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母的“灵魂”是怎样炼成的？

国庆节前夕，央视军事新闻一则名为《扬帆破浪开启中国特色航母之路》的主题报道，公布了“辽宁舰”近些年来参加一系列演训活动的珍贵画面。其中一幅辽宁舰歼-15舰载机贴近疑似外军阿利·伯克级导弹驱逐舰飞行的画面引起外界的高度关注。

美媒以《中国歼-15战斗机在新视频中直接飞越美国海军驱逐舰》醒目标题加以报道，并认为“这次遭遇似乎进一步表明，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航母部队正越来越多地以更积极的方式被使用，以监视来自美国和其他海军军舰的动向”。

我国自行研制的首款舰载机歼-15“飞鲨”，之所以引起世界的广泛关注，在于它一面世就展线出非凡的战力。

那么，现实中一架新型战机是怎样研发的？

真实的试飞试验是什么样的？

从试飞试验到形成战斗力又有多远呢？

央视报道视频截图

文 | 徐秉君

编辑 | 蒲海燕 瞭望智库

飞机的发明改变了世界。而舰载机的诞生不仅改变了天空，也改变了海洋。

1917年8月2日，英军少校飞行员邓宁驾驶战斗机，首次成功降落在大海上航行的“暴怒”号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这标志着航空母舰——舰载飞机武器系统的诞生，并成为航母发展史上值得铭记的里程碑！

二战至今，航空母舰以出色的战力被誉为海上霸主。因此，航空母舰既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和海军实力的体现，也是一个大国在国际社会中所处地位的象征。

航母的历史有多长，中国人的航母梦就有多久。由于历史、经济、技术等诸多原因，直到世界航母发展历经百年，中国人才实现了自己的航母梦。

2012年9月25日，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正式交接入列。这是我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标志着我军武器装备建设及航空母舰发展取得了重大成果，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取得了显著成就。

可是，航母的主要战力构成来自于舰载机，如果没有舰载机，航母就只不过是一艘大型舰船而已。众所周知，研制航空母舰本身就很难，而研制舰载机则是难上加难！

歼-15“飞鲨”总设计师孙聪院士和他的研发团队。

首先，舰载机对机体结构强度的要求远高于陆基战机。

这主要在于舰载机的起降距离仅100米左右，而陆基现代战机的起降跑道一般在2000米以上，舰载机要在3秒内从静止状态加速到起飞速度，或着舰时在阻拦索制动下，时速从300公里瞬间减速至静止状态，这就要求机体强度必须能够承受巨大加速度和冲击力。

其次，舰载机需要更强劲的动力系统。

大推力推重比发动机是舰载机的特殊要求，因舰载机在航母上的起降距离较短，起飞时要求瞬间推力巨大，而着舰时仍然要保持随时复飞的速度，因此对舰载机的动力系统要求比陆基战机高得多。航空大国的通行做法是为舰载机选配先进的矢量发动机，这种发动机能够显著缩短舰载机的起降距离，并有效提升最大升力系数。所以动力系统往往是制约舰载机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再就是，舰载机必须要具备在高腐蚀性海洋环境下胜任复杂任务的能力。

海洋环境具有高湿、高盐、高酸、高腐蚀性的特点，这严重影响发动机、雷达、电子器件等设备的正常工作。因此，在舰载机设计和研发阶段，设计师就要综合考虑舰载机的结构设计、材料选择、加工工艺和防腐措施等，以求最大程度地提高舰载机在复杂海洋环境下的作战能力，并尽可能延长舰载机的使用寿命。

歼-15“飞鲨”在研制过程中，总设计师孙聪带领“飞鲨”团队，坚持独立自主，自主研发，从没有技术储备、技术规范、研发经验、人才队伍的一张白纸起步，攻克了一项项关键技术，克服了数不清的一道道难关。

孙聪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减重”是其中的一项硬指标，阻拦着舰所产生的高过载和冲击，需要设计高承载的机体结构和起落装置，机载设备也要满足这些要求，“这导致舰载机的空机重量一般比对应的陆基飞机增重10%左右。”

然而，“重量增加1%，性能就下降1%。”这方面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唯一的办法就自己试验探索。孙聪和他的团队承受着巨大压力，在基地试验了两年多，经历了阻拦索拉断、飞机机翼打碎，飞机轮胎爆裂，发动机空中停车……每一次都是高风险，每一次都惊心动魄。但经过团队齐心协力的艰辛努力，不断攻关探索，一道一道难关都被一一攻破。

