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区，风云激荡

这个地区，风云激荡

在18-19赛季的欧联杯赛场上，阿森纳和切尔西在决赛赛场上成功会师，一起竞争最后的冠军，这样一场本应照常进行的精彩赛事，却因其他原因变得格外地“出圈”，引发人们的关注：阿森纳队的主力中场亚美尼亚籍球员姆希塔良因政治因素无法参加位于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办的决赛。

在唏嘘之余，也不禁引发我们的思考，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两个国家之间有着这般的裂隙？本文将深入探究外高加索地区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以纳卡冲突的大致过程入手，从国家基本概况、民族溯源、近现代不同统治势力的民族政策分析当今一直处于国际世界舆论中心的纳卡冲突，揭开事实的表象去探寻背后的本质。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简称纳卡地区）位于阿塞拜疆境内，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其属于阿塞拜疆的领土，但该地区80%的人口却是亚美尼亚族人。从1986年开始纳卡冲突正式拉开序幕，到1988年亚美尼亚使纳卡地区实际上与阿塞拜疆断开一切政治经济联系，以及1991年底纳卡地区举行全民公投，决定成立独立的纳卡共和国，再到1992年5月亚美尼亚占领纳卡西部重镇舒沙和拉钦，打通亚美尼亚和纳卡地区的“陆上走廊”，亚美尼亚可谓是占尽了上风，取得了空前的战果。此后纳卡地区就一直处于一种“不战不和”的僵持状态。

满怀失望的阿塞拜疆人民，通过投票选出了改变国家命运的总统老阿利耶夫。老阿利耶夫及其子亦是其继任者小阿利耶夫励精图治，先是稳定了国内的政治局势扫除了反对势力，后又明确了和土耳其交好、与俄罗斯深入合作的基本外交战略（阿塞拜疆和土耳其坚持“两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兄弟国家原则。其总统小阿利耶夫与普京有着很好的私人交情），并通过大力发展石油产业促进经济增长、改革军队，逐渐赢得了外高加索的地区话语权。

2020年9月，积怨已久的纳卡冲突再次大规模爆发，在经历三次外部停火呼吁未果之后，阿塞拜疆方面宣称已经拿下了纳卡第二大重镇舒沙（距离纳卡首都斯捷潘纳克特只有15公里），就在此时双方在俄总统普京的斡旋之下达成了停火协议。这次交战最终以阿塞拜疆的胜利结束，阿塞拜疆重新拿回5个城市和286个村庄，堪称是一雪90年代的前耻，而亚美尼亚则是基本丢掉了之前的所有战果。

地处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作为欧亚大陆的分界线，位于里海和黑海之间，被高耸的高加索山脉隔断在广袤的平原之外，外高加索地区因其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极高的战略军事区位价值，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外高加索地区主要由三个国家组成：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这三个国家虽同处一个地区，也曾同属独联体成员国，但在各方各面却都有着天壤之别。

阿塞拜疆地靠里海，有着十分丰富的油气资源，其首都巴库尤其以石油业著称。据统计，1914年，阿塞拜疆的石油产量一度占苏联的76%。经过长时间的民族融合，阿塞拜疆已经形成了占全体人口百分之九十左右的阿塞拜疆族，同时也存在着俄罗斯族、亚美尼亚族，和一些少数民族如库尔德人、鞑靼人等。如今的阿塞拜疆族在血缘关系上更接近于土耳其的突厥人，在宗教上也同样信奉伊斯兰教，属于什叶派。

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的西部相接壤，属内陆国，因位于古亚美尼亚中部的阿拉山（今土耳其境内）是《圣经》中所说的诺亚方舟登陆地，故被世人称为“世界之母”。亚美尼亚绝大多数居民信仰基督教，其主体民族为亚美尼亚族。亚美尼亚是个工农业国家，其经济以工业为主导，农业以种植水果和蔬菜为主，水力资源十分丰富，但该国石油天然气资源不足，需靠俄罗斯供给。

格鲁吉亚北接俄罗斯，东南和南部分别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接壤。西南与土耳其接壤，西邻黑海。格鲁吉亚的主要民族为格鲁吉亚族，在宗教方面上和俄罗斯相同，其主要宗教为东正教。

