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的巨大问号:“中国制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作者:新望

本文转载自:中制智库(ID:CMThinkTank)

中国制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目前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未来有哪些趋势?我将从过去、现在、未来做一个画像。一己之见,与大家分享。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中国制造四个字应该加引号。中国制造即Made in China,在国际上它已经有一个定型的概念,对Made in China已有一个的固定印象。某种程度上,Made in China应该是一个过去式的专用名词。其内涵就是价廉物美品质一般。如果要改变Made in China在国际社会,在世界制造业行业和制造业产品市场上已有的固化形象,我们还需要做一些事,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这也是本文的主旨。

关键时刻的巨大问号:“中国制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作者:中制智库理事长新望

反思与调整:制造业的新定位

近些年,国民经济产业体系正在发生剧烈调整。这个调整是对过去产业政策的反思的结果。或者说,中国制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有哪些需要反思、校正的东西?又有哪些需要确定下来的东西?
2015年国务院印发的《中国制造2025年》中的第一句话,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兴国之器。这就是我们对制造业的新定位,关键是四个字:立国之本。7年前讲这件事可能大家都一带而过,印象并不深刻。如今已过7年,我们再看一看国民经济产业体系当中,什么行业能当得起立国之本这四个字,恐怕也只有制造业到了这样的高度。
总书记也讲过一句简明朴实的话,实体经济是国家的本钱。这个实体经济概念,我认为是从2008年后在各个国家才开始流行起来的。2008年的金融危机给各个国家都带来很大的警示:经济过于金融化、过于虚拟化必出大问题。对虚拟经济的反思和对实体经济回归,是这十四五年以来全球的大趋势。英国曾经是最早实现了工业化的国家,但保守党领袖卡梅伦上来之后推行再工业化。英国再工业化的概念告诉我们,工业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它是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我们的规划是2035年实现工业化。但2035年以后中国是不是要放弃工业化呢?也不然。我们提出来的新型工业化概念,就说明工业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金融危机之后奥巴马时期,美国也也提出制造业回归。尽管在奥巴马时期制造业回归做得不是很多,但是到了特朗普时期,到了拜登时期,做了很多具体的事,它不再光是一个口号。
原来的一些新兴工业化国家,如阿根廷、墨西哥等,最早接受了英国人贝尔《后工业化社会》的理论,认为现代化就是后工业化,而且是大趋势,是第三次浪潮,过早地放弃了工业、放弃了制造业,或者说制造业、工业在国民经济当中占的比重下降速度过快。所以这些国家在现代化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些问题,比如说中等收入陷阱等等。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在此不展开。
七年前,当时中国工程院的一些专家、院士屈贤明教授等人,模仿德国2013年颁布“工业4.0”,提出了中国制造业中长期发展的战略规划和思路。这个思路后来经过“起草小组”充实,以工信部、工程院的名义提交到国务院,最后变成了“中国制造2025”。但当时是什么情况呢?一直是在强调结构调整,2016年还开始去产能,主要针对制造业。当时的支柱产业是房地产、金融、新经济、互联网+。
2016年之后,国民经济产业体系出现了重要的调整和变化。首先是房地产,“房住不炒”,弱化房地产的投资功能。至今能看到房地产热迎来了彻底的降温,正在回归本位;之后是2017年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提出了金融的功能第一位就是服务实体经济,金融不是拿钱自我滚动、自我发展。大家可能还记得被抓的前任中信银行的行长孙德顺,中纪委的通报,第一条就是“严重违背党中央关于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决策部署,限制、压降制造业贷款”;对于互联网,也是从去年也开始回归它的本位。互联网流量为王、平台垄断、大而不倒、无序扩张的生存法则正在调整,其投资功能、媒体功能开始逐步剥离。