舰载机，是航母的“灵魂”，也是衡量航母战斗力的重要标准。而舰载机试飞员被誉为“刀尖上的舞者”，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在实现“航母梦”和试飞试验舰载机的过程中，应该记下这样几个名字——他们是：

第一个把首架歼-15飞上天的——李国恩

2009年8月31日上午10时46分，随着塔台一声令下，空军特级飞行员、空军某试飞部队队长李国恩，驾驶我国自主研发的首架歼-15“飞鲨”呼啸升空，开启了中国舰载机的首次试飞之行。虽然首飞只有短短的13分钟，但随着拦阻钩的放收和机翼的折叠，却开创了一个新的历史——中国终于实现了“航母梦”并拥有了自己的舰载机。

歼-15首飞成功，振奋人心！尽管李国恩是多型战机的首飞试飞员，并在20年多年的试飞生涯中飞过30余种飞机，也曾经历过多次重大风险和生死考验。但歼-15舰载机的首飞却让他终生难忘！

李国恩回忆当年的情形时说：“在歼-15首飞的前一天晚上，相关技术人员请我吃了一顿晚餐，这是历史上在执行首飞任务时没有过的。反过来讲，这里可能隐含着风险，但国家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财力、人员，我当时想，既然从事了这个职业，就算遇到风险也认为自己是值得的！”

面对不可预知的风险，李国恩从内心发出铮铮誓言：此生选择试飞，终生无悔！

歼-15、歼-16等多型战机首飞试飞员李国恩。

面对媒体，李国恩淡定坦然地说，试飞员这个职业，危险性是一定有的，但这项工作终归要有人做，把自己的职业选择与国家的需求相结合一定是个好职业……当一架架战机从自己手上托起，尤其是看到自己试飞过的战机在部队能够执行任务时，不用语言表达，内心的喜悦油然而生。

作为一名奋斗在试飞前沿的试飞员，李国恩认为，试飞是快乐的职业，试飞是增长知识的职业，试飞是勇敢者的职业。“每一次新任务的完成，你会感到，就像吃了螃蟹一样，都有新的感受。”

今年8月27日，在空军航空开放活动暨长春航空展记者见面会上，李国恩自豪地说，70年来，中国试飞力量实现了从无到有、由弱变强的转变。中国试飞员队伍成长已实现体系化、系统化、规模化。可以负责任地说，今天中国的试飞员队伍已经可以与西方强国比肩。

第一个实现滑跃冲天的——张景亭

只有追求卓越的人，才能打造出性能卓越的装备。然而，追求卓越通常又与风险相伴。

当我国航母工程立项正式启动时，作为航空母舰的作战利器——歼-15舰载机的研制工作也在同步进行。然而，当时无论是航空工业还是试飞试验团队，对于舰载机的试飞试验如何开展，特别是对舰载机试飞究竟有哪些难点等，还都一无所知。但有一点非常清楚，这就是如果不能掌握和突破舰载机关键技术，舰载机研制工作就无法推进，航母的战力也就无从谈起。

舰载机与常规飞机相比，最大的区别在于起降方式不同。因此，试飞的关键在于首先应从掌握舰载机起飞技术上加以突破。由于歼-15飞机在航母上采用滑跃方式起飞，所以，首先要攻克的就是斜板滑跃起飞技术。

空军级首批试飞专家，特级试飞员张景亭。

这项技术有多难？苏联在研制苏-33舰载战斗机过程中，为了验证短距起飞能力和技术，先后使用五架试验机进行舰载试飞技术验证，但在试飞初期就损失了两架飞机。由此可见，斜板滑跃起飞技术不仅难度大，而且风险也更高。

可是，当时首架歼-15舰载机正在设计研制中，没有试验飞机怎么办？航空工业部门在新机和机载设备研制过程中，创造了一种“领先试飞”方法，通常是在新机尚未下线，而采用相同或相近机型先行试飞，以保证试飞试验节点。

通过反复论证和慎重研究，最后决定选用两架歼-11B飞机作为试验飞机开展攻关试飞，并对飞机进行了改装。

然而，毕竟是首次滑跃起飞，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甚至飞机设计单位在滑跃起飞放飞单上都迟迟不敢签字。直到原正庭总设计师反复展示各种试验结果后，才于2008年1月6日深夜完成了放飞确认签字。

