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暗藏玄机

2022年7月19日，俄土伊“阿斯塔纳进程”首脑会议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举行，俄罗斯总统普京、伊朗总统莱西、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三国领导人在会上就叙利亚问题展开磋商，并发表联合声明，反对美国持续非法掠夺叙利亚石油等资源。三位领导人表示，将加强合作，共同打击恐怖主义，维护地区稳定。此外，各方亦分别开展领导人双边会谈，与美国总统拜登上周中东之行的“空手而归”形成鲜明对比。

随后，仅时隔17天，埃尔多安便到访索契，与普京会晤，会谈内容涉及能源合作、黑海粮食出口、旅游业和地区与双边关系发展等一系列热点问题。此番俄土会晤，并非是老友叙旧。恰恰相反，俄国是土耳其的东欧世仇。然而国际关系本就是按照国家利益进行灵活变换的，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在俄乌冲突、新冠疫情、逆全球化趋势、世界格局重组的大背景下，顺应时代潮流，着眼长远利益，灵活调整对外政策，寻求双边关系的微妙平衡，是中小国存活发展的必修课。土耳其主动与俄罗斯接近，似乎让人难以理解，想要分析此番土耳其的举动背后的动因，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土耳其的历史发展、时代特征、国家战略等因素。

1856年，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伊斯坦布尔建成。然而数十亿美元的花费满足得了领袖的虚荣心，却拯救不了大厦将倾的奥斯曼帝国。为应付巨大的开支，财政部不得不大借外债、滥发货币，直到财政崩溃，管理与监督税收的权力交予他国，帝国上层方才如梦初醒。

动荡局势促进了思想界的活跃。在这一阶段，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大奥斯曼主义竞相涌现。1894年，有四名世俗派的医科学校学生趁机组建青年土耳其党。这一反专制统治的组织吸引大量青年、军官、知识分子加入，并在1908年成功发动兵谏，反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封建专制统治制度，实行君主立宪制为主要目标的资产阶级革命。苏丹作为特殊统治者的制度虽保留下来，却被架空。

此后，青年土耳其党人开始执政，推行大奥斯曼主义和泛突厥主义，并实行专制和中央集权政策。

革命胜利使举国上下沉浸在狂欢之中，土青党却因为革命目的已经达成，安于现状，导致改革并不彻底。且自打奥斯曼帝国的式微起，各地频繁的起义活动即使被镇压，也未曾使巴尔干地区的局势有任何好转。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各国，都密切关注着这个扼守黑海和地中海咽喉要道的国家。

1914年7月28日，一战爆发，土青党轻率地做出了亲德抗俄的决定。早在十七世纪初期便结下的俄土之仇，愈发根深蒂固，成了名副其实的世仇。然奥斯曼开局不利，约7万人被俄军围歼，以惨败告终，党派领导人逃往国外。

1920年8月10日，在巴黎和会上，协约国与奥斯曼帝国签订《色佛尔条约》（Traité de Sèvres），这一条约是凡尔赛体系的组成部分，然而其却是一战后签订的众多条约中最苛刻、最具奴役性的条约。土耳其共和国亦将色佛尔条约签订之日定为国耻日。

虽然此后这一条约并未得到执行，土耳其不至于彻底没落。但奥斯曼帝国的荣光，已就此黯然。

一战战败后，土耳其政府被协约国控制。水深火热之中，救星闪现。在凯末尔的带领下，在土耳其独立战争中的决定性之战，也就是杜姆卢皮纳尔战役中，希腊军队被土耳其人彻底击败。铁腕人物凯末尔对于国家体制法治经济乃至宗教文化开展大刀阔斧的改革。

凯末尔对于国家内忧外患认知十分清晰，深知不能走英美、苏俄的路子，对内创造土耳其史观，其中核心观点便是“土耳其人是人类的起源”，虽然如今看来荒谬可笑，甚至为如今的土耳其埋下隐患，但不可否认，这是当局塑造民众信心以对抗西方史观的一次尝试。

对外走亲西路线，在大国中夹缝求生，推动彻底世俗化改革，并在1952年，成功加入北约，成为最早加入北约的国家之一。北约的实际掌控者美国与俄罗斯不共戴天，投怀送抱给北约的土耳其，与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冲突，也愈加外显。

1938年11月10日，凯末尔病逝。肉体已死，他的理念、精神和狂热的梦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大地。例如，他的精神便被土耳其军队继承了下来，在1960至2016年间，总共发动五次政变，涤荡政坛，形成“文官执政，军人监国”的独特政治模式。