 “十九大”报告里面出现了实体经济这个概念,提出建设现代产业体系。这个概念不同于以往的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等等,现代化产业体系着眼于系统性、整体性。更不同于一二三产业的划分,这个概念强调的是不断调整产业结构,强调产业结构的“高级化”。现代化产业体系分四大块组成,实体经济是第一块,第二块是高新技术,第三块是现代金融,第四块是人力资源。对现代产业体系做这样的划分,无疑是有意识的突出了实体经济、工业和制造业的地位。实体经济是整个现代产业体系的基础,高新技术、现代金融和人力资源为实体经济服务。当然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但是实体经济放在了突出的首要的基础的地位。实体经济是什么呢?实体经济也包括采矿、能源、交通、建筑等等,但它的80%是工业,而工业的87%是制造业。所以现代化的产业体系,最后的落脚点就是制造业。一句话,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是立国之本。运用现代产业体系和实体经济概念,实际上是对国民经济产业体系的一个大调整,而调整的结果是突出了制造业在国民经济当中的地位。
十四五规划里还有一句话,“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这是一个扭转性的信号,就是要扭转脱实向虚、制造业比重下降过快的现象。不仅是在中央层面上已经提出来了,而且各个地方都在落实。比如说北京的十四五规划明确提出,十四五期间由现在的制造业占比11.5%,提高到15%左右,提高3.5个点,这个力度是比较大的,它不仅是保持制造业比重稳定,而是还要有所提升。当然提升的应该还是先进制造业,高端制造业,包括服务型制造业。
前些年,制造业相对边缘化。在房地产热的时候,我们在浙江这一带调查,像温州、金华这地方,一个家庭中,丈夫是在做制造业,妻子是在炒房子或者炒股票。到了年终之后,丈夫的厂子只能靠出口退税赚到5%左右的利润,企业靠银行贷款过日子。但是妻子在炒房子、在炒股,赚的却比从事制造业的丈夫要多。当然,这种制造业企业家灰溜溜的情况在逐渐扭转。
我认为一些城市应该作出反思。举一个杭州的例子。杭州历史上实际是个实体经济、中小制造业企业非常发达的地方,有钱钢、民生制药等等,杭州过去的实体经济基础很好,但是这些年电商发展迅速,毫无疑问它是新经济的重镇,是真正的国际性电商之都。但是,2010-2020年十年间,杭州市第二产业占比已从47.8%一路下降至20%。在数字经济一路高歌猛进的荣光下,杭州工业的失落却少有人问津,杭州的产业空心化。像杭州这样的城市,应该反思,当然,有可能已经在反思。一个城市经济结构过于单一,过于虚拟化,外部环境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将面临很大的风险和变数。整座杭州城围绕着阿里巴巴这样一个大企业,延伸出了很多的产业集群,产业链,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一旦阿里巴巴出现问题之后,或者说电商的发展速度减弱之后,整个杭州的经济就将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如房价、就业、资金链等等。一个城市是这样,一个地区是这样,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实体经济占比太低或者下滑速度过快,就必然会面临发展不够稳健不可持续的问题。
信息化和工业化是什么关系?我想引用浙江大学机械学院谭建荣院士的观点,他说信息化再发达,还是要依靠工业,依靠制造业。他举了传感器和芯片的例子。信息化的发展主要还是要靠传感器、芯片这些基础的制造业。只有高端制造做到一定程度,才能支撑信息化的不断升级。信息化能走多远,主要依靠高端制造业能走多远。我还想用一个故事讲讲信息业、通讯行业和实体经济、制造业、工业的关系。阎锡山的父亲在运城做生意放高利贷,他的儿子在太原做官,阎锡山接父亲在太原待了一段时间以后要回去,阎锡山就说,你看你待了几个月,你回去时,我这里有什么好的,你可以带回去。父亲给阎锡山说,我就看我床头上有一个电话机,这个好,这个电话机我拿起来一叫,要红酒有红酒、要白酒有白酒、要牛肉有牛肉,这个东西太好使了。阎锡山就哈哈大笑,说这个东西只是一个通讯工具,它的背后支撑的是制造业,是工匠、是农民、是工人和企业,东西没有制造出来,光有这个电话机不行。我觉得在今天,发展新经济,推进信息化的时候,一定要想到,制造业和工业这个基础不要丢掉,要把信息化和工业化结合好。
