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萨里：印俄关系与印度“自力更生”计划

印度在信息科技领域的改革

2020年5月12日，印度总理莫迪启动了一项名为“自力更生”的经济刺激计划，该计划将围绕土地、劳动力、资金、法律等方面进行改革，预算总额为20万亿卢比（约2600亿美元）。印度电子和信息技术部部长钱德拉塞卡尔（Rajeev Chandrasekhar）是“自力更生”计划的忠实支持者，他指责西方科技巨头为了对抗俄罗斯，不惜分裂互联网，企图将互联网作为武器使用。此前，谷歌、苹果、万事达等美国公司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业务；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禁止俄罗斯使用其国际结算系统。俄罗斯的遭遇，让所有不愿臣服西方的国家意识到，为了政治目的，西方是无底线的。印度总理莫迪也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系，并多次表示要加速推进“自力更生”计划。然而，在印度试图平衡与西方和俄罗斯关系的背景下，该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仍存疑。

要厘清“自力更生”计划与印俄关系的联系，首先要回顾“自力更生”计划诞生的背景和原因。该计划诞生于新冠病毒肺炎大流行初期，鉴于疫情对全球供应链危机造成的巨大冲击，莫迪提议减少对关键进口商品供应的依赖，此为“自力更生”计划的主要目的。然而，莫迪所说的“自力更生”并非是指与全球经济“脱钩”，而是减少对核心行业的外部冲击。该计划以减少进口依赖为纲领，其主要改革举措为：通过《生产激励计划》和政府采购渠道，促进内需，使印度制造业具有全球竞争力，类似于美国的《购买美国产品法》。

尽管“自力更生”计划是在2020年启动的，但事实上印度政府早已布局多年，尤其是在信息技术方面。印度于2009年推出了全球最大的生物识别数据库“阿德哈尔”（Aadhaar）。在该数据库的基础上，印度国家支付公司推出了多个电子商务支付系统，从根本上改变了印度企业的经营方式。西方对俄罗斯实施大规模金融和经济制裁后，“自力更生”计划得到了印度舆论的大加赞赏。钱德拉塞卡尔表示，发展信息技术领域的自力更生、减少对外国科技公司的依赖，能够避免印度重蹈俄罗斯的覆辙，进而确保印度“不结盟”政策得以延续。

除了推动信息技术领域的自力更生以外，印度开始加强对外国科技公司的监管。印度官员认为，外国科技公司（尤其是电子商务、社交媒体、支付网关公司）利用印度数字市场监管宽松的环境，收集了大量印度公民的个人信息，从中牟取了巨额利润。正因为如此，印度政府近年开始对数字市场法规进行全面改革。

印度长期致力于建立完善的数据保护制度，以更大程度释放非个人数据的经济潜能。2022年4月29日，印度电子和信息技术部添加了有关网络运营者向主管机构报告网络安全事件的义务。例如，在6小时内上报网络安全事件、交易信息保存至少5年、将用户信息存储在印度的服务器上。该政策的目的是加强对外国科技公司的监管，推动印度实现数据本地化。

西方对俄罗斯制裁引发的大规模外资撤离，进一步加重了印度的危机感。按照钱德拉塞卡尔的说法，假如美国切断印度与互联网的联系，西方科技公司可能也会撤离印度。因此，印度在信息技术领域的改革是十分必要的。由此可见，“自力更生”是印度信息技术发展政策的核心目标，这意味着印度会采取更多维护自身数字经济利益的措施。钱德拉塞卡尔也曾多次提醒印度企业做好准备，随时应对来自外部的挑战。

实际上，印度对外国科技公司的态度取决于其军事、能源和经济利益。印度的国防、能源、食品等行业因欧洲局势的紧张而面临着更大的市场风险，印度在信息技术领域的改革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印度对俄罗斯的军事依赖

印度对俄罗斯的态度，或多或少反映了印度与俄罗斯之间的密切关系。印度军队的武器主要依靠进口，其中超过70%来自俄罗斯。印度是俄罗斯最大的武器出口国，2000年至2020年间，印度投入了358.2亿美元用于采购俄罗斯武器，占印度军购预算的66.5%。鉴于印度在军事上对俄罗斯的过度依赖，印度商业和工业部长戈亚尔（Piyush Goyal）大力鼓励印度国防工业自主化，并减少对进口军事装备的依赖。

在戈亚尔的强力推动下，国防工业自主化在过去10年里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仍任重而道远。印度目前尚不具备完整、成熟的国防工业体系，显然无法在短期内实现国防工业自主化。因此，戈亚尔的政策更多地是“面子工程”，其政策能否长期延续下去也是一个未知数。

此外，印度主要竞争对手中国和巴基斯坦与俄罗斯的密切关系，使印度外交政策不得不向俄罗斯倾斜。正因为如此，西方不能指望印度停止“亲俄”，但能够帮助印度减少或摆脱对俄罗斯的军事依赖。如果西方无法做到这一点，印度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进口俄罗斯武器。而令印度感到欣慰的是，美国至今未以印度购买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违反美国《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为由制裁印度。

