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起底张核子的基因帝国：千种检测玩噱头 高考填志愿先测天赋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文| 吕银玲

核心提示：

1 凤凰网《风暴眼》发现，张核子及其团队存在将同一个项目的研究成果发表中英两版论文的情况，涉嫌学术不端。论文获得的资金支持也疑似陷入罗生门。

2 核子基因通过招募代理商、开教育公司等方式扩张影响力，但对代理商资质缺乏监管，曾被处罚，其培训颁发的天赋教育咨询师培训证书也在违规边缘试探。

3 核子基因开发出上千种检测项目花样，多以天赋基因检测、瘦身检测、醒酒能力检测等名目玩儿噱头。

11月29日，寒潮侵袭北京，气温骤降至零下，狂风大作，北京各小区的核酸检测样本络绎不绝地运送到经开区经海产业园内的一栋大楼里。

在凤凰网《风暴眼》走访期间，每隔5分钟就有一辆车来送样本，先后运来十几箱。一名运送人员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他每2小时都要从固定的小区收集样本，将一整箱检测管运到这里。大楼内的办公区域，尽管正值午休时间，依然有员工埋头工作，有人已经连轴转了一天一夜。

此处是近日处于风口浪尖的深圳市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在北京的办公地。因为11月24日兰州核子华曦实验室公司被兰州市卫健委通报，误把阳性感染者录入为阴性，而在网上掀起滔天骇浪。

核酸检测样本运往核子基因公司北京经开区办公地

核子基因背后的创始人张核子及其家族，瞬间成了新冠疫情三年核酸检测行业的“疯狂”逐利者。外界既震惊于核子基因如何能够迅速地将核酸检测业务扩展到全国45座城市，更讶异于核子基因的“精准”踩点，有网友质疑，不同城市疫情暴发的节点似乎与公司扩张的足迹有某种关联。

核子基因及其帝国激进扩张后的版图和财富，无形中点燃了防疫背后的巨大情绪。除了近日曝出的多次违规被罚情况，凤凰网《风暴眼》还发现，在主营业务基因检测上，张核子等或涉嫌“学术不端”；核子基因的疯狂“扩张”背后，更是一副野心勃勃的投机史。

“涉嫌学术不端”？

中国医科大医学硕士毕业的张核子，虽然是在装修行业开启的创业路，但回归到基因生物领域后，着力将公司包装成了一家科技创新、研发能力均领先于同行业的企业。然而，凤凰网《风暴眼》却发现，其存在将同一个项目的研究成果发表中英两版论文的学术不端情况，其获得的基金资助也陷入罗生门。

知网显示，张核子成立公司前后在多个医学期刊和会议上署名发表了23篇论文，多是关于肠癌、口腔癌、基因测序等主题。其中《基于TCGA和GEO数据库探索结肠癌肿瘤微环境中的免疫相关预后因子》《基于TCGA和GEO数据库构建结肠癌预后模型》《单细胞测序方法研究进展》三篇论文，均为操利超、张核子、巴颖（张核子妻子）等人合作撰述。

而凤凰网《风暴眼》查询发现，还有一篇作者包含上述三人的英文论文《Exploring Immune-Related Prognostic Signatures in the Tumor Microenvironment of Colon Cancer》（2021年10月25日收稿，2022年2月24日发表），与上述中文论文《基于TCGA和GEO数据库探索结肠癌肿瘤微环境中的免疫相关预后因子》（2021年10月17日收稿，2022年6月14日发表）内容高度相似。

比照两篇论文的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和结论，乃至论文中插入的数据图表，都显出高度相似性，只是一些样本细节有所不同，英文论文也相较简略。

中文论文图表（上）与英文论文图表（下）对照（1）

中文论文图表（上）与英文论文图表（下）对照（2）

凤凰网《风暴眼》将中英文论文发给一位不愿具名的三甲医院遗传基因医学专家，对方也表示，“严格来说发了中文再发英文，叫做duplication，重复发表，这其实是不对的。同一个研究项目，数据图表、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高度相似，涉嫌学术不端。”

此外，这两篇高度雷同的论文显示获得不同的项目资助。英文论文标明获得陕西省重点科学技术项目（2019ZDLSF02-05）和中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81974378和82003115）的资助；中文版则显示获得深圳市可持续发展专项（深科技创新[2020]180号，专2019N002）的资金支持。

凤凰网《风暴眼》查询陕西省重点科学技术项目（2019ZDLSF02-05），确实有一关于