我们中制智库有一个口号,叫做“制造业既不是朝阳,也不是夕阳,制造业就是太阳;制造业既不是红海,也不是蓝海,制造业就是大海。”很多朋友听了以后说,你这个比喻挺好。其实,我们按照唯物主义的说法,物质资料、生活资料的生产它在整个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中,是基本前提,是第一位的。
中国现代化建设三步走的战略与中国制造业发展的三步走战略大体吻合,前者以后者为基础。建国100年的时候,要建设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中国制造2025提出来的,中国制造业发展的三步走战略当中,2015-2025,是一个阶段,要进入到制造业强国第二阵营;2025-2035年第二个阶段,进入到世界制造业强国第二阵营的前列;到2045年,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具有引领性的、有综合竞争力的世界制造业强国。2045年建成世界制造业强国和2049年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大概4年的时间差。先要建成一个制造业的强国,然后才有可能建设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回忆一下,入世的第九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出口大国, 2010年的时候,制造业增加值跃上世界第一,超过美国,次年,即2011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3年,成为世界第一大货物贸易国。也就是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贸易国,均有赖于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大国的支撑。
入世后,中国加入了全球产业链,制造业快速发展, 2001年入世到2011年,是中国制造业利用全球化得到快速发展的黄金十年。但是,今天这样的外部环境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面临着三大冲击:新冠疫情、中美摩擦、俄乌战争。面对三大冲击,我们一方面庆幸有了“中国制造”的强大基础,另一方面,必须思考当下的挑战。
当疫情来临全球产业链断裂的时候,中国恢复较早,当时全球抗疫主要物资来自于made in China,中国的制造业储备和协调能力显示了巨大优势。然而疫情常态化之下,如何保供应链、保制造业企业、保就业,保护我们来之不易的世界工厂地位,需要认真拿出应对之策。
中美贸易摩擦,真正摩擦的不是贸易,不是关税,实际上是高新技术制造、高端制造。班农等人对《中国制造2025》的敌视,很能代表美国精英对中国的担忧和惧怕。未来中国和美国以及西方,在先进制造、高端制造上的竞争,应该是非常尖锐、非常激烈的一个方面。未来的全球化会不会变成逆全球化或者半球化?这对中国的制造业至关重要。
俄乌战争,使国际局势和地缘政治格局变得更加动荡不安。当发生战争危险的时候,我们就会意识到一个国家的制造业是多么重要。俄乌战争打的是什么?打的是装备制造,打的是先进制造,打的是智能制造。所以当我们说中国是制造大国还不是制造强国的时候,从逻辑上也可以得出另外一个结论,中国是军事大国,而不是军事强国。譬如说航母,二战时期美国的航母就到达147艘,英国96艘,日本也有25艘。要成为军事强国,就要重视和发展制造业,尤其先进制造、智能制造、高端制造。

 “中国制造”处在什么样的发展阶段

中国制造业走到今天这样一个阶段,该怎么定位?处在什么方位上?什么样阶段上?关于这个问题,用两句句最核心的话就是:中国制造业大而有韧性;中国制造业正处在由大变强的关键跃升阶段。这就是中国制造的现状。
什么叫“大而有韧性”?这需要从中国制造的独特优势说起。中国制造业经过建国70多年尤其改革开放这40多年的发展,有了在全球不可替代的优势。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
第一,通过建国70年尤其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民营企业的发展,制造业41大类, 200多中类,500多小类,中国一应俱全,我们有传统制造完整的产业链。全链制造,且有一定自主性和独立性。这一点上,印度、越南可能和我们没法比。
第二,有全球最大的内需市场。产业和市场有纵深,有回旋余地。中国的中等收入群体人口达4亿,超过了美国人口,中国的消费环境也是全球第一。通过电商,基本建成了全国统一的商品市场。消费环境也处在世界前列,购物有京东、淘宝,物流有顺丰,支付有微信,有支付宝,开会有钉钉、腾讯会议,出门有滴滴,吃饭有美团。