据悉，为了帮助印度减少对俄罗斯的军事依赖，美国正在考虑向印度提供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英国、法国和以色列也有类似的意向。种种迹象表明，美国及其盟友均十分关注印度对俄罗斯的态度。

印度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

俄罗斯目前是印度第四大石油供应国，俄罗斯石油占印度石油进口总额的16.5%左右。在西方对俄罗斯挥舞制裁大棒的背景下，印度非但未减少俄罗斯石油的进口量，而是以折扣价购买了大量俄罗斯石油。例如，俄罗斯实施“特别军事行动”后的一个月内，印度购买了大约1300万桶俄罗斯石油，比2021年印度全年的购买量还多出至少300万桶。

此举显然打乱了美国在经济上孤立俄罗斯的计划。2022年4月，美国副国家安全顾问辛格（Daleep Singh）指出，虽然美国和欧盟未全面制裁俄罗斯的能源出口，但拜登政府不赞成印度加大与俄罗斯的能源贸易，也不赞成印度使用卢布与俄罗斯进行能源贸易，因为这将有助于帮助俄罗斯抵御西方的制裁，从而提升卢布的地位和可信度。尽管如此，印度在短期内不会跟随西方制裁俄罗斯，主要是因为石油对印度经济的重要性。

对于饱受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压力的印度而言，国际油价的上涨不仅会让印度经济雪上加霜，还会延缓印度疫情后的经济复苏。而以折扣价购买俄罗斯石油，能够减少国际油价持续上涨对印度经济的冲击。然而，印度的这一决定让其成为西方的“众矢之的”，印度对此反驳称，除非西方国家能够完全停止进口俄罗斯天然气，否则无资格批评印度对抗俄罗斯“不坚定”。针对来自美国的质疑，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 Jaishankar）回应称，印度一个月购买的俄罗斯能源，可能还不如欧洲一下午购买的俄罗斯能源。俄罗斯之所以向印度廉价出售石油，主要是因为俄罗斯希望通过提升与印度的经贸关系，以此减少西方对俄罗斯制裁的影响。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Sergey Lavrov）在访问印度时称，俄罗斯与印度就推行卢比-卢布兑换机制进行了商讨，印度未来可以通过该机制与俄罗斯进行大宗商品贸易。

俄罗斯实施“特别军事行动”而引发的国际油价飙升，让印度更加重视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如果无法确保印度的能源安全，“自力更生”计划将毫无意义。因此，印度才会强调购买俄罗斯石油并非“亲俄”，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此外，印度传统上奉行“不结盟”的外交政策，尤其是对俄罗斯实施“特别军事行动”的立场上，印度呼吁俄罗斯停止暴力、结束战争。

综上所述，印度在西方和俄罗斯之间“走钢丝”，体现了印度的“全方位外交”政策，即在保持战略自主性的同时，与各国保持接触。然而，随着战争的延长，印度的“全方位外交”政策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俄实施“特别军事行动”

对印度食品价格的影响

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全球最大的小麦、油籽和化肥出口国。俄罗斯实施“特别军事行动”后，全球开始面临供应链中断、食品价格上涨，情况至今仍然无缓解迹象。欧盟首当其冲受到冲击，俄罗斯是欧盟的主要石油和天然气来源，天然气的短缺直接影响到化肥的产量，进而抬高了欧盟的粮食价格。

据了解，印度每年进口大约250万吨葵花籽油，其中70%来自乌克兰，20%来自俄罗斯，10%来自阿根廷。由于印度对食用油的进口量大约占其总消耗量的60%，而随着油籽价格的上涨和供应链的中断，印度只能寻找其他来源来维持其食用油的供应和价格。

多年来，印度一直试图降低对油籽的进口依赖。为了增加印度国产食用油的供应，印度政府于2014年发起了“油籽和油棕国家使命”计划。当下正在蔓延的全球粮食短缺，可能会促使印度政府制定更多类似的计划，以便平抑印度国内食品价格的快速上涨。食品价格在印度是一个敏感话题，是影响政府信任度的关键因素。印度政府最初是同意小麦出口的，但随着印度食品价格的大幅上涨，印度政府最终宣布禁止小麦出口。

虽然印度与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的军事和经贸合作上了新的台阶，但印度拒绝谴责俄罗斯的立场、购买俄罗斯武器和能源的行为、针对外国科技巨头的信息技术政策改革以及小麦出口禁令的实施，让印度饱受国际社会的争议。总之，印度不会轻易改变其立场，至少在短期内不会改变。印度的外交政策是复杂且多层次的，即使西方愿意帮助印度降低对俄罗斯的军事和能源依赖，也难以左右印度的外交政策走向，因为印度的外交政策是基于自身的生存与发展，而非地缘政治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