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再苦一苦自己

虚惊一场

在德国人提心吊胆的十天里，俄方的回答时而清晰，时而暧昧。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近日曾保证完成俄方的供气责任，但他同时又说“欧洲人面临困境，是因为他们发动了针对莫斯科的制裁，从某种意义上自己‘关闭’了对他们自己的燃气供应”。

俄方还放出风，声称送到西门子加拿大（Siemens Canada）检修的一台北溪一号的涡轮机因西方国家的对俄禁运迟迟不能送回，有可能导致今年推迟恢复供气。

心焦的德国总理朔尔茨多次与加拿大方面沟通，最终在美国的协调下，终于让加拿大宣布“特事特办”，会将燃气轮机经德国运回俄罗斯。但直至7月18日，德国经济部尚表示此涡轮机不知所踪。

此外，据《纽约时报》消息，“北溪1号”往年进行年度检修时，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会通过途径乌克兰和波兰的管道增加供气，但今年没有。这让德国商界和政界不得不在7月21日到来之前屏住呼吸。

要知道，基于技术原因，“断气”的后果可不像停水之后再来水那般“丝滑”。因为，当天然气管道内的压力低于最低阈值时，使用这些天然气的众多企业里会有几十万个燃气锅炉的安全阀门自动跳闸。即便此后有幸恢复供气，这些阀门都需要技术人员一个个人工开启，这意味着“断气”之后的重启将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7月21日“北溪1号”（部分）恢复供气，无疑让德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即使恢复到检修之前的水平，目前管道内的天然气流量也只是该管道输送技术能力的40%（即大约每日6700万立方米）。能源危机的利剑依然悬在德国头顶。

此次危机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有人怀疑普京对此早就进行了战略谋划。

俄乌战争前，德国最大天然气储气站Rehden仍然隶属于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子公司Astora。那么该站在2021年底的天然气贮备量是多少呢？

大写的零。

目前该站已被德国联邦政府接管，储量也仅达到14.61%。

虽然德国政府从未肯定过这类阴谋论，但却直言“俄罗斯天然气供应量的锐减是普京对我们的经济攻击，企图助长恐慌、抬高价格、制造社会分裂。”（德国副总理、联邦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哈贝克语）

德国经济，被人拿捏了

今年3月30日，德国宣告进入“早期警戒”阶段。6月23日，又宣告进入“警报阶段”。如果7月21日“北溪1号”没有恢复供气，或者今后因任何原因中断供气，德国肯定会进入最高级别：“紧急”。

在此情形下，德国政府的预案可以用一个词概括：配给制。届时联邦政府将直接决定每一类别天然气消费者的所获得的份额。总的原则是：居民生活用气、医院等关键社会机构和为家庭供热的天然气发电厂将获得优先权，而化工企业等用气大户则必然受到限制。

针对这样的预案，德国化工巨头巴斯夫的执行董事会主席早在4月1日就表示，如果天然气供应量大幅下降，公司将不得不减产或停产。

德国最大的氨生产商Stickstoffwerke Piesteritz（SKW）是欧洲化肥和柴油发动机尾气排放液的主要供应商，该公司首席执行官于今日表示：“（如果供气形势恶化）我们必须立即停止(生产)，从100吨降至0吨。”

本来，今年新冠疫情的多次反复已经再次重创了德国经济，如果众多化工企业再因为能源问题而减产或停产，那么经济衰退将注定伴随着严重的通货膨胀而到来。

全球能源价格上涨，使得多个常年保持外贸盈余的经济体出现贸易赤字，德国也不例外，今年5月出现了多年来的首次贸易逆差。如果这一现象长期持续，将意味着德国有可能陷入长期通货膨胀和国际支付手段不足的困境，近期欧元汇率暴跌正是投资者们悲观预期的反映。

据墨卡托全球公共和气候变化研究所（MCC）上月发布的报告，如果俄罗斯停止向德国送气，德国现在的能源结构将难以支撑。另有波恩大学、ifo经济研究所等机构的研究者们指出，俄罗斯停气会使德国的GDP下降0.5%到3%。

也就是说，克里姆林宫的一个指令，就可能让德国经济跌入负增长（德国2020年GDP增长为-5.0%，在此基础上2021年同比增长2.3%）。

除了生产之外，德国人的生活也面临困境。根据市场调查机构Yougov的问卷，早在俄乌战争爆发不久后的3月份，已经有24%的德国低收入家庭（纯月收入低于2500欧元）感到通货膨胀正在威胁自己的生存。