第三,制造能力强大,部分领先。钢铁、水泥、玻璃、家电、服装、玩具等等,产能强大,甚至于我们从2017年开始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解决产能过剩问题。有一个说法,世界钢铁产量第一是中国,第二是河北,第三是唐山,第四才是印度。在制造业的一些重要领域,中国已经具有全球领先的竞争力。比如说机械制造、装备制造,这是制造业的基本盘,也是中国制造的优势盘。其中最突出的是三个领域:轨道交通、通讯装备、输变电装备。
第四,有国家层面的产业协同能力。这是西方老牌工业国家所没有的能力。中国是统一制国家,有中央层面的产业政策和产业协调能力。中国的产业发展政策,最早模仿日本,但比日本做的好,现在拜登上来以后,也搞产业政策,比如说芯片等等,但他们没有一竿子插到底的优势,中国有巨大的产业协同能力。
为什么要强调韧性?疫情之后,全球产业链开始收缩,各个国家都开始强调产业的自主性、可控性、安全性,而不再追求产业链全球布局的高效率和低成本。产业链有没有韧性?有没有自主性?能不能经受住一定的冲击?这是需要高度关切的问题。西方对俄国全面、严厉的制裁,会不会慢慢牵涉到中国?肯定会牵扯,这叫长臂管辖。韧性的对立面是脆弱性。2018年底以来的一系列事变证明,中国制造的反脆弱的能力、抗冲击能力还是经受住了极限考验。大而有韧性,这也是对现阶段中国制造的一个基本定性。
但是还要看到,我们是传统制造大国,不是现代制造业的强国。什么是传统制造?经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洗礼和赋能的制造业,是传统制造业。也就是说,经过了机械化、电气化和自动化改造的这些传统制造业,我们这些应该已经做得非常圆满,尤其是东南沿海浙江、福建、广东、江苏很多出口导向型的制造业企业或者企业群落,非常有竞争力,是响当当的Made in China。
什么是现代制造业?现代制造划分成两块,一块叫先进制造业,还有一块高端制造业。先进制造业,我认为是经过了信息化改造的制造业,叫先进制造业。在中国有代表性的是两车,一个是高铁,一个是小汽车。毫无疑问这都是中国制造的名片,其中高铁是金名片。但是两车之中,最关键的东西受制于人,高铁的一些关键零部件,如轴、毂等,还不能完全国产化,软件系统包括牵引系统、转弯系统、制动系统,这些技术仍然在德国人手里;大功率小轿车的发动机还不能稳定国产。不是说造不了,西方先行业国家,做了很多专利布局,很难跨越,要做,就要付高昂专利费用。新能源车颠覆了原有的技术路线,所以我们基本与美欧同步。
高端制造业的例子是双机,飞机和手机。手机里驱动程序现在我们也能做了,但建立生态系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手机里7纳米以下芯片我们也做不了。大飞机最关键的发动机我们做不了,全世界只有三家能做,美国的GE、惠普,英国的罗罗。
如何衡量一国制造业的强弱?如何衡量中国的制造强国建设进程?中国工程院每年都发布一次制造强国建设指数。总体说来,这几年指数的变化不是很大。世界制造业强国排序基本是四个阵营。第一阵营是美国,遥遥领先;第二阵营是德国和日本,伯仲之间;第三阵营是中国、韩国、法国、英国。中国的指数116,和第二阵营的日本差两个点,比第三阵营排我们后面的韩国高50点左右;第四阵营就是印度、巴西、阿根廷等国家。
关键时刻的巨大问号:“中国制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其实,美国、日本、英国等国都有各自的排名和比较。譬如日本就认为中国的制造业很多方面比日本强,而我们这个排名,法国人看了也不一定认可。但我认为中国工程院的这个指数相对客观。这个排名和衡量的标准是什么呢?是四个方面的指标。第一类规模类指标,主要是制造业当年的增加值、全球出口占比。现在我国当年制造业增加值超过美德日之和,出口占全球比重我们也是最高的。
第二是质量指标,第三是结构指标,第四是可持续指标。后面这三项指标,我们相对较弱。在质量指标里,我们的制造业知名品牌数少,全球制造业的十大品牌没有一个。制造业产品的品质、质量、寿命、安全性、可靠性、满意度这些,与德国、日本都有比较大的差距。因而增加值率低、利润率低,同样产品的价格大约是美德日的1/3左右;结构上,普通制造、传统制造占的比重比较大,高技术产品、原创产品以及基础产业贸易占比,与一二阵营国家有一定的差距;差距最明显的就是可持续发展能力,包括研发能力、专利储备、人才数量、能耗指标等等。从目前的指标分析,近期目标,赶上日本,2025年应该可以,但长期目标,到2045年赶上美国,还是任重道远,由于国际环境的急剧变化,需要付出有相当的努力,也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中国制造”的未来趋势

新发展格局下,或者说在国际国内剧烈变化的经济政治格局之下,中国制造业有哪些趋势?
