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念缓
本文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
在不少人的认知里,俄罗斯是一个特别有“辨识度”的国家。
不说别的,只要看看名字,或许就能从一堆人名里找到来自俄罗斯的那一位。毕竟,诺夫、斯基、波娃之类的“标志”实在是显眼。不过,看出来谁是俄罗斯人倒也不难,可你知道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这个姓名,哪个是名,哪个是姓?
托尔斯泰肖像。来源/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有人做过统计,在莫斯科,与诗人普希金同姓的居民大概有三千人左右。要按中国文化来理解,这岂不是一个支脉庞大的巨型家族?真不是。只不过俄罗斯文化中的姓氏,说来有点话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俄罗斯地区的人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姓氏。故事在14-16世纪中叶发生了变化。这一时期,一批拥有世袭领地的王公贵族开始琢磨起一件事情——怎么才能保证自己家族对土地的永久占有权?这番思考直接促成了沙俄最早的姓氏诞生。无独有偶,16-17世纪,一些拥有土地但没有贵族封号的领主也照搬这个法子,将自己头顶的姓氏幻化为刻在一片片土地上的印记,标志着家族性的利益拥有和继承。正因此,俄文的“姓”本意便是家庭(CeMbg),也就是血缘关系和家族身份的证明。
那姓从何来呢?早期俄罗斯的姓氏很接地气,都是就地取“材”。比如,14世纪的公爵和世袭贵族很多是照着河流来给自己找姓,如著名大臣舒伊斯基的姓源于苏雅河、公爵库尔布斯基姓氏的灵感则源于库尔巴河。
当然,这样的“特权”不久便被打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大方登上经济舞台的商人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姓氏。这一次,琳琅满目的商品帮助大家打开脑洞,许多姓氏都是直接化用商品的名称。其后,神职人员也渐渐拥有姓氏,直到1861年农奴制被彻底废除,姓氏权才扎扎实实地到了全体民众的手里,俄罗斯的姓氏文化也才算真正发展成熟。颇有趣的一点是,虽然此时的姓氏已经剥离了等级色彩,但许多平民仍会照着贵族的姓氏学样子,比如早先贵族很青睐的“地域+斯基”,在这一时期也成了不少民众的心头好。
俄罗斯姓氏着实寻不到什么逻辑。比如,戈尔巴乔夫的原意是驼子,赫鲁晓夫的原意是金龟子,高尔基表示的是痛苦,斯大林直接意指钢铁。不是这些名人把自己的姓玩出了“花”,相反,动物、植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俄罗斯民众的姓氏来源。
这种“随意性”在“绰号姓氏”上体现得最为明显。简单来说,便是直接根据人的外表特征来形成姓氏,发色、身高甚至是性格,都能在“姓氏”问题上“横插一脚”。譬如,一个人拥有一头浅发,还得了一个暗指白色的绰号“别里亚克”,于是,“别里亚科夫”便可以成为自己甚至是后代的固有姓氏。如果脸有点歪,可能会有“克里沃谢科夫”之姓;走路一快,能给自己冠上“斯科罗霍多夫”之牌。佩图霍夫也是俄罗斯最常见的姓氏之一,源自“公鸡”,描述的正是好斗之人。这也能证明,为何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姓氏,翻译过来却是“肥胖”一说,莫斯科大学的创始人罗蒙诺索夫就更“无厘头”了,因为意思是“鼻子受伤的人”。
话又说回来,俄罗斯的姓氏随和“任性”,却也藏着玄机。比如,有的姓氏就像一张名片,无需多言,就能把一个家族的来龙去脉说个七七八八。
这就得提到俄罗斯姓氏文化中独具一帜的“父称”。所谓富人有父称,穷人有绰号,古俄罗斯文献记载,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无姓的俄罗斯人打交道,靠的就是父称和绰号。父称,回答的便是“父亲是谁”“你是某某之子女”的问题,时间长了,一些父称流传下来,成了俄罗斯姓氏的“最强养料”。苏联时期的人名学家弗拉基米尔·安德烈耶维奇·尼科诺夫就做过统计,俄罗斯人最常使用的父称姓氏有十个,分别是伊万诺夫、库兹涅佐夫、斯米尔诺夫、波波夫、瓦西里耶夫、彼得罗夫、费德罗夫、索科洛夫、米哈伊洛夫和肖斯塔科夫。值得一提的是,父称在语法上往往是在父亲的名字后面加上后缀,但男女的父称语法是不同的,一般来说,男性的后缀多被翻译为维奇,女性的父称多以阴性结尾,翻译过来便是X娜、X娃。
俄罗斯前外长伊戈尔·谢尔盖耶维奇·伊万诺夫。来源/央视新闻截图
这么来看,“诺夫”的遍地开花,往深里论,还真能牵扯出一大家子的血脉传承。
俄罗斯有这么一句谚语——有名字的是伊万,没名字的是傻蛋。其中的伊万正是俄罗斯最常见的男性名字之一,这也说明,比起“姓”的随意,名字对俄罗斯人来说尤为重要。正因此,在“姓”的面前,“名”的历史反而成了一条流经十多世纪的长河。
10世纪以前的古俄罗斯时期,这片广袤地域上的民众就有了自己的名字。这时候的名字没什么花样,怎么方便怎么来。于是,外貌、性格、行为、职业都成了人们取名的“参考资料”。据研究,这时的人们还会给孩子取一些不怎么能入耳的名字,比如傻子、麻子。大家相信,名字越“难听”,越能产生神奇的保护力,至少魔鬼一听这些名字,前来掳走孩子的愿望必定少了一大半。不过,也有不少人反其道而行之,将古老的图腾崇拜融入名字中,或者直接让人与野兽同名,坚信这样就能“攀”上亲戚,让二者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10世纪,东欧国家基辅罗斯发生了一件大事,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斯维亚托斯拉维奇(基辅罗斯颇有作为的君主,俗称弗拉基米尔一世)为了抵御游牧部落的骚扰,与拜占庭正式结盟。公元988年,东正教也彻底敲开了基辅罗斯的大门,成为国教。这样的大事件不仅改写了地区的命运,比如沙皇一词便来源于拜占庭文化,意思便是最高统治者。更直接的是,当地民众的取名活动,为此直接变了路子。
