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沉没，“赌王”衰落

作者 | 刘星志

曾经的世界最大海上餐厅，沉没在驶向东南亚的路上。

香港仔饮食公司6月20日公告称，旗下著名的海上餐厅珍宝海鲜舫18日在西沙群岛海域遭遇风浪入水，尝试救援未果，最终在19日全面进水翻转，沉至海底。

这是珍宝海鲜舫首次出海，此次“远走他乡”前往东南亚，是为了寻找更便宜的维修和泊位。

珍宝海鲜舫开业至今已有46年，承载了一代香港人的集体回忆，6月14日海鲜舫被拖离香港时，不少港人前往其停泊的维多利亚港拍照留念。

内地民众或许对这艘船鲜有耳闻，但大多数人都见过它的身影。经典港片《食神》《无间道2》等都曾在此取景，《食神》中薛家燕饰演的角色“味公主”正是在这艘船上吃下了“黯然销魂饭”，周星驰饰演的“史蒂芬·周”也是在这艘船上完成了自我救赎。

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珍宝海鲜舫成了连接内地和香港人对那个时代共同的美好回忆的纽带。

然而，2020年开始，珍宝海鲜舫因疫情停业，再未复业；更早之前的2013年，珍宝海鲜舫就已入不敷出。

值得注意的是，珍宝海鲜舫背靠的新濠集团日子也不好过。新濠集团是“赌王”何鸿燊家族旗下上市公司，疫情影响下澳门博彩、旅游收入骤减，公司2020年、2021年分别净亏损53亿元、31亿元。

香港仔饮食公司在声明中表示，海鲜舫沉船地点水深超1000米，打捞十分困难，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就此失去了一个可以寄托的实体。

珍宝海鲜舫从建造伊始，便命途多舛。

作为香港特色的餐饮形式，“海鲜舫”源自广州的“歌堂船”，指的是为渔民开设的酒楼。上世纪30年代，广州移民在香港兴起了开办“歌堂船”热潮，随着香港发展，船上吃海鲜的“歌堂船”生意受到来往商贾游人追捧，演变为后来的海鲜舫。

上世纪5、60年代，香港繁荣之势初现，为七十年代一跃成“亚洲四小龙”积蓄力量。在50年代，香港的繁荣带动海鲜舫生意走向鼎盛，避风塘一度停泊有十几艘海鲜舫。

这其中有一艘名为“太白海鲜舫”，由港商王老吉经营。太白海鲜舫生意壮大后，60年代末，王老吉豪掷1400万港元，想要建造一艘最大的海鲜舫，也就是后来的珍宝海鲜舫。

然而，1971年10月30日，开业前6天，珍宝海鲜舫发生火灾。蔓延的大火不仅烧毁了海鲜舫，还波及了附近渔船，造成32人死亡，13人失踪。

王老吉无力继续造船，赌王何鸿燊和富豪郑裕彤接盘，斥资3200万港元重建并改造了珍宝海鲜舫，并与1976年10月开业。开业当天，珍宝海鲜舫全场免费，轰动全港。

珍宝海鲜舫曾有“世界最大的海上食府”之称，在一众海鲜舫中显得鹤立鸡群。而除了大以外，何鸿燊在设计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如仿照明式宫殿的设计，二楼布置的金銮殿和龙椅等。

晚间开业时，珍宝海鲜舫内部金碧辉煌如同白昼；从外面远远望去，珍宝海鲜舫如一幢雕梁画栋、描红涂金的海上宫殿，巍然矗立。“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王勃当年在滕王阁上见到的景色或许也不过如此。

实际上，水上餐厅并非香港独有，在内地的上海、武汉都存在类似业态，但繁荣程度远不及香港的海鲜舫，也没有一家能够像珍宝海鲜舫一样成为一个文化符号。

以现在的眼光，珍宝海鲜舫富丽堂皇的奢华风格并不算主流，但在上世纪7、80年代，富丽堂皇的中式设计风格颇受追捧。社会名流纷至沓来，游人食客络绎不绝，甚至电影导演也对其青睐有加。

开业46年来，珍宝海鲜舫的到访宾客人数累计超过3000万，其中不乏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吉米·卡特、汤姆·克鲁斯等国际名人，电影《食神》《无间道2》《龙争虎斗》，以及《007铁金刚大战金枪客》也曾在此取景，珍宝海鲜舫成为映衬繁荣的香港以及香港文化的符号。

开业前的那场大火，似乎为珍宝海鲜舫之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赌王”接手后，珍宝海鲜舫红极一时，于是在上世纪80年代，何鸿燊又将邻近的太白海鲜舫与海角皇宫收购。1997年，何鸿燊的二儿子何猷龙花费数千万港元推行改革及翻新，将香港珍宝海鲜舫正式改名为“珍宝王国”。

然而次年，亚洲金融危机来袭，“珍宝王国”一度停业，海角皇宫被迫远走菲律宾，后又因经营不善辗转赠予青岛。

早在1993年，何鸿燊左手倒右手，将86.68%的香港仔饮食集团股权从信德集团卖给了家族的另一家公司新濠国际。2001年，何鸿燊将新濠国际托付给了何猷龙。

何猷龙接手时的新濠国际，旗下只有珍宝王国这一项产业，且已经亏损四年。何猷龙接手后推出多项措施，比如迎合顾客推出兔女郎表演，在他的革故鼎新下，到2004年，珍宝王国销售额同比增长了37%，何猷龙本人也以34亿美元的身价进入香港富豪排行榜第31名。

