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未平，土库又双叒叕起？

俄乌未平，土库又双叒叕起？

近几个月来的土耳其似乎在国际舞台上表现得尤为活跃，先是忙前忙后，积极在俄乌冲突中斡旋，多次作为双方的和谈场地；后又在美西方热烈欢迎的背景下跳起来反对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不久前更改国名的申请也被联合国批准。而近日，继4月中旬进攻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工人党基地后，土耳其又透露了针对该组织的新军事行动计划。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6月1日表示，土耳其将在叙利亚境内展开军事行动，旨在消灭位于叙利亚北部城镇塔尔里法特和曼比季的“恐怖分子”（库尔德武装）。他说，此次行动的目标是恢复土耳其沿土叙边境设立30公里“安全区”的努力，以保护边境安全。据土耳其媒体6月3日报道，叙利亚北部部分地区的库尔德工人党武装据点和建筑物已经开始遭到土耳其军队的火炮和火箭弹袭击。此后，埃尔多安也在会见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等不同场合多次直接或间接地表明了土方对库尔德武装的坚决立场。

事实上，自2016年以来，土耳其已经在叙利亚北部对库尔德武装开展4过次军事行动，双方三十多年来在各地区的冲突更是不计其数。那么，土耳其缘何紧紧揪着库尔德武装不放？双方之间究竟有什么难以弥合的矛盾？下面，本文将从历史背景、现实因素与未来展望三个方面浅析土耳其与库尔德武装之间持续数十年之久的斗争。

01

追本溯源：

库尔德问题的复杂性、长期性与国际性

库尔德人的故事无疑是充满悲情色彩的。他们和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犹太人一样，是中东地区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拥有着悠久而灿烂的历史。其聚居区原为12世纪所建立的一个名为“库尔德斯坦”的省份，地处西亚中心地带，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正因如此，库尔德人在历史上先后被希腊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罗马人、阿拉伯人、蒙古人和突厥人侵略与统治，从未建立过独立国家。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斯曼帝国的领土被英法等国瓜分，并与协约国签订了含有库尔德人实行自治或独立条款的《色佛尔条约》。条约规定，在叙利亚和伊拉克边界以北的库尔德人占多数的地区建立自治政府，如该地区大多数居民要求独立则将可以建立国家。这让百年来饱受战乱与流离之苦的库尔德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可库尔德人忘了，将希望寄托于列强的利益分配注定不是一个可靠的选择。

1923年7月，就在现代土耳其即将成立之际，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与协约国签订《洛桑条约》。在英法等欧洲列强的主导与凯末尔的反对下，条约取消了库尔德人自治这一条款，库尔德斯坦被分割称四部分，分别由叙利亚、伊拉克、伊朗与土耳其占有，这导致库尔德人的家园更加四分五裂，库尔德问题进一步复杂。

而在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以后，凯末尔所倡导的改革在民族问题上推行同化政策，否认库尔德人的存在，将库尔德人归为“山地土耳其人”。库尔德人在政治上不能获得少数民族应有的政治地位，在经济上得不到平等的投资，在教育文化上也被全面否定长期以来所形成的文化传统。长期的高压统治与不合理政策使得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中央政府的矛盾越来越深，前者的独立尝试从未终止，同时导致极易被激进的左翼思想所影响。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库尔德工人党于1979年应运而生，并逐渐成为库尔德人的代言人，其宗旨是在地处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交界处的库尔德人居住区，建立起一个独立的“库尔德斯坦共和国”。

凯末尔 资料图

自20世纪80年代起，土耳其军方与库尔德人武装尤其是库工党不断发生激烈冲突，库工党也成为了土耳其的心腹大患，被其视为恐怖组织。在欧盟的推动和施压下，土耳其有限度地放松了对库尔德人语言、文化方面的限制，库尔德语的音乐、广播和电视获得部分解禁。

1999年，库工党领导人奥贾兰被捕，这一时期，库工党努力通过政治途径以和平方式开展活动，甚至表示放弃独立意图，争取在统一的土耳其的基础上，保护库尔德人的民主权利，实现民族平等，争取以自治、联邦的形式在土耳其境内存在。然而，土耳其政府对库工党的诉求反应迟缓，毫无作为，始终没有正视其的民族特性与政治诉求，使得库尔德人日渐失望。

