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拜登“中东行”的最后一站去了沙特的第二大城市吉达,在那里先后与沙特国王萨勒曼和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举行了会晤。
这是他本次行程的最后一站,也是最受关注、最有争议的一站。
其中一个细节很值得玩味。到访当天,拜登和沙特王储碰了碰拳,却和国王握了握手。
拜登和特朗普不同,特朗普执政期间曾和沙特王储“打得火热”,不仅在上任后首次出访就去了沙特,还在卡舒吉事件中对沙特王储极力维护。
然而,拜登上台之后却对沙特王储连番敲打,致使美沙关系急转直下。
2018年沙特记者卡舒吉遇害后,拜登曾称沙特为“贱民国家”,并在竞选时承诺要让沙特王室变成“社会弃儿”。上任之后,拜登“重新校准”美沙关系,没多久就下令公开卡舒吉案调查结果,直指沙特王储批准杀害卡舒吉。
白宫曾公开宣称,拜登将只和沙特国王打交道,不与王储直接沟通。除此之外,他还曾限制美国对沙特的军售,不再支持沙特打击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并将胡塞武装从恐怖组织名单中剔除。
所以,拜登今年3月试图与沙特王储通话时,王储直接拒了。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这次能让拜登拉下老脸、放下身段去沙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石油。
7月15日,拜登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碰拳 图源:澎湃影像
求油得油?
俄乌冲突之后,国际油价飙升,美国能源市场也受到影响。如今,美国国内的高油价和高通胀已经影响到了拜登的选情。
13日,美国劳工部公布的数据显示,6月份美国汽油价格比前一个月上涨了11.2%,在过去12个月里涨幅达到59.9%;6月份美国的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9.1%,创近41年峰值。
随之而来的,是拜登惨淡的支持率。
截至当地时间15日,拜登在民调机构Civiqs的支持率仅有30%。而特朗普执政期间,该网站记录的他的最低支持率也有39%。
Civiqs网站截图
拜登坐不住了,特地跑到沙特,一边修补关系,一边请沙特增产石油。
据沙特媒体报道,这次美国和沙特签署了18项协议和谅解备忘录,涉及能源、投资、通信、太空、卫生等多个领域的合作。
“我正在尽我所能增加对美国的(石油)供应,”拜登在与沙特官员会面后称,他预计将在“未来几周看到进一步的举措”。但拜登政府没有具体说明,沙特将增加多少石油产量。
而沙特在会后发表的一份联合声明中没有提及增加石油供应,仅表示两国“重申对全球能源市场稳定的承诺”,美国“欢迎沙特承诺支持全球石油市场平衡”。
事实上,在拜登到访中东之前,欧佩克+上月2日已经决定,今年7月和8月将原油产量提高64.8万桶/天,较此前计划的增产43.2万桶/天增加50%。
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表示,从沙特方面的表态来看,他们还是会给拜登面子,适度增加产能,但是空间很小。沙特现在的产能大概是1100万桶/天,剩余产能大概是200万桶/天,很难大幅增产,所以拜登政府的需求只能部分得到满足。
孙德刚说,沙特方面宣布,要继续跟俄罗斯在欧佩克+ 框架下合作。那么接下来比较值得关注是欧佩克+ 8月3日的会议,该会议将校准该组织9月及以后的产量。在这之后,可能到9月份才能正式释放出一些增产的石油产能。所以,拜登在短期内想拉低油价恐怕面临很大压力,不可能立竿见影。
孙德刚认为,拜登的这次出访也意味着美国在中东推行的“价值观外交”受挫,重拾“现实主义外交”,淡化价值观、人权等问题。但是由于双方战略互信的缺失,美国和沙特的关系恐怕很难达到拜登的预期。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刘中民说,美沙结构性的盟友关系是不会改变的,因为沙特对美国的安全需求是刚性的,不过美沙关系会小麻烦不断。
刘中民表示,沙特在一定程度上满足美国需求的同时,也不会因此得罪俄罗斯。现在甚至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沙特在大量进口俄罗斯的廉价石油,将“省下来”的本国石油用于出口,从而以更高的价格在国际市场销售。这样的组合看起来很奇怪,但也看能看得出沙特在美俄之间的平衡。
不断扯中俄
拜登在启程去中东之前,在美国国内面临不少争议和反对的声音,尤其是反对他去沙特。为了给自己“辩护”,拜登还没动身就先搬出了中俄。
当地时间9日,拜登在《华盛顿邮报》发表署名文章“我为什么去沙特”。值得一提的是,沙特记者卡舒吉曾经为《华盛顿邮报》撰写过专栏文章。
文中,拜登为自己的沙特之行解释称:“作为(美国)总统,保持我们国家的强大和安全是我的工作。我们必须对抗俄罗斯的‘侵略’,让我们处于最佳位置上胜过与中国的竞争,为世界重要地区的稳定而努力。”
“要做到这些,我们必须与那些能够对这些结果产生影响的国家直接接触。沙特阿拉伯就是其中之一。”他写道。
《华盛顿邮报》报道截图
在正式开启“中东行”之后,拜登更是不止一次地提及中俄,声称“美国不会离开中东”,不会让中国、俄罗斯填补美国所留下的“真空”。
