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网课杀人事件：疫情催生的新型暴力，正在侵蚀教育

作者：温柔一叨

本文转载自：易简读书（ID:yijiandushu）

作者：温柔一叨

疫情之外，郑州再一次上了热搜，这次是一个女老师的诡异死亡。

凌晨时分，网友@小小沼泽酱借微博控诉，她妈妈是郑州新郑市三中的历史老师。10月28日结束网课直播后，“独自倒在了家里，两天后被发现并确认死亡”

据网友所言，她妈妈在网课直播中，遭受了罕见的新型网络暴力，导致情绪失控退出直播，最终心梗倒在家中。

到了中午，有记者致电新郑市教育局，工作人员确认此事属实。

从凌晨开始，@小小沼泽酱连发九条微博为母亲发声。截至下午三点，其中点赞过10万的微博超过三条，数据最高的一条，转发量超过15万，点赞数逼近80万。

说是全网关注不为过。此事之所以引起网友的激动转发，不仅在于当事人的悲惨遭遇让人愤怒，还在于其揭开了一种骇人听闻的新型暴力。

它潜藏在网络深处，鲜为人知，但横行已久。

而这位老师的遭遇，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小小沼泽酱发布的两段视频显示，10月28号晚，有一群不明人士闯进了刘老师的直播网课中。

他们不断地播放音乐，扰乱课堂秩序；共享屏幕干扰课件投屏，骚扰刘老师。

对线上直播工具颇为生疏的刘老师非常茫然，她一边不断给学生重复课堂上的知识重点，另一边试图搞清什么人在捣乱。

另一段视频，开头便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一把年轻的声音叫道：我X你X，傻X老师给我低调点。

接着，这些叫嚣的声音汇在一起，互道“牛逼”。一个听上去像是带头者的人说道：

必须入侵，必须牛逼，放战歌！

与课堂无关的音乐顿时响了起来，刘老师茫然无措，手忙脚乱地操作软件工具。

有学生看不下去，开口指导刘老师把课堂交给他们主持，但她似乎找不到转交主持人的方法。

慌乱与羞愤之中，刘老师气急落泪，放弃继续上课，只留下一句“上自习吧”，就离开了。

学生察觉到刘老师情绪不对，可能生气了，但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走，就是永别。

再听到刘老师消息时，已是噩耗。那是结束直播的两天后，她才被人发现在家中逝去多时，死因是心梗。

一名等着刘老师上课的学生愧疚道：

抱歉当时没能勇敢地替您说一句话，也没能安慰您。

@小小沼泽酱认为，母亲的死亡是这场网络暴力导致的，“从10月初，逼死妈妈的暴力已经开始了”

有截图显示，整个十月，刘老师的课堂上不断冒出外来人员扰乱课堂秩序，不是播音乐，就是乱说话。

学生也提出“踢人”、“换主持”、“全员静音”等方法，阻止他们的捣乱。

但更多学生对此无可奈何，因为这种情况在线上直播太常见了。

有人跟刘老师解释：其他学校也有这样的情况，入会人给他们发链接，他们就能进来，一进来放音乐扰乱课堂。

或许是因为播放音乐的骚扰方式尚能忍受，刘老师并没有把工作中遇到的不快告诉家人。

然而，在10月28日的网课直播里，外来侵入者的暴力陡然升级。

播放音乐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阴暗心理，用文字评论、语音连麦当众羞辱一个无辜的长辈，围观她手足无措的慌乱，享受精神凌虐一个老师的快感，才能宣泄他们肆无忌惮的恶毒。

没有人知道，在含泪放弃上课之后，刘老师独自思考了什么。

但有一件事，一定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那就是她在28日晚所遭受的屈辱，并不是简单的骚扰捣乱，而可能是骇人的“梦泪入侵”。

刘老师之前遇到的课堂骚扰，大概率是上课的学生将课堂链接分享给网友，从而邀请他们过来捣乱。与零散且低级的邀请式骚扰不同，“梦泪入侵”不一定需要有人分享链接，而是通过黑客手段，直接技术闯入别人的课堂或会议上，进行严重的网络暴力骚扰。

这是一种有组织、有技术、有图腾的新型网络暴力，甚至已经生成一条产业链，有人从中获利快感与利益。

发生在刘老师直播课上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那些干扰课堂的音乐，那些低俗下流的骂声，那些肆无忌惮的聊天……在互联网上有一个听起来炫酷拉风的称谓——网课爆破。

接触这个“产业”并不难，只要在网络上搜索关键词，就能发现广告。一群群自称“专业团队”的人，打着“满足需求”的名义，接待所谓的“客户”，然后进入一场场的直播网课，当场对课上的老师或学生进行骚扰，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活”。

混进网络爆破行业观察的人说，网络爆破的流程一般是，客户（通常是学生）通过各种渠道将进入网课教室的方法传递给“爆破手”，接着爆破群里的成员一呼而上，涌入网络教室。一通捣乱后，回到群里回顾炫耀刚刚的表现。

这样的剧情每一天都在上演，比较大的群里，这种活一天能有近百单。

有爆破手们冲着利益而去，网络上售价9.9元爆破一节网课的广告比比皆是。

但更多的人，是冲着精神上的享受而去。

领导着100多名爆破手的瓜瓜，一开始只是在网上看别人爆破，他承认自己从老师手足无措的样子中获得了快感。

于是，他决定自己动手。从一开始建小群，到后来变大群，再到后来好几个小群，跟着瓜瓜爆破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并不赚钱。

瓜瓜免费帮人爆破，只因他从中感受到了“快乐”，尤其当学生与老师因爆破当场落泪的时候。

找上爆破手的客户，大多就是学生。许多人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只是单纯的“扰乱课堂秩序”或者“浅浅地打击一下老师”，并不想闹大。