除了何猷龙的主动求变，内地游客也给珍宝海鲜舫注入了新的活力。非典期间，珍宝王国营业额跌去四分之三。但2003年，香港正式开放自由行，同年上映的《无间道2》引发内地游客打卡热潮。

《无间道2》电影画面，取景于珍宝海鲜舫

但这些小修小补只是给珍宝海鲜舫“续命”，并没能让它重返巅峰。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珍宝海鲜舫，在21世纪已落后于时代。热衷于上船吃饭的港人渐渐衰老，老旧的设施和装潢则无法吸引年轻人，珍宝海鲜舫逐渐走向没落。

同样走向衰老的还有何鸿燊。何鸿燊对珍宝海鲜舫颇有感情，曾多次在船上庆生。2013年，92岁的何鸿燊最后一次在珍宝海鲜舫上庆祝生日，同年，珍宝王国也开始入不敷出。到疫情前夕，珍宝海鲜舫累计亏损已达到1亿港元。

苦苦支撑到了2020年，新冠疫情又给了珍宝海鲜舫沉重一击。2020年1月，珍宝海鲜舫裁员一半，营业时间也大幅缩短，对外解释称“新营运模式将有助保留这个独特的香港地标”。但仅仅两个月后，2020年3月，珍宝海鲜舫停业，此后再未复业。

实际上，珍宝海鲜舫本有机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停业后的珍宝海鲜舫曾与特区政府达成合作协议，无偿捐赠该船予海洋公园营运，以作为“跃动港岛南” 计划的一部分，但在疫情严峻的形势下，海洋公园自顾不暇，捐赠计划遗憾搁置。

香港仔饮食集团早前表示，集团曾与10多间企业和机构商讨，无偿捐赠珍宝海鲜舫，但均未达成共识，原因在于其高昂的维护成本，无偿捐赠的背后，是每年数百万港元的检查维修保养成本。最为偏爱珍宝海鲜舫的何鸿燊逝世后，不论对于其家族还是潜在的接盘方，珍宝海鲜舫都成为了累赘。

多方寻求接盘未果后，今年6月，这所命运多舛的海上餐厅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它开始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航行。

珍宝海鲜舫有过辉煌历史，承载着无数人对香港黄金年代的美好回忆，但它的衰落与沉没并不令人意外。

顾客光顾海上餐厅，更多是出于猎奇和打卡的需求，以船为载体是类似餐厅的一种差异化打法。实际上，珍宝海鲜舫为代表的船上餐厅业态，高度依赖于商业，特别是旅游业的繁荣。

在上海，浦江游览餐饮游船商业模式与之类似，有在船上消费过的顾客向盒饭财经表示，其消费目的并不在于吃饭，而是观赏江景；也有上海本地人表示，江上餐厅性价比并不高，只有在年夜饭、生日宴等场景才会想起来光顾。

疫情对旅游业的打击不只表现在客流减少。上海本轮疫情期间，浦江游览餐饮游船暂停了营业，至今仍未恢复。

纵观珍宝海鲜舫的46年历史，从1998年、2003年，再到2020年，其遇到的每次重大危机，背后都有香港经济和旅游业遭受重创的客观因素存在。自身落后于时代，加上行业寒冬，在这两大因素共同作用下，珍宝海鲜舫最终滑向深渊。

值得注意的是，珍宝海鲜舫的衰败，只是何鸿燊家族走向衰落的冰山一角。

2001年何猷龙接手新濠集团时，珍宝海鲜舫还是公司主营业务；而到了今天，新濠集团已成为主营休闲娱乐、科技业务，并提供投资银行与金融服务的商业帝国，旗下有多家酒店、赌场。

数年时间里，珍宝海鲜舫总共亏损不过1亿港元，而受疫情影响，2020、2021两年时间里，新濠集团亏损逾80亿元。

自“赌王”何鸿燊逝世后，何家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沉没在南海的珍宝海鲜舫不过是这场雨里的一滴水珠。

2020年5月，何鸿燊逝世，由于未立遗嘱，家族内部遗产争夺战持续不断。

遗产纷争加上疫情影响，家族成员虽仍拥有巨额财富，但已经跌出香港顶级富豪圈。2022年福布斯“中国香港富豪”榜单中，何家人上榜三人，分别是第28位何超琼、第33位梁安琪和第46位何猷龙。

其中何超琼、何猷龙是何鸿燊二太太蓝琼缨的孩子，梁安琪则是何鸿燊四太太。从结果来看，二太太蓝琼缨成为了这场遗产争夺战的最大赢家，何鸿燊十多名子女中，上榜的两人都属二太太蓝琼缨一脉，这一脉也掌握着何鸿燊最核心的商业版图。

但据媒体报道，今年6月11日，珍宝海鲜舫沉没的一周前，蓝琼缨在养和医院因癌症病逝，享年79岁。

随着珍宝海鲜舫在远航中沉没，属于何鸿燊的时代印记又少了一个。

参考资料：

《珍宝海鲜舫离港，市民依依不舍》星岛日报

《薛家燕难忘<食神>经典回忆》星岛日报

《赌王何鸿燊遗产争夺案宣判，二房长女何超琼胜；为了钱他们还要斗多久？》新民周刊

《最大海上食府沉没，一个时代终结的象征》晚点财经

《那座世界最大的海上食府，沉在南海之中》摩登中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