新发展格局就是内循环为主,内外循环相互促进。由于近几年一系列的大事件,可以说,中国制造的外部环境出现了颠覆性变化。传统制造,面临着东南亚的追赶,而现代制造,西方在围堵,在卡我们。我们前些年的制造业,尤其是东南沿海的制造业,主要是出口导向型。出口导向没有问题,但是,现在的国际形势、格局、游戏规则都发生了变化,先行国家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另外组团,另外搞自己的供应链产业。在高端制造上,拉帮结伙,小院高墙,定点脱钩。拜登上台以来,这种手法和策略运用的更加明显。
现在大家在讨论,,越南会不会替代中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厂?会不会在全球产业链的重组当中代替中国?今年有几组数据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今年第一季度越南GDP5.03%,超过了我们。另外还有几个比较亮眼的数字:航空客运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41%,外商直接投资同比增长了45%,外贸增长54%,其中出口增长48%,而且这当中主要是制造业。出口的地方,就是填补中国曾经的出口市场空白,到美国、欧洲、亚洲,三星、戴尔、耐克等等都把自己的一些生产基地搬到了越南或印度。我们最近还看到郭台铭也在考虑把中国的一部分富士康工厂搬到越南。李嘉诚考察胡志明市,准备重仓越南,对越南的未来比较看好。
这的确需要引起我们高度的关注。中国的世界工厂的地位来之不易,我们一定要把它保住。面对中美摩擦、新冠疫情、俄乌战争的冲击,以及数字化、低碳化大潮,全球供应链产业链正在重组。重组的原则将是收缩化、阵营化、自主化。当我们的比较优势、后发优势在逐步衰减的时候,越南、印度在这方面还有较大潜力。尤其越南模仿我们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潜力不可小觑。
当然,东南亚越南印度这些地方重新建设一个新的供应链、产业链,还需要比较漫长的一个过程,至少需要10年的基础建设。民间市场分工合作网络的形成,不是一年两年,有可能是一二十年的事。中国改革开放40年,在东南沿海三大都市圈,珠三角、长三角、环渤海形成了一系列的制造业的产业集群,形成了高度发达的分工协作的产业链供应链。这与越南印度不可同日而语,这是该有的自信。
中国不能永远靠外循环和出口导向来发展制造业。小国可以,比如说曾经的亚洲四小龙,但中国这么大一个经济体对外依赖程度太高就有问题。我们的普通制造出口依赖程度比较高,而芯片,90%进口,传感器,75%进口,关键领域,一卡就死。然而,外循环又不能断掉,离开外循环,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就无从谈起。应对疫情而导致长时间的产业链断裂、经济生活静态、制造业停摆,其成本收益和后遗症值得认真计算。抗疫与经济,要找到平衡点。上海作为世界级的经济中心、金融中心、贸易中心、航运中心、科技中心,超过两个月的封控,将带来永久性不可逆的伤害。今年一季度以来,社会融资额、就业、地方财政收入等GDP上游指标十分令人担忧,人们也对4.8%的GDP增长心生怀疑。我们必须看到,长三角作为世界制造业重镇,伤害颇巨,一些资本和产业链的的确确在向东南亚转移。
中国的制造业发展最快的时段是入世后的前10年,我们获得了极大的WTO规则红利。但是现在规则在变,秩序在重建。拜登另组美欧、亚太、东盟等小圈子,试图改变原有世界经济秩序和规则,WTO或将名存实亡。我们还能不能继续享受到以往全球化的规则红利?俄乌战争之后会不会西方国家搞一个循环而中俄等国组成另一个循环?中国的创新链乃至产业链会不会与全球脱钩?美国最近在国际上的一系列动作就是重建规则和秩序,重构全球产业链,而且拜登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中国剔除在全球产业链之外。
以上就是中国制造内外环境的新变化、新格局。有点严峻是不是?是有点。怎么办?
