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失位权力失控，起底郑州红码事件

如果说唐山烧烤摊打人事件，是老百姓对人身安全的忧虑，那郑州红码事件，则升级到国家金融安全、个人信息安全和监管失控、权力滥用的群体愤怒。其恶劣性质远超唐山事件。

炒作了近一个星期的郑州红码事件，在舆论的高压之下，河南方面终于作出有效回应，在逐步揭开事件真相的同时，一定程度也缓解了社会的焦虑。

6月17日，河南省郑州市纪委公众号发布信息称：针对近日部分村镇银行储户健康码被赋红码的问题，郑州市纪委监委启动了调查问责程序，对发现违反《河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健康码管理办法》的乱作为，将依规依纪依法严肃处理。

6月18日，许昌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公安机关对河南新财富集团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涉嫌重大犯罪立案侦查，2011年以来，以该公司实际控制人吕某为首的犯罪团伙涉嫌利用村镇银行实施系列严重犯罪，该案犯罪时间长、参与人数多、案情十分复杂。

郑州红码事件，有两个核心问题。一个问题是谁在滥用红码？另一个问题是谁导致了村镇银行暴雷？

下面，本文按照时间顺序，全面梳理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

1）被悬赏的行长

3月5日，河南省许昌市公安局发布《悬赏通告》，悬赏10万元通缉涉嫌“严重经济犯罪”的在逃嫌疑人孙振甫。此后，许昌警方的办案民警又告诉媒体，此前悬赏10万元征集线索的《悬赏通告》“已经作废”。

孙振甫其人，从2018年起担任许昌农商行的副行长。而根据天眼查数据，本次发生取现问题的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均为许昌农商行旗下银行。

据网络报道，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成立于2011年3月，是经中国银保监会批准成立暨由许昌农商行发起设立的县域独立法人金融机构，注册资本金1.3亿元。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是经中国银监会批准，由许昌农村商业银行发起在上蔡设立的首家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村镇银行，成立于2015年11月。柘城黄淮村镇银行是经中国银行业监督委员会批准、河南银监局核准同意，由许昌农村商业银行发起设立的一家具有法人资格的村镇银行，注册资本5000万元，2016年5月6日正式开业。

以上这些村镇银行的发起人和最大股东均为许昌农村商业银行。该行持有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安徽固镇新淮河村镇银行的股权比例分别为20.5%、51%、51%和40%。

不知这个孙振甫涉嫌的“严重经济犯罪”是否与河南的村镇银行案相关？这个悬赏通告为何又会作废？孙振甫目前是否已归案？这些疑问，都需要警方的进一步通报。

2）银行的公告

4月18日、19日，上河南许昌市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驻马店市上蔡惠民村镇银行、商丘市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开封市新东方村镇银行以及安徽省蚌埠市固镇新淮河村镇银行、黄山市黟县新淮河村镇银行，共6家村镇银行先后分别通过网站、微信公号、APP等途径发布“系统升级通告”，称因系统进行升级维护，其网上银行、手机银行暂停服务，对于何时恢复正常并未给出明确时间。其中，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开封新东方 村镇银行表示，“有现金需求的客户可到银行柜台进行办”，还强调“异地客户要根据疫情防控要求做好防护”。

4月22日，开封市当地监管机构中国人民银行开封市中心支行、开封银保监分局发布公告，称“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已足额缴纳了存款准备金，目前资金充裕，支付能力充足。并称该行参加了存款保险，会采取有力措施切实保护银行和储户的合法权益。”

但涉事的几家村镇银行，也只有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就后事件后续进展作出了回应。

3）投诉与挤兑风险

据澎湃新闻报道，4月19日，互联网智慧银行科技服务商君正智达（深圳）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向相关部门递交了《关于禹州新民生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固镇新淮河村镇银行四家村行关闭一切线上渠道资金支付业务导致互联网平台出现大面积投诉及发生严重挤兑情况的问题反映》。

2000年该公司应四家村镇银行的要求，帮助其银行系统对接了度小满、京东金融、滨海国金所等互联网平台，四家村镇银行在度小满等合作互联网平台销售各行的存款产品，后因相关规定停止该业务。