直到土耳其发动未遂政变，新的领导人埃尔多安下令清洗军队高层，千余名军官、百余名将军被开除或降职，地方部队和最高武装力量统帅通通换人，军队大洗牌，凯末尔主义被清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一梦已尽。

但土耳其的虚无的美梦并不止步于政权的稳固。在2011年，埃尔多安首提“2023百年愿景”，2013年，埃尔多安又提出“2053展望”，此外，埃尔多安还提出“2071千年目标”。在埃尔多安及他的拥护者眼中，彼时，土耳其已成为全球性大国。

延续梦境需要实力，终止梦境需要阻力。

击落俄国“苏-24”战机、干涉利比亚、介入叙利亚、插手乌克兰并走向极端，放纵反华游行，炮击美国军事基地、法国特种部队，反对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一时不还不代表一世不还，一举一动都会在历史簿上留下鲜明的印记。同和平与发展的时代相背离，终将泥牛入海，作为圆梦路上最大阻力的土耳其自己，眼睁睁看着盛大的梦境化为一地鸡毛，也在所难免。

2022年6月，土耳其的通胀率达到史无前例的78.6%，遮羞布被当众扯去，土耳其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深层经济问题暴露在世人眼前。

在关键路口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国家发展的前景。20世纪20年代开局，土耳其便选择发展进口替代性工业，国内依托贸易壁垒维护本国工业利益，对外依靠出口原材料、初级加工品享受不可持续的红利。一条看似轻松的路真正走起来困难重重，大规模能源资源缺乏、基础工业薄弱、核心技术不足，可替代性强，竞争力弱，极度依赖进口，贸易赤字严重，共同导致了经济的颓势。

然而，对外，土耳其经济受到08年全球金融风暴的影响，在现任总统上任后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紧急援助方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百亿美元的救助背后，是大量的附加条款。过度依赖外资的经济本就是脆弱的。而现如今，与以美国为代表的国家翻脸，更是引起他国的经济制裁。

对内，土耳其并未将目光投向新兴产业，仍将资金大力投入基建、房地产等传统行业，缺乏市场主动。另外，盲目相信西方的“自由”，崇尚“私有化战略”，变卖国有资产，极不可持续化。

根据凯恩斯货币经济学理论，较高的货币供给会造成较低的利率，从而促进投资、满足需求，带来更高的国民收入和高就业率。这也是为什么一旦土耳其经济不景气，就选择加印货币。通货膨胀率提高，却不走寻常路地采用降息来应对，一步步走向恶性循环。

对印钞机的过度依赖、对金融机构的高度滥用，刺激本国经济的流动性泛滥。长期的低利率政策再加上大量外资的涌入，吹起土耳其经济的泡沫。

新冠疫情使得人心惶惶，全球变暖加剧了气候的不稳定性，而民心的失望无疑会加重严冬的寒冷。

8月6日，埃尔多安在与普京的会谈中，同意用卢布支付天然气款项，回顾上文，不难发现激怒北约成员国、挑战中东国家底线、经济一地鸡毛的土耳其，俄罗斯的低成本天然气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这不是不计前嫌、走向和解，而是利益使然、基于客观需求的不得已而为之，是其现实主义思想的体现。

梦想未成，昔人已去，土耳其再一次陷入经济、社会、文化的困境之中。每一个分岔口的选择，都通向截然不同的未来。纵容无视人类和平发展需求的暴虐行径发生，亦或是在时代的新考验面前无动于衷，将会自食苦果。

“任何战略的成败都脱离不了战略演进所处的时代背景，成功战略的构建更是要基于对时代潮流的准确判断。”民族复兴从不该只是一句安抚民众的口号，在摸索适应国情发展道路的过程中也注定充满风险和挑战。但与其坐吃山空看先辈打下的江山趋于没落，不如将实操实干提上日程。

俄土合作从无到有，不难看出土耳其的现实主义考量、为实现利益最大化的左右逢源，打得是充满机会主义的算盘。国际关系由大国利益决定，看待国际关系，要褪去温情脉脉的面纱，才有机会看清国家行为的真相。

未来在何方？不在愿景和展望里面，而在当局每一次关键的抉择之中。指尖微动，关乎国家的兴衰，勾画民族的未来。毕竟时代不等人，唯有顺应时代潮流的国家才能奔涌向前。在复杂环境中有所作为，有所取舍，便是2022年夏天土耳其作出的选择，而这究竟通向何方，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