而这仅仅是普通商品价格上涨所造成的结果，在真正受到威胁的天然气消费方面，账单尚未寄到。

据德国住房协会（GdW）计算，每个德国家庭来年将平均增加多达3800欧元的能源开销。为了使“租户在明年收到结算账单时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惊吓”，萨克森州的一家租房公司从7月1日起仅在限定的三个时段供应热水。

取消2035碳中和目标？

德国正在尽量采用其他能源发电，为了能为今年过冬储备尽可能多的天然气。

在7月21日之前，经济部长哈贝克制定了在制定危机时刻重新启动煤炭发电的计划。目前迫在眉睫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为贮气而重新增加煤电，仍是德国政府的优先选项。

那么，德国为什么选择如此“高碳”的发电手段，而不选择更加“低碳”的核能发电呢？

这是因为，与核电相比，煤电的启动和退出都相对容易，一旦危机解除，就可以逆转整个过程。

而改变核电停运进程，继续延长所剩的三座核电站的运营时间，程序上将非常复杂，必须对其进行新的风险评估，走完冗长的合法性批准程序、更新安全技术，还需要花至少12个月的时间采购新的核燃料。而且，一旦核电“续命”成功，再将其撤出又会有一场政治上的激烈争夺。

这说明作为绿党领导人的哈贝克，仍然将退出“非绿色能源”（核电和煤电）作为德国的长期目标。”

绿党的战略是先暂时选择容易撤出的煤电应急，然后实现到2030年将可再生能源发电的占比提高至80%（目前仅占42%）的目标。

原本草案中还有到2035年实现发电领域”接近温室气体中和”的字样（这与一般意义上的”碳中和”是完全不同），但在正式提交联邦议院表决的草案删去了这句话。

以至于上周一则篇名为《无奈低头！德国取消2035碳中和目标 欧洲环保政策陷入大倒退》的新闻突然开始在中文互联网上流传。两三天后，“乌龙”才得到澄清，德国政府从未制定过2035年碳中和的目标，更谈不上取消。德国政府的目标是在2045年实现碳中和，没有变过。

即便有此战略性考虑，依靠环保起家的德国绿党如今却不得不依赖煤电救命，实在令人唏嘘。

原本处于政治舞台边缘的环保精英们，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好不容易当家了，并培养了一代注重环保的德国青年，却撞上了“安全高于一切”的世界局势。

德国真的到了危如累卵、山穷水尽的地步吗？还远远没有。

比如德国政府正在教育民众：为了防范疫情，经常洗手是必要的，不过冷水加洗手液也能将手洗干净，而不必每次都用温水洗手——发展中国家的人听了这一件事，也能知道德国的节能还有无比巨大的空间。

最后：

参考资料：

1.https://www.bundesnetzagentur.de/DE/Fachthemen/ElektrizitaetundGas/Versorgungssicherheit/aktuelle_gasversorgung/start.html#:~:text=Seit%20dem%2023.06.2022%20gilt,Deutschland%20ist%20derzeit%20weiter%20gew%C3%A4hrleistet.

2.Melissa Eddy， Germany Is on Edge Waiting for Russia to Restart the Gas on Nord Stream 1，The New York Times, 3.https://www.nytimes.com/2022/07/19/business/nordstream-shutdown.html.

4.张冬方：《德国人正在面临怎样的能源价格危机？》，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95752?archive。

5.张冬方：《当德国能源去碳化的半路杀出了个“去俄罗斯化”》，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95689?archive。

6.张冬方：《德国正在开启的“节气”模式和预演的最坏打算》，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96701?archive。

7.张冬方：《德国的能源危机进入什么阶段了？》，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96506?full=y&archive。

8.乔•米勒,盖伊•查赞：《俄罗斯削减天然气供应，德国工业还能生存吗？》，http://www.ftchinese.com/interactive/77620?exclusive。

9.《节约用气：德国有租房公司限供热水》，https://www.dw.com/zh/%E8%8A%82%E7%BA%A6%E7%94%A8%E6%10.B0%94%E5%BE%B7%E5%9B%BD%E6%9C%89%E7%A7%9F%E6%88%BF%E5%85%AC%E5%8F%B8%E9%99%90%E4%BE%9B%E7%83%AD%E6%B0%B4/a-62395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