君正智达公司在报告中称，4月18日四家村镇银行强制关停线上渠道资金支付业务，导致互联网存款客户无法提现取款，已出现线上线下挤兑情况及大量负面舆情。上述事件涉及到的存款规模高达上百亿、储户规模多达上百万。

“上述四家村行在各大互联网平台的存续互联网存款规模上百亿，涉及客户近百万人。”君正智达公司称，作为银行及互联网平台的合作伙伴，其已多次向四家村镇银行及其发起行许昌农商行反映情况、提示风险，均未给出解决方案，故向相关部门反映，希望“不良舆情及挤兑风险”得到及时化解。

4）主管部门首次回应

4月25日，网友在中国人民银行在网站“公众留言”栏目留言询问反映“河南多家村镇银行突然停止线上业务，存款无法取出”，中国人民银行回复称，“人民银行高度关注此事件。目前，有关部门已开展调查，人民银行将配合有关部门，依法尽责保护金融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同样是4月25日，网民在许昌市人民政府反映“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无上线上取款”问题，许昌市政府官网回复：“近期有不法分子利用禹州市新民生村镇银行线上渠道进行诈骗。为有效阻断不法分子诈骗行为，禹州市新民生村镇银行正在升级优化线上渠道系统，前期已发布公告。目前，禹州市新民生村镇银行各营业网点均可正常办理业务，一切合法储蓄存款受法律保护，请您耐心等候通知，涉及其他问题的，由有关部门正在调查处理中。”

5）恐慌的储户

自4月18日多家村镇银行发布公告宣称系统升级暂停线上业务后，全国各地的储户突然无法在线上取钱，甚至连自己的用户情况也无法查看。

这些通过互联网平台在豫皖两地村镇银行存款理财的，大多是省外人，主要来自广东、江苏、山东等经济较发达地区，此外也有来自四川等地储户。虽然相关村镇银行通告称，线下网点可正常取款，但受疫情、交通等因素影响，大多线上储户仍在等待消息，没有去涉事银行网点。

而随着各种信息不断曝光，银行暴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很有可能打水漂。储户们坐不住了。

于是，广大储户分别向涉事银行、监管部门咨询打听，甚至还有不少人选择了报警。有储户多次拨打银行客服电话和各个支行的电话，全都无人接听，也有储户称打通银行客服，客服称建议报警。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报警。而警方反馈给储户的信息是，与相关村镇银行有合作的河南新财富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目前警方正在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工作人员还通知储户向警方邮寄身份证复印件、银行账号、存款和转账凭证、是否购买理财产品等材料，并可将相关进展转告其他储户，让大家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取证。

6）河南新财富浮出水面

5月18日，《中国银行保险报》官微发布银保监会对此事的回应：银保监会与人民银行持续关注河南4家村镇银行线上服务渠道关闭问题，已责成河南银保监局和人民银行郑州中心支行切实履行属地监管职责，密切配合地方党委政府和相关部门稳妥处置。据了解，4家村镇银行股东——河南新财富集团通过内外勾结、利用第三方平台以及资金掮客等吸收公众资金，涉嫌违法犯罪，公安机关已立案调查。目前4家村镇银行营业网点存取款业务正常开展，凡依法合规办理的业务均受到国家法律保护。银保监会与人民银行将密切配合地方党委政府和相关部门，严惩金融犯罪，依法保护广大金融消费者合法权益。银保监会与人民银行提醒广大金融消费者，办理金融业务选择正规渠道，不被“高息”“高收益”等虚假宣传误导，不轻易将资金委托给第三方代办，防止上当受骗。

7）千里维权

由于担心暴雷，涉事村镇银行门口开始排起了取钱的长队，储户既有河南当地人，也有外省人。但是外省前来取钱的储户又遇到了新问题。

储户张先生反映，他半年前在360金融、度小满、京东金融平台见到了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的存款产品推广，然后在该行的微信小程序开通电子二类账户完成购买。外地储户无法在手机银行看到存款产品，只能在微信小程序购买，购买后在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的手机银行可以同步查到。

张先生表示，因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近期发生线上储户存款无法取出的问题，他4月18日开车600多公里奔赴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的总行。当地的老百姓说“银行出问题了，听说大股东办坏事了，要撤股，牵扯到很多银行，我们怕银行钱出现问题，赶紧来取”。在柜台持卡取钱也没办法立刻拿到现金，而是挨个取号，4月20日去取钱的已经排到5月中旬。