当试飞员张景亭做完飞行前准备，登机进座舱后，面对的却是6米高的滑跃斜板，远看这个14°仰角的斜板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可是对于试飞员来说，由于起飞距离短，看到的却是迎面而来的一面钢铁巨墙。巨大的心理冲击，让心理素质过硬的张景亭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这一刻心电图监测到他的心跳已达140次／分钟。

但随着座舱盖的关闭，他迅即镇定下来，全神贯注集中在滑跃起飞的动作要领上，当接到指挥员和起飞助理的起飞指令后，他操纵飞机加力呼啸冲上斜板，飞机冲出斜板瞬间出现稍微一沉，旋即冲上蓝天……

从飞机加力滑出直至离板腾空，仅仅不过6秒时间，但也正是这6秒，创造了奇迹并填补了我国斜板滑跃起飞飞行试验的空白。重要的是试飞员克服了面对6米高的滑跃斜板和出板瞬间下沉巨大的心理障碍，掌握了歼-11B飞机起飞线起动、松刹车、上板、出板、保持和操纵介入的一系列关键技术，为舰载机试飞、理论验证做出了巨大贡献，为后续舰载战斗机试飞员培训奠定了坚实基础。

创造舰载机飞行员诸多第一的——戴明盟

2012年11月23日，中国海军“辽宁舰”迎来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歼-15“飞鲨”将进行首次着舰试飞，担负这次任务的飞行员是戴明盟。

这一天对中国海军来说等得太久了！

歼-15“飞鲨”的第一次着舰，从陆上基地起飞到在航母上降落，整个过程30多分钟，然而当时很少有人知道，决定其成败最关键环节不过20秒。这20秒，被了解航母着舰的专业人士称为“惊险20秒”。

“惊险20秒”，是指从舰载机进入航线、对准降落中线开始，到最后战机尾钩咬住阻拦索为止。可是，正是“这惊险20秒”曾经吞噬了众多顶级飞行员。在喷气时代，为了让高速战机在航母上起降，对现代航母运用历时最久的美国就曾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有近十分之一的飞行员因着舰阶段的各种特情发生坠机事故。一组数据显示：1965年到1985年的20年间，美国海军共损失了1354架舰载机。这一数字触目惊心！

戴明盟又将怎样首次面对这“惊险20秒”？

这一天他以从未有过的自信跨入歼-15战机座舱，先从陆基起飞直奔海洋深处的“辽宁舰”。上午9时，他驾驶编号“552”的米黄色战机飞临“辽宁舰”上空，然后寻舰、下降高度、调整姿态、对准中线、放下尾钩，最后果断着舰，飞机尾钩精准钩住了第二道阻拦索，在“辽宁舰”飞行甲板上“刻”下了第一道着舰胎痕，着舰一次成功。

3小时后，戴明盟再次登上蓄势待发的歼-15战机，在完成滑出前各项程序检查后，他驾驶歼-15战机在舰上引导员的接力引导下，滑行至起飞战位。“辽宁舰”全舰在关注这一时刻！中国海军在关注这一时刻！世界各国更是关注这一时刻……

资料图片：驾驶歼-15“飞鲨”在辽宁舰成功着舰第一人戴明盟。

阻拦着舰，是对航母、战机、飞行员的一次生死考验。

滑跃起飞，是对舰载机飞行员技术和心理的一次极限挑战！

只见止动轮挡、喷气偏流板升起，戴明盟将油门推至加力状态，淡蓝色尾焰呼呼喷出，整个飞行甲板在微微颤抖。当“航母Style”起飞指令手势发出后，只听“砰”的一声，止动轮挡释放，歼-15战机全速冲向舰艏滑跃甲板呼啸而起……首次实现了中国舰载机在航母上的成功起降。

面对成功的喜悦，戴明盟感慨地说，无论是着舰、还是起飞，每次都是对生理极限的挑战，更是对意志心理的极限考验。但为了航母、为了国家，再大的风险都要冒，再大的挑战也要上。

这一天共有5架次的起降飞行训练，5名飞行员全部顺利完成舰载机起降。

在整个舰机适配性训练中，戴明盟第一个完成地面高速滑跑阻拦，第一个完成飞行着舰阻拦，第一个完成滑跃起飞，第一个完成绕舰飞行和触舰复飞等首飞科目，创造了歼-15舰载机试验试飞多项第一的纪录。

但客观地讲，舰载机在航母上成功起降还只是形成战斗力的起步阶段，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需要一个过程。那么，这一过程需要多长时间？