而这时，爆破手会积极鼓励帮他们“闹大”。

他们会诱导学生说出看不惯的同学，然后在网课里，辱骂、陷害、攻击这些人，并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专业”。

有爆破手以无辜学生父母的名义，在网络家长会中肆意捣乱，成功爆破并帮助客户诽谤不喜欢的同学；

有爆破手在诱导学生后，用低俗的语言辱骂另一位同学的身材缺陷；

更恶毒的是栽赃。爆破手们诽谤他人已经成了常见的手段，他们一进教室，就随便在课程表里找一个名字，自称是“他花钱找我们来的”。甚至有人还会跟老师“假坦白”，诬陷毫不知情的学生。

据说，有无辜的学生因此被学校开除。

有时，雇佣爆破手的学生会因为恐惧闹事，而中途要求爆破手停止暴力。但这样一来，非但终止不了暴力，还会被爆破手团队视为“叛徒”，进行同样的“制裁”。

让许多人恐惧的“梦泪入侵”，出自一个名为“梦之泪伤”的职业电竞选手。

其实“梦之泪伤”本人跟网课爆破没有关系，只是在网络玩梗文化的不断演化下，“梦泪”机缘巧合地成为这群人一致认同的标识，他的脸被P在一个游戏角色上，被爆破手们视为网课爆破产业的图腾。

实际上，爆破手们的所作所为完全独立于他，“梦泪”成为这种亚文化的符号，一次次被荣耀化，覆盖在无数次暴力行动之上。

早在9月，网络爆破手们的暴力行径就惊动了“梦泪”本人。他发文呼吁“不要扰乱正常社会秩序，停止恶作剧”，并向辛勤付出的老师和家长表示感谢。

但他的呼吁毫无作用，平日打着“梦泪入侵”肆意妄为的爆破手们，根本不屑搭理他。

有爆破手察觉到行业的畸形，他提议爆破网课“不需要骂老师”，无人回应。

但有来自东北的爆破手，采用连麦对骂羞辱老师的方式，进行网课爆破，却在群里获得如潮的赞赏声。

随着对暴力的无底线拥护，爆破的范围进一步延伸到现实中具体的私人生活空间，“人肉开盒”诞生了。

根据触乐网，所谓的“人肉开盒”，就是借助一些非法运营的手机程序，爆破手们仅通过一个QQ号码，就能查到关联手机号、微信号、归属地等个人信息。

一旦获得，爆破手们会立刻发短信威胁当事人，让他满足要求，否则就对他进行短信轰炸。

他们将这种行为，称为“正义开盒”。借着“正义”之名，他们搞过自己的仇人、“中途反悔的客户”以及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只因有人找上门，说这些陌生人“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在这群“正义爆破手”眼中，接单获取的那点蝇头小利根本不足以刺激他们的神经，欣赏老师们的恐惧和无奈，才能让他们获得满足的快感。

在蛮横的爆破下，有的老师沉默不语，关掉直播；有的手足无措，喃喃自语；有的被骂得目瞪口呆，羞愧难堪；有的误会成学生所为，在课堂大骂出声……

伴随着嘈杂的劣质音乐、恶搞视频以及龌龊不堪的公告留言，老师们疲于应对，痛苦难堪。

有怀孕的女老师，被爆破手气得低血糖发作。

一段爆破录屏显示，一位年纪颇大的女教师面对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爆破，无能为力，只有在学生乱成一团的指导下慌忙操作软件。

当她用重启的方式甩开爆破手后，由于没有锁定教室，爆破手们再次冲了进来。

女老师防不胜防，最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教学。

最终，暴力在10月28日晚彻底蔓延到郑州的刘老师面前。在经历了相似的情节后，向来温柔耐心的刘老师，又羞又急，悲愤难当，于难以平复的心情中，无法控制地走向绝境。

当悲剧摊开在公众面前，没有人不感到震惊：

一位优秀的教师，竟会被课堂的失序逼上绝路；而网络暴力对教育的侵害，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一些网友试图质问平台：进入会议的门槛太低，是否给了爆破手们可乘之机？

事实上，钉钉本身系统自带封闭性，无关人员进入会议难度较高，因而不受爆破手们的“青睐”。

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办法，他们会让客户提供真实信息，伪装成该学校的学生，混入班级群。

腾讯会议是爆破手们的最爱，由于仅需会议号和密码就能进入，爆破手们经常诱导客户使用腾讯会议，甚至通过话术指导学生建议老师使用腾讯会议。

随着网课爆破现象越演越烈，腾讯会议在9月接连给出对策：加强防破指导，紧急推出带防破功能的新版本……

但从理论上来讲，技术对用户具有平等性，封锁不能从根本上制止网课爆破。

有网友表示，这件事让人非常不安，它背后是全球因疫情和其他因素促生的青少年暴力原因，在国内体现为近年来越来越严重的网络暴力。

华语经典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曾深刻地解构过“少年暴力犯罪现象”——少年犯罪的问题不在少年身上，而是社会压力作用在成人身上，继而层层传导到青少年头上。

网络爆破手得以实施暴力的场景是网课，而网课的大面积推行是疫情所致，目前郑州正经历新一轮的疫情防控。

“十月中旬开始，新郑的所有高中都开始进行网络直播上课，也正是这个时候，逼死我妈妈的网络暴力已经开始了”，刘老师的女儿说道。

没有人能料到，教师会在不再熟悉的教室里，失去控制，失去权威，失去尊严。

甚至，失去生命。

作者：温柔一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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