 对于没有实体卡的线上储户，取钱无比艰难，有来自江浙沪几个储户要去查账户状态，银行不给查，没有任何理由，即使是本人拿着身份证也不给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赶往郑州取钱、维权。各种微信维权群迅速组建，抱团维权成了重要选择。

8）人在家中坐红码天上来

许多前往河南维权的储户。从6月12日起，有储户刚一到河南就发现自己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然后就是按照防疫政策被当地要求隔离。但在前往郑州前他们的健康码都是绿色的，48小时核酸检测结果也仍然显示为阴性。

越来越多人的健康码突然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涉及河南几家村镇银行的储户。健康码变红码的原因，基本都是 ” 正在实施集中或居家医学隔离观察的入境人员 “。而这些人实际上多数都是从国内低风险地区来的。这些健康码突然变红的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即河南涉事村镇银行的储户。

这让事件开始变得复杂，维权的路变得艰难而漫长。

事情开始变得更加离谱。石家庄的邓先生在近14天内一直待在家中，并未到过河南。6月11日晚，邓先生听说一些储户因为扫了一个显示地址为“郑州车站西南出口”的场所码，结果健康码突然变红，自己还颇为惊奇，几乎不敢相信，随后好奇的邓先生也扫了这个场所码，结果发现自己的健康码居然也变红了，可他用家人的手机扫描这个场所码，却发现家人的健康码仍为绿色，并未变红。

邓先生发现，自己被赋红码的原因，是“通过数据库查询，您有一个出行提示：河南省将您的健康风险等级定为高，健康报告日期为2022-6-11。”

由于被无辜赋红码，即使人不在河南，也给工作生活带来极大烦恼，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只能在家隔离。而到当地疫情防控指挥部申请消除红码时，又被告知红码由河南省赋予，他们无权消除。

随着河南“精准防疫”的升级，几乎所有前往郑州的储户都被赋了红码，而当地则要求他们直接返回，否则就按照等地疫情防控政策，强制带走隔离14天。

更过分的是，有郑州本地的储户，一直没出过郑州，但也被赋红码了，包括他的家人也被赋红码。致电相关部门后，得到的回复是大数据显示其去过香港。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郑州红码事件迅速传遍全国并迅速成为众矢之的。即便在唐山事件的高热之下，郑州红码依然顽强的抢下舆论的一席之地。

9）谁是“赋码爷”？

对于红码事件，郑州方面的回应就是推皮球、打太极，始终不敢正面回应。但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郑州市 12320 卫生健康热线：我们这边没办法解决，不清楚是哪个部门进行的赋码，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到国务院平台投诉。

郑州市 12345 热线回应一：具体原因不太清楚，这个需要相关部门落实情况，健康码被赋红码不是健康码专班负责，具体的赋码转码单位正在查询。

郑州市 12345 热线回应二：是大数据信息库出了点问题，河南省赋红码的情况，是省级单位进行处理的，如果是郑州市的红码，我们可以进行受理 。

河南省卫健委：目前正在调查核实中，至于调查核实进展情况暂不了解。

河南省行政审批和政务信息管理局：确定赋码不是省里赋码，应该是地市赋码，因为这是属地管理，具体他们怎么操作我不了解。

郑州市大数据管理局：此种情况属于郑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负责，这个指挥部下面还有个社会防控部，是健康码管理的直接机构，负责制定赋码的规则。

郑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目前并未接到相关人员被赋 ” 红码 ” 的情况， 不是我们赋予的红码，建议咨询当地疫情指挥部热线。

绕了一大圈，硬是没搞明白到底是哪个部门给储户赋的红码。看来这个冤案只有请包大人来破了。

10） 终于看到能管事的了

在踢了4天的皮球后，郑州、河南终于不再回避矛盾，开始作出了有实质性的回应，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调查问题。

6月16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回应已将问题转省卫健委自查。

6月17日，河南省疫情防控指挥部要求各地严格执行《河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健康码管理办法》及健康码赋码转码规则，健康码仅用于疫情防控，服务人民身体健康，绝不允许在国家、省疫情防控指挥部规定的情况以外应用，绝不允许在与疫情防控无关的场景使用，绝不允许超规则增加或删减健康码风险人员数据库。