资料显示，法国的“戴高乐”核动力航母，2000年9月正式入役，入役之后它的舰载机“阵风”是2002年上舰的，直到2004年6月法国海军才宣布它具备战斗力，前后用了近四年的时间。俄罗斯航母上的苏-33舰载机，因为缺乏经验以及受军费限制，真正形成战斗力前后大概用了十年时间。

2012年11月23日，歼-15“飞鲨”着舰瞬间。

“辽宁舰”从一开始就肩负科研试验和军事训练的双重任务，这为加速战斗力形成创造了有利条件。那么，我国首艘航母战斗力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世界海军共认，航母的战斗力来自舰载机，舰载机的战斗力来自战斗机飞行员。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培养是大国海军一项难度极大、风险极高的工作，而如何培养合格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又是大国海军必须攻克的一道难关。

中国舰载战斗机飞行探索，更是经历了艰辛的攻关和努力。军委首长言明：没有舰载机飞行员就不能称其为航母。

与陆基飞行员培训相比，舰载机飞行员培训具有高复杂性和高风险性。主要是技术复杂、训练保障复杂、训练环境复杂和安全风险高。

从舰机适配性上看，舰载机发生事故大都在起降阶段，在这个阶段发生事故，不仅仅是摔飞机的问题，还将直接威胁到航母本身及舰上设备的安全。由此可见，舰载机飞行员的安全风险系数有多高。

尽管我国当时还没有任何培训舰载机飞行员的经验，但军队和试飞员共同努力，像载人航天工程培养航天员那样，把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培养当成一个专项工程来完成。

2009年4月上旬，航空工业集团与海军装备部在阎良联合组织召开航母工程舰载战斗机试飞员培训工作会暨“飞鲨”徽章揭幕仪式，并首次推出歼-15舰载机“飞鲨”标识。

2012年11月23日，歼-15首次在航母“辽宁舰”上成功起降。这一时刻，距离我国首艘航空母舰“辽宁舰”交接入列仅2个月，实现了舰载机成功上舰的历史性突破。

之后，歼-15以10年的航迹记载了航母战斗力成长的时间节点……

2013年盛夏，我国五名舰载战斗机试飞员和一名着舰指挥员，历经多年的艰苦努力与奋斗，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航母飞行员与着舰指挥员指挥资质，成为国内第一代舰载战斗机飞行员、着舰指挥员，这标志着我国逐步探索并构建了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培训体系。

2013年12月，歼-15正式入列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

2013年12月，歼-15正式入列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

2015年9月3日，歼-15编队参加“九三阅兵”。中国阅兵史上第一次有了舰载机受阅梯队。

2016年12月，歼-15随“辽宁舰”航母编队，赴西太平洋海域开展远海训练。中国人的舰载战斗机，第一次飞翔在西太平洋。

2017年1月2日，歼-15第一次伴随“辽宁舰”抵达南海海域。歼-15实现了在黄海、渤海、东海、南海四大海域起降演练。

2018年4月12日，南海海上阅兵，歼-15舰载战斗机编队精彩亮相。

2018年9月，歼-15完成夜间起降，航母编队体系作战能力初步形成。

2019年3月，歼-15进行伙伴空中加油，整体作战能力再次加强。

2019年，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阅兵仪式上，歼-15舰载战斗机再次亮相。

2020年7月，歼-15首秀夜间伙伴加油，部队全天候作战能力和实战化训练水平得到实际检验，实现了“全天候作战能力的新突破”。

2020年11月，海军首批从高中招收的飞行学员取得昼间航母资质认证，我国舰载战斗机飞行人才“改装模式”和“生长模式”双轨并行的培养路径全面贯通。

2021年，海军航空大学某部航母舰载战斗机飞行教官取得夜间航母资质认证。

2022年9月，央视披露，在西太平洋某海域开展训练的海军“辽宁舰”航母编队发现一批不明空情目标向编队高速近飞。数架歼-15战斗机直扑目标空域，编队各属舰构建严密攻防体系。

从2012年到2022年这10年中，“辽宁舰”逐步建立起航母编队综合攻防体系，形成了包括远海作战运用的系列战法，重要的是实现了由试验训练平台到先进作战平台的飞跃。

这10年，歼-15与国产航母战斗群一起磨砺成长。尤其是实现了从陆基到舰基，从单机到编队，从昼间到全时，从技术向战术突破，从近海到远海等整体作战能力的加速发展，标志着新中国海军战斗力成长实现了质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