过去这些年,制造业发展主要靠引进模仿吸收,再降成本,再搞创新,这样的路子未来走不通了。很多领域追赶的差不多了,按照任正非的说法,大家都到了无人区,没法照抄,没得参考。而且对方还防着你。也就是说,以往的低成本发展战略已经行不通了,必须走专业化战略和差异化战略。按我们中央文件的话说,要走专精特新之路。什么是专精?就是专业化;什么是特新?就是差异化。面对卡脖子,补短板是短期策略,锻长板才是长期战略。我觉得,工信部这几年搞的专精特新企业梯形培育工程,是深得全国制造业企业拥护和中央肯定和倡导的一项政策,也标志着我国制造业产业政策从选择性产业政策向普惠性产业政策的转变。
首先,必须从整装制造、综合制造、装配制造转向基础制造。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引进了无数的整条生产线,家电、汽车、手机等等莫不如此。我们先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但是里边的关键部分,我们做不了,国产化率很低。现在需要回过头补上基础制造的课。老牌工业国家,都是通过专业化分工协作,建立了密密麻麻的专业协作体系之后,最后才出现了集成制造、装配制造、T型生产线。如何把装配制造前面和后面的链条补完整,补链、串链、铸链,需要从工业强基做起,从产业基础再造做起。具体来讲就是6个基:基础设备、基础材料、基础零部件、基础工艺、基础软件、基础共性技术,我们下一步需要强化这六个基。未来的集成制造,要发展和稳定一批核心企业,培育并依靠细分领域隐形冠军。
其次,实现从大到专的转变,倡导专业化生存、专业化发展、专业化引领,坚持长期主义和技术至上,走专业化道路。开口一寸,但是深达千尺。其实资本市场也是这样,一些大的综合制造企业市值并不高,而专业化企业,比如说像宁德时代、浙江万向、福耀玻璃、百济神州、隆基股份等等,细分领域做得窄,但一直做到全国第一和世界第一,这些企业资本市场反而给予很高的定价。
走专精特新之路,更适合民营企业。培育长板产品和长板产业,还得依靠民营中小制造业。像航空发动机、大型集成电路、超级计算机、数字机床等等,可以利用举国体制的优势,可以依托央企或大型企业来做。但是走专业化路线,民营企业更有优势,尤其家族型企业,可以不计代价的投入时间成本,但国企领导人有任期制,而且国企的考核主要还是保值增值。
第三,抓产业链集群的培育。专精特新企业,首先是在一个产业集群当中成长,企业群落和产业集群最容易出现专精特新、小巨人和隐形冠军。产业集群的秘密是空气当中有一种创新的气氛,一种隐形的知识而且不断迭代不断更新,促使集群持续繁衍,持续壮大,不断走向专业化、极致化。十四五规划提出建设成若干具有世界竞争力的产业集群,现在各地干劲很大。未来中国参与全球制造业的分工和竞争的时候,可能就是以这种集群的模式来参与全球产业链的分工布局。专精特新企业嵌入一个产业链集群,而这个产业链集群,再加入到全球经济循环当中。
目前国内大的产业链集群都有市场中形成的各自群主、链主。应当认识到,产业链集群当中的链主企业是自然产生的,不是任命的。企业和企业之间,不存在什么链长企业;央企链长制有可能固化强化新的不平等竞争关系,使交换关系变成上下级关系;那些大型国企与当地民营企业本来就是两张皮,或者是灰色融入,并不能起到有效带动作用,反而是大树底下不长草。长春的一汽和中车就是例子;再说,央企主要在北京,中国的制造业集群却在东南沿海,脱离太远。
第四,适应数字化、服务化、绿色化大趋势。工业化、信息化两化融合,相互赋能,路宽且长。通过传感器采集到生产现场数据,海量化以后编程建立计算模型再上企业云,整个生产过程实现智能化。传统制造企业凤凰涅槃,华丽转身,这就是工业互联网。东南沿海,这样的应用场景随处可见。
未来的制造业,制造和服务之间的界限将越来越模糊。在信息化的背景下,尤其是“云大物移智区元”时代,制造业服务化的趋势十分明显。比如海尔, 10万员工,生产线上只有1万多人,大量的员工在搞研发、管理、营销、服务。华为19万员工,主要是工程师,而不是工人。小米甚至没有自己的工厂,他只是建设供应链。美国的英伟达,既是软件企业,国内叫现代服务业,但也生产芯片,又是高端制造业。
制造业还必须要适应低碳绿色发展的新趋势。所有制造业企业都应密切关注国家的双碳1+N政策,要有紧迫感,要树立绿色理念。绿色制造工程是中国制造2025提出的五大工程之一,相关政策含金量高,可以积极参与。随着绿色消费的普及,绿色制造将有广阔的市场,尤其新能源技术使能源再生化、制造化,有可能将是一场影响深远的产业革命。碳中和市场还是一片蓝海,如何减碳?如何降碳?在电力、建筑、交通、工业等等领域,绿色制造技术和产品将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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