随着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伊拉克库尔德人在伊拉克的政治地位迅速攀升，并实现了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自治，为土耳其库尔德人起到了充分的示范效应。后者借助战乱扩充势力，于2004年重新开始对土武装斗争。

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库尔德武装被美国看中并结盟，其叙利亚分支“人民保护部队”在打击“伊斯兰国”组织（ISIS）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并希望以此获得美国的保护与争取独立的支持。

美国与库尔德关系走近引起了土耳其政府的高度紧张，后者加大力度多次越境打击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的库工党目标。尤其是2019年，土耳其大军入叙攻打库尔德武装，并在叙利亚境内建立30公里的“安全区”，上千名库尔德人战死，大批库尔德民众被迫离开家园。然而，面对土耳其的出兵，美国却“始乱终弃”，选择了撤离，白白利用了库尔德人对独立的渴望，并没有对其提供实质性帮助。这让库尔德人又一次感到愤怒与失望。

库工党 资料图

长期以来，库工党的存在严重威胁土耳其国内民众的安全以及社会的稳定。根据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GTD)的统计，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土耳其发生的4391起恐怖袭击中有2212起是由库工党实施的。不仅如此，库尔德问题的欧洲化、国际化也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土耳其与美国及欧洲各国的关系。其对美反恐盟友的打击以及时不时通过掣肘北约决议企图实现自身在库尔德问题上诉求的做法，一度使美土关系恶化。

另一方面，库工党外围组织在欧洲的宣传与影响使得土耳其的国家形象在欧洲国家心目中受到巨大损害，欧盟也因此而对土耳其的民主及人权状况存在严重怀疑，如此一来，库尔德问题的妥善解决成为了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关键要素。

如前文所述，库尔德问题具有深刻的复杂性、长期性与国际性特点。因此，即使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执政以来逐渐对库尔德人实行怀柔与安抚的政策，尤其是2013年埃尔多安上台后做出积极调整，首次承认土耳其存在“库尔德人问题”并积极寻求解决办法，库尔德问题的现状和前景依然不容乐观。

02

究其原因：

特殊的国内外环境促成土方出兵

那么，土方选择当下这一时间节点准备发动新一轮进攻，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从国际局势角度出发，如今，世界的焦点集中在俄乌冲突。俄罗斯正忙于战争，且面临西方各国围追堵截，无暇对叙利亚提供强大支援，自然也不想恶化俄土关系，不会进行过多干涉。至于美国方面，作为北约成员国的土耳其认定美国现在迫切需要北约团结一致对抗俄罗斯，尤其是在瑞典与芬兰加入北约的问题上。

近一个月以来，埃尔多安在多次讲话中指出，由于两国没有对恐怖组织（库尔德武装）持明确、反对的态度，土耳其无法相信它们，对于两国入约一事迟迟不放行，同时也向国际社会展示自身在库尔德问题上的坚定立场。手握筹码的土耳其判断，当前国际环境下，即使美国与库尔德保持某种盟友关系，也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反应，急于寻求北约保护的瑞典与芬兰更是如此。

基于上述推断，冲突一旦爆发，库尔德武装更可能处于较为孤立且被动的局面，这正是土耳其进行有效打击的好时机。

另一方面，从土耳其国内的角度出发，在国际舞台上十分活跃的埃尔多安，在国内却并不如意。一段时间以来，土耳其经济形势持续下滑，通胀飙升，货币断崖式贬值。其国内货币里拉在去年贬值44%的基础上，今年的贬值幅度已超过22%。土耳其统计局6月3日公布的数据显示，土耳其5月CPI比去年同期上涨73.5%，创下自1998年10月以来的最高纪录。不过土耳其经济学家仍然质疑这一数据，土耳其独立经济研究机构ENAGroup表示，土耳其的真实通胀率可能接近160%。

尽管通胀率一直高位运行，土耳其央行自1月以来仍连续五个月维持基准利率不变。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埃尔多安一直坚信自己的“非传统”经济学，即反对提高利率，坚持认为高利率会加剧而不是抑制通胀，土耳其面临的是“实际生活成本上升”的问题，而不是“技术层面”的通胀问题。埃尔多安6日甚至表示，土耳其政府正在实施“真正的”经济改革方案，将继续降低利率。此后，里拉进一步走软，8日当天贬至1美元对17里拉的心理关口。

