成了套小麦高产稳产的“组合拳”。
“如今中国的小麦生产量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消费量。中国人消费的小麦有99%以上都是国产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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