同一地区，三个国家，三个血缘上几乎无关联的民族，三个不同的宗教，这样的复杂局面自然而然容易导致地区冲突的发生。在地区国家关系上，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可以称得上是世仇，两国虽都处于独立体成员也受到国际社会的不断干涉，但迄今为止纳卡地区的争端仍未得到全面解决。虽然格鲁吉亚正处于一个相对“超脱”的位置和两国都有着比较密切的合作关系，但自身也深陷与俄罗斯的南奥塞梯归属问题。

想要追溯探究外高加索地区的历史原因，弄清三国之间冲突的根本，外高加索地区的民族溯源就会十分必要。虽然亚美尼亚在如今的高加索地区很早很早就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民族，但是因为人口较少实力弱，又因地理位置极具战略价值，在早期被波斯人征服，成为古代波斯帝国的一个行政区。直到公元前四世纪，马其顿帝国东征，波斯帝国败于马其顿帝国，亚美尼亚地区划归马其顿帝国，但又随着之后亚历山大大帝的去世，亚美尼亚地区又被划给了塞琉古王朝。

在公元前200年左右，亚美尼亚在罗马和塞琉古的交锋中建立起了亚美尼亚王国，全盛时期的亚美尼亚王国左邻地中海，右接里海，疆域基本覆盖了部分土耳其，叙利亚、伊朗和伊拉克的大部。但亚美尼亚仍无法匹敌当时其他强大帝国，在罗马和波斯的对峙中，亚美尼亚的西部成为了罗马的附庸国，东部成为了波斯的势力范围。大部分处于波斯统治的亚美尼亚为了避免被当时在波斯盛行的拜火教同化，宣布基督教为国教，成为世界上首个基督教国家。

相比于有着古老历史的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的民族成型较晚。最早的阿塞拜疆民族要追溯到公元四世纪前后的阿尔巴尼亚人。在随后公元6世纪，罗马和波斯的交战中，按照约定，阿尔巴尼亚人被并入波斯萨珊王朝，因为阿塞拜疆地表天然气外泄喷火，被信奉拜火教的波斯人认为是火庇佑的土地，而阿塞拜疆在波斯语中意为火之国也正是出自于此。在波斯人的统治下，阿尔巴尼亚人和阿特罗帕特纳人的长期共处为阿塞拜疆的最早的民族形成提供了条件。

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建立起强大的阿拉伯帝国，随着波斯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的相继战败，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都成为了阿拉伯帝国的版图。在阿拉伯人的影响之下，阿塞拜疆人从拜火教改信伊斯兰教，而亚美尼亚则一直坚持信奉基督教。经过了漫长的时间，阿拉伯帝国灭亡，波斯萨法王朝和奥斯曼帝国分别占领了包括纳卡地区的亚美尼亚的东半部分，而奥斯曼帝国则占领了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的西部。

阿拉伯帝国的疆域

为了打压身为异教徒的亚美尼亚人，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鼓励阿塞拜疆人迁移到亚美尼亚人生活的地区，以进行排挤，逐渐使阿塞拜疆人成为纳卡当地主要的民族。

说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是世仇绝不是空穴来风，两民族的积怨经过上百年的累积早已深入骨髓。在亚美尼亚被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坚持把基督教作为信仰的亚美尼亚人受尽了来自土耳其人和阿塞拜疆人等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人的压迫。

具体来说，基督教徒被禁止携带武器或骑马，他们的房屋与宗教建筑也不能高过穆斯林的，宗教活动也要顺从穆斯林的规定等等，违反这些法令的人轻则罚款重则处死。不仅如此，为了争夺黑海的出海口，沙俄和奥斯曼帝国之间有过11次激烈战争，在长达241年的时间里，亚美尼亚几乎一直都是俄土战争的前线，遭受了无数的创伤……在长达两个多世纪的俄土战争期间，沙皇俄国是越打越强，奥斯曼帝国反倒是越打越弱。

在国际世界民族独立运动的潮流下，埃及、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先后独立，亚美尼亚人也不甘示弱，在外部政治、经济的渗透，都激发了亚美尼亚人强烈的独立意识，建立起了达什纳克党和哈查克党致力于通过武装斗争实现独立，但都被奥斯曼帝国的军队强行镇压。

随着民族独立意识的进一步觉醒，亚美尼亚人逐渐采取更加极端激进的武装暴动，惹恼了奥斯曼帝国当局，在一战前，先后发动了哈米德大屠杀和阿达纳大屠杀两次屠杀，数万亚美尼亚人被血洗。