糟糕的经济形势和并不乐观的人民生活水平使得土耳其民众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严重拉低了埃尔多安政府的支持率。此时此刻，对土耳其民众强烈反对的库尔德武装发动进攻，便为埃尔多安在选民面前展示土耳其国际威望、树立自身致力于维护国家稳定与统一的良好政治形象提供了契机。这有助于转移民众注意力，加强国内凝聚力，调动民族主义情绪稳固土耳其当前政府与埃尔多安的地位，进而增加一年后大选的胜算。不得不说，此次土耳其政府的军事行动与日前的改名举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03

未来展望：

土耳其能否如愿以偿？

库尔德人又将何去何从？

面对咄咄逼人的土耳其，叙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于7日表示，随时准备与叙利亚政府军协调，以对抗任何可能的土耳其入侵，保护叙利亚领土不受占领。分析人士指出，这一声明似乎针对美国，意在促使美方向埃尔多安施加压力，让他放弃打击计划。同时，作为对美国的某种牵制，库尔德武装也声称，一旦土耳其发动进攻，库尔德武装将无法有效控制监狱，其中关押有几千名伊斯兰国极端分子，一旦出逃，后果不堪设想。

土耳其的大动作自然也引起了美国、俄罗斯、伊朗等国家的警惕。日前，俄方敦促土方保持克制，避免叙利亚本已艰难的局势恶化。现今，俄、伊军队正纷纷展开部署，叙利亚政府更是愤怒，谴责土方越境行动侵犯叙利亚主权。

而对于埃尔多安的“狠话“，美国在第一时间表示反对，国务卿布林肯重申拜登政府立场，称美国反对在叙利亚北部开展的任何升级行动，并支持维持当前的停火线。布林肯表示，土方此举将把驻扎在在叙利亚的美军“至于风险之中“，美国还要继续和库尔德武装合作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因此不希望看到任何危及打击行动的事情发生。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在反对土耳其对库尔德武装动武的同时，还给了土耳其一个不好的信号。布林肯在埃尔多安宣布发动新一轮军事行动当天称，美国政府认为土耳其想买F-16和阻挠瑞典芬兰加入北约是两码事，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他也没有提土耳其重返F-35项目的问题。这一表态也意味着，土耳其想借阻挠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问题，达成自己多个诉求的可行性是有限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土耳其和美国以及北约的关系可能进一步疏远。事实上，就在埃尔多安宣布对库尔德武装采取军事行动的几天前，《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名为《土耳其对北约来说是一个破坏性的盟友》的文章，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当前对于土耳其这个北约盟友的真实看法。

综合来看，土耳其此次的军事行动会对库尔德武装造成一定打击，但考虑到库工党依托两伊一叙、进可攻退可守的天然优势，加之西方不时的援助与瞬息万变的国际局势，不得不说，土耳其想要真正地解决库尔德问题，道阻且长。

回顾历史，展望未来，我们会发现，土耳其消除这一心腹大患的根本之道是反求诸己。唯有正视国内问题，坚持在民族平等的基础上，赋予库尔德人平等的民主政治权利与少数民族应有的权利和地位，落实反歧视政策，营造自由宽松的政治环境，提高库尔德人政治参与程度与影响力，加强库尔德地区经济、教育、医疗卫生等体系建设，整体改善其生活状态，让他们获得切实的好处，而不是仅停留在口头表态和象征性的倡议。对于当前的土耳其而言，要实现上述目标，还需要一次针对库尔德人涉及政治和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全面改革，难度不小。

而针对库尔德人跨界问题，土方应在不影响与其他国家关系的基础上，加强与有关国家的合作，综合运用多重手段，应对境外库工党势力的威胁，破除单纯依靠跨境军事打击无法彻底解决库工党问题的窘境。通过国内外综合手段，削弱境内外库尔德人对土耳其政府的对抗情绪，降低库工党在库尔德人中的认可度与影响力，进一步压缩该组织的生存空间，库尔德问题才可能从根本上逐渐消解。

我们当然希望，库尔德问题可以早日获得妥善解决，让苦难的库尔德人取得他们应有的权利，也让满目疮痍的中东地区少一些裂痕，多一些和平。

参考文献：

王建鹏，赵金萍: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问题分析，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21(6)，第23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