在刘中民看来,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的国际战略重心已经发生变化,从“9·11”以来的全球反恐转向大国战略竞争,主要竞争对手就是俄罗斯和中国。
所以,现在美国的战略重心基本上放到了欧洲跟亚太,在欧洲和俄罗斯竞争,在印太和中国竞争,中东恰恰是处在印太跟欧洲中间。
在不久前刚刚结束的北约马德里峰会上,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承诺,将为非洲和中东国家提供更多支持,以抗衡俄罗斯与中国在这些地区日渐增长的影响力。
在近几年美国与中俄战略竞争加剧之前,美国在中东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近10年来,中美在中东的存在逐渐形成反差:一方面,美国从中东进行战略收缩,另外一方面,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不断扩大,美国因此感觉中国已经在中东对自己构成威胁。
2016年,习主席访问中东,在埃及发表演讲时明确提出了中国中东政策的“三不原则”:中国不找代理人,而是劝和促谈;不搞势力范围,而是推动大家一起加入“一带一路”朋友圈;不谋求填补“真空”,而是编织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网络。
“三不原则”实际上是对西方、对美国的一种回应。中国更多地是本着“以发展促安全”的理念来介入中东事务,中国跟中东各方都保持着友好合作,甚至过去中美在中东也有较多合作,比如在反恐、打击海盗等方面。
但是随着美国对中国定位的改变,再加上中国在中东存在的不断增加,近年来,美国不断施压中东国家,要求他们对中国的投资进行审查,对中国承办的项目施加阻力,拒绝中国的5G项目等等。
实际上,中东国家清楚,中国在经济、科技、基础设施建设领域有巨大的优势,这些正是目前他们经济转型所需要的。所以,他们想在中美之间达成相对平衡,在安全上更多地依赖美国,在经济上分享中国的红利,在能源出口方面把中国视为更大的可持续市场。
“一带一路”哈电集团迪拜哈斯彦项目现场 图源:中国日报
至于俄罗斯,刘中民接着分析道,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在中东的存在曾经一落千丈,但是近年来,俄罗斯利用叙利亚危机和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重返中东。目前,俄罗斯在安全、军购、能源、反恐这些领域跟中东国家有很多合作。即使是俄乌冲突出现之后,包括以色列、沙特在内的很多中东国家都没加入到美国制裁俄罗斯的阵营当中,更多的展现出一种中立姿态,这也充分彰显出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
所以,拜登把中俄拉进来,一方面是出于大国竞争战略的需要,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中俄跟美国在中东的存在态势形成反差,中俄的作用在增强,而美国的作用在衰退。
孙德刚认为,美国以大国竞争的视角来看待中东,体现出的是其实力的下降,表现出的一种焦虑和不自信。
孙德刚说,美国认为自己的实力下降是中国和俄罗斯导致的,因为中俄填补了美国的“权力真空”,但实际上美国的实力下降是由错误的内外部政策所致,特别是发动战争导致国力透支,包括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等等。
“美国批评中俄在中东影响力时用的话语是不同的,认为俄罗斯挑战了美国地缘政治领导权,而中国崛起主要是挑战美国地缘经济主导权。”孙德刚表示,在这个背景下,拜登访问中东是想迫使中东国家选边站队。这发出了一个信号,即把中东作为大国战略竞争的舞台,巩固美国的全球领导权,配合美国跟中国和俄罗斯进行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博弈,这是拜登政府访问中东的重要任务。
沙特送拜登,伊朗迎普京
拜登于13日开启对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和沙特的访问。就在拜登飞往中东之际,克里姆林宫宣布,俄罗斯总统普京将于19日前往伊朗首都德黑兰,与伊朗总统莱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举行三国峰会。
沙特送走拜登,伊朗迎来普京。接下来,一场国际大戏正在中东上演。
孙德刚认为,普京此举就是要稀释拜登访问中东的成果,也向国际社会展示:俄罗斯、美国和其他国家都是中东地区的重要玩家,中东不再是美国一家独大,美国主导中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三国峰会也发出重要的信号,中东不是美国的中东,而是一个多极化的中东;俄罗斯尽管在乌克兰遇到挫折,但仍然是政治大国;中东大部分国家,包括海湾的美国盟友,不会在俄罗斯和美国之间选边站队。
刘中民说,拜登此次“中东行”给中东带来的绝对不是好处,而是破坏了近两年来中东国家之间刚刚缓和的关系。
普京和埃尔多安 图源:澎湃影像
不放弃对伊朗使用武力,说给谁听?