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为了抵御游牧部落的骚扰,与拜占庭正式结盟。公元988年,东正教彻底敲开基辅罗斯的大门,成了这方国度的国教。这样的大事件不仅改写了地区的命运,更直接让当地民众的取名活动变了路子。正如俄罗斯著名语言学家善斯基的描述,要谈人名学的研究,绕不开《圣经》。的确,此后俄罗斯的人名与教名开始紧密联系起来。一个个孩子被送进教堂接受洗礼,他们的名字也在圣水涤洗中染上了浓厚的宗教色彩。许多孩子的名字就与东正教的文献产生联系,比如俄历5月9日正是圣徒尼古拉的纪念日,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便会取名尼古拉,如果是俄历5月5日出生的女孩,也会因为圣徒伊莉娜的纪念日而得名伊莉娜。
10-11世纪的基辅罗斯。来源/张芝联 《世界历史地图集》
除了东正教文献,俄罗斯人名中还出现了神奇的“融合”。许多希腊语、拉丁语、古犹太语也跋山涉水而来,在与俄语碰面后,催生许许多多特殊的人名,其中很多描述个人品行的名字便是希腊语的手笔,比如亚历山大,意思是勇敢;叶卡捷琳娜,表示的是春节;维克多,说的是胜利者。古犹太语则是上帝的“铁粉”,由此衍生的人名也是旗帜鲜明,比如安娜、玛丽亚。有人统计发现,今天95%的俄罗斯人的名字都和宗教有点关系,这或许也可以解释,列夫·托尔斯泰笔下为何会出现安娜·卡列尼娜这样一个名字。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后,情况又发生了改变。政府颁布法令,允许父母给子女自由取名。这时候,名字脱离了早日的随意和规约,成了父母的自由发挥,一大批新名开始涌现,比如有人会被取名和平、五月,也有人顶起了“英雄”“自由”“玫瑰花”之名,在称谓中种下了更多的俗世生活与历史想象。都说名字是民俗文化和历程的缩影,在俄罗斯,这点倒是正正好好。
一般来说,俄罗斯人的名字会分成三个部分——名字、父称和姓氏,十月革命后,这样的结构作为规范被固定下来。比如俄罗斯总统普京,其全名为符拉基米尔·符拉基米洛维奇·普京,严格说起来,只有符拉基米尔是他的名字,意为支配世界,而符拉基米洛维奇是父称,我们俗称的普京,则是如假包换的“姓氏”。
处身当地,姓名并不非得同时出现,大家相互之间称呼什么,都得看年龄、身份还有具体场合。一般只有在公文中才会用到人们的全称,也只有晚辈对长辈的敬称才会囊括名字和姓氏。婚后的女性可以保留原姓氏,但大多数时候也得被冠以夫姓。如果称呼的对象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家也约定好了直接叫姓氏,比如斯大林、托尔斯泰、普希金。不过整体来看,姓的出场率要远远低于名字和父称。甚至有时候,父称还可单独使用,高尔基笔下的《母亲》一文中,主人公尼洛夫娜就是顶着父称出场,背后凝结的,正是作者对母亲深藏内心的尊敬。
马克西姆·高尔基画像。来源/Memorial Museum of Maxim Gorky – Moscow
这种极富特色的名姓选择也扎实生长在当地民众的生命历程中。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这个名字对很多人而言并不怎么熟悉,他就是列宁。据传,列宁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的笔名,1901年12月俄国社会民主党的机关刊物《曙光》上,“列宁”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个名字的来源,很可能就长在大河里头。勒拿河,西伯利亚的一条大河,曾经见证19世纪末期列宁被流放西伯利亚的那段岁月,于是,青年以此为名。也有人猜测,这是列宁对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普列汉诺夫的致敬与仿效。伏尔加河的河水,润养出普列汉诺夫的笔名“沃尔金”,追思先人的列宁,则选择“勒拿河”遥呼响应。无论哪种,终能让人寻到几世纪前化山为名、傍水为名的文化延续。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来源/《新世纪中学生百科全书》
有的姓名还能讲述更多的故事。比如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身为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的唯一女儿,她与父亲的关系却算不上太好。父亲去世后,她也与自己的母国决裂,投奔他国。此后,她坚决拒绝使用父亲斯大林的姓氏,然而,面对自己的儿子,她仍然为其取名约瑟夫,有人评论,这便是这位“离经叛道”的女儿,掩饰不了的家族情结。
的确,中国有句古话,“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其所分”。这个理,跨洋过海,翻山越岭,仍然能和许许多多的地域国度,共鸣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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