因为国家实力的逐渐衰弱，和国际形势的变化，奥斯曼帝国国内泛突厥种族主义势力兴起，以泛突厥主义为主导思想的土耳其青年党在1909年领导和发动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后开始当政，在其执政时期对亚美尼亚人等少数民族施加了更加残酷的统治和压迫。

作为同盟国参加一战的奥斯曼帝国在战争中节节败退，为了转嫁战争失败带来的压力，奥斯曼帝国战争部长土耳其青年党人恩威尔·帕夏以亚美尼亚倒戈帮助协约国俄罗斯战斗为由发动了惨绝人寰的“亚美尼亚大屠杀”，总共近百万的亚美尼亚人被清洗，使数十万的亚美尼亚人大规模迁徙，直接改变了亚美尼亚的民族命运。

在国际政坛上，土耳其和阿塞拜疆一直都互相声称是“两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兄弟国家”，这不仅仅体现在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在经济和文化上的深度交融，更是体现在两国在奥斯曼帝国时期共同进行的民族压迫政策。虽然亚美尼亚官员屡屡指责阿塞拜疆是土耳其在“亚美尼亚大屠杀”的帮凶，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阿塞拜疆方面全都予以否认或闭口不谈。尽管如此，震惊世界的“亚美尼亚大屠杀”已经被联合国定性为种族灭绝，它与纳粹犹太人大屠杀和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并列为“二十世纪三大屠杀”。

如果我们把早期两种族之间的摩擦和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压迫当作是民族冲突的燃料，那么沙俄时期的民族政策和苏联时期的不合理的疆域划分则就是点燃这熊熊大火的导火索。

奥斯曼帝国战败之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又成为了沙俄的势力范围，一夜之间，原本受尽压迫的亚美尼亚人，因为和斯拉夫人同为白人和基督教信徒，摇身一变成为了社会里的一等公民，而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人则成为了人下人。

为了更好地控制外高加索地区，沙俄大搞民族分离主义，不断地让亚美尼亚人迁入到纳卡地区和阿塞拜疆原本的领土，迫使阿塞拜疆人迁出，导致原本在纳卡地区人数占优的阿塞拜疆变为了亚美尼亚。因为此时的纳卡地区亚美尼亚人确实占大多数，1920年底阿塞拜疆方面承认了纳卡地区归属于亚美尼亚，并得到了苏俄政府的赞同。而到了苏联时期，阿塞拜疆在苏联的操作之下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和亚美尼亚一起成为了苏联的加盟共和国。

1923年7月，苏共中央高加索局又决定将纳卡划给阿塞拜疆，理由是有利于该州的经济、社会发展和居民就业，但私以为可能是苏联建立之初面临周围林立的穆斯林国家，为了安抚伊斯兰势力，而将纳卡划给了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这番苏共中央的决策自然引起了亚美尼亚人的强烈不满，但因为“同属一个中央、同归一个苏联”，在苏联时期也并未爆发任何动乱。

直到1986年，苏联自身难保，各地分离势力四起，戈尔巴乔夫又主张推行“新思维”改革政策，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的一批知识分子呼吁苏联领导人纠正过去在纳卡地区归属问题的决定，揭开了纳卡冲突的序幕。在后续的发展过程中，阿亚双方互不让步，并逐渐演变成越发激烈的地区武装战争。不只是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间的纳卡地区划分，还有引发俄格战争的南奥塞梯问题、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地位问题、乌克兰的克里米亚问题等等，这些苏联不合理的“划国界”行为在联盟时期不分你我无伤大雅，但为解体之后埋下了无数的隐患。

归根到底，虽说肯定是有为了联盟内各方势力的互相牵制的目的，但在本质上一定是因为苏联决策者的盲目和随意而未考虑到当地民族分布和基本诉求，忽视了最初列宁制定的“民族自决政策”。

在俄罗斯的主导和斡旋之下，亚美尼亚迫于局势不得不做出妥协与阿塞拜疆达成协议，纳卡地区已经实现了全面停火，但历经上千年的民族怨恨，又如何能在这朝夕之间解决？亚美尼亚人在丢掉了之前战果后定不会如此就善罢甘休，之后的纳卡，必然硝烟再起，战局重现。然而，如今的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上已然自顾不暇，等到纳卡风云再起，那时又有谁人能解开这般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