当地时间7月12日,拜登接受了以色列第12频道的采访。当被问及是否会对伊朗使用武力时,拜登史无前例地表态,“美国不排除将使用武力,如果这是最后的手段,是的”。
这样的狠话,让外界深感意外。
伊朗方面同样做出强硬回应。伊朗武装部队发言人阿博法兹·谢卡尔希(Abolfazl Shekarchi)说,美国和以色列应该很清楚使用“武力对付伊朗”这个词的代价。
“拜登威胁伊朗时一定是昏昏欲睡的。注意你士兵的裤子——他们可能会在波斯湾淋湿!”谢卡尔希回击道。
刘中民表示,拜登是顺着记者提问做出的这个表态,这个细节上说明他本身缺乏信心,在不经意之间做出这样一个表态,不是真正的战略意图。这么说恐怕也吓不到伊朗,外界也大可不必对这个表态太认真。当年美国在中东力量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排除了对伊朗使用武力的选项,现在美国在中东正处于一种“拢不住朋友,镇不住敌人”的尴尬局面,武力更加不会是优先选项。
路透社报道截图
拜登上台后一直想重返伊核协议,通过多边机制约束伊朗,阻止伊朗核武器化。但双方经过很多轮间接谈判没有取得成功。
2015年7月,伊朗与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达成伊核协议。2018年5月,美国政府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随后重启并新增一系列对伊制裁。2019年5月以来,伊朗逐步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但承诺所采取措施“可逆”。
伊核协议相关方2021年4月开始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谈判,讨论美伊两国恢复履约问题,美国间接参与谈判。今年3月11日,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宣布,谈判由于“外部因素”暂停。6月28日至29日,在欧盟协调下,伊朗和美国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间接谈判,未取得明显进展。
孙德刚说,谈判无实质性进展的症结在于,美国不想把伊斯兰革命卫队从恐怖主义名单中删除;也不愿意答应伊朗的要求,即美国承诺永远不再退出伊核协议;也不愿意取消对伊朗的所有制裁,只同意取消跟伊核问题有关的制裁。
所以,孙德刚认为,拜登一方面想重返伊核协议约束伊朗,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满足伊朗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他想以压促变,以武力威胁的方式来迫使伊朗就范。但是,“伊朗不会作出政治性让步,美国和伊朗都没有做好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准备。”
目前,美国的对伊政策非常自相矛盾,既想和伊朗达成伊核协议,同时又要组建反伊朗的地区联盟继续遏制伊朗,企图打造“中东版北约”。
刘中民表示,这种矛盾是美国目前的战略构想跟战略能力之间的矛盾体现,经常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他认为,美国现在没必要高调地在中东搞“中东版北约”针对伊朗,搞这个联盟对美国的好处可能是以色列跟沙特跟伊朗又对抗起来,美国可以借此增强对盟友控制;但是负面影响就是,在中东国家对抗加剧的时候,美国到底是回来还是不回来,美国怎样来主控中东地区的格局和安全?
至于“中东版北约”,孙德刚认为主要包括三个层次:一是打造美国与阿拉伯国家的“中东战略联盟”,与海合会、埃及、约旦和伊拉克等9个阿拉伯国家举行“美阿峰会”;二是形成美国、以色列与阿拉伯“三方合作架构”,构建“中东防空联盟”;三是完善美国、以色列、阿联酋和印度“四边机制”,将中东、印太和欧洲的盟友连为一体。
孙德刚说,这三个非正式机制加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松散的若隐若现的“中东版的北约”,但是这些国家内部以及这些国家与美国的分歧很大,很难形成真正的针对伊朗的军事一体化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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