郑州市纪委也在6月17日发布消息称：针对近日部分村镇银行储户健康码被赋红码的问题，郑州市纪委监委启动了调查问责程序。

6月18日，许昌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公安机关对河南新财富集团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涉嫌重大犯罪立案侦查，2011年以来，以该公司实际控制人吕某为首的犯罪团伙涉嫌利用村镇银行实施系列严重犯罪，该案犯罪时间长、参与人数多、案情十分复杂。

许昌公安的回应，让本安头号嫌疑人吕某首次出现在官方文件中。这证实了之前网媒的猜测，而这个吕某应该就是已经潜逃国外的吕奕。

6月18日，河南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回应：针对近期个别村镇银行线上服务渠道关闭问题，各级金融管理部门密切配合公安机关开展调查，禹州新民生等村镇银行线上交易系统被河南新财富集团操控和利用的犯罪事实已初步查明，相关资金情况正在排查。河南银保监局、河南省地方金融监管局责成相关村镇银行紧紧依靠当地党委政府，积极配合公安机关侦办案件，做好资金信息登记和后续处置工作，依法保护金融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同时，提醒相关群众配合做好信息登记工作。

河南郑州红码事件的具体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了。下面，该分析一下这个事件的起因和责任了。

第一个问题，关于监管失位的问题。

现在基本能确定的是，河南村镇银行系列问题的罪魁祸首就是吕奕。这个吕奕出生于1974年，老家是河南南阳，其已将自己的国籍迁到了塞浦路斯。吕奕系新财富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其通过旗下遍布全国的上百家公司，先后参股、控股国内多家城商行、农商行及村镇银行。其中，就包括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

据公众号“李光满说”文章介绍，2022年2月，银监会副主席蔡鄂生因受贿被逮捕，吕奕曾协助调查，进去了几个月。出来后，他就直接去了美国。谁放他走的？当时郑州四家村镇银行已经爆雷了，难道他不应该被边控吗？更何况现在是疫情期间，人员跨国往来极为不易，他是怎么跑出去的？

根据澎湃新闻的报道，许昌农商行代持村镇银行股权属于非合规行为，其因违规行为被多次处罚。此外新财富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河南几家村镇银行暴雷，不仅事关无数储户的利益，更是事关金融秩序和金融安全。这么多年来，当地的相关部门是如何监管的，为什么要到事件暴雷、首犯潜逃之后才处理，这到底是失职、是渎职，又或是有内鬼？这个吕奕是否已经卷款外逃？储户的损失还能不能追回？

事件调查清楚后，河南如果不处理金融系统一批人，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同时，这个事也给全国敲响了警钟，其他地方的村镇银行是否也存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来次全面清理了？我们不希望再有储户说自己的钱取不出来了。

这里也说一句公道话，在整个事件处理中，公安机关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他们在很早就开始配合银行部门行动了。这其中发生的一些不友好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把控的。

第二个问题，关于权力失控的问题。

到底谁才有权力把别人的绿码改成红码？甚至是把外省的绿码改成红码？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权力的任性和傲慢。郑州红码事件，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这不仅是“赋码爷”的问题，也不是健康码变维稳码的事，而是为谁执政、如何执政的问题？

不敢想象，有些人胆大妄为到了如此程度，权力任性到了如此程度。他们到底只是单纯地为了维稳，还是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行为简直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不敢想象，有些人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完全视法律为无物，不仅公然违反国家防疫政策，还公然侵犯他人隐私，利用手中的防疫权力，干着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不敢想象，如果这种行为得不到及时阻止，如果全国各地都来效仿，打着防疫的幌子欺压百姓，那必将导致天怒人怨、民心尽失。

红码问题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内部应该早都清楚了，如果真的想调查，一天时间足够。这是想不想的事，不是能不能的事。

我们希望河南省能够给所有储户一个交待、给全国网民一个交待、给党一个交待。你们这次犯下的错太大了，性质太恶劣了。如果不严肃处理一批人，你们是过不了关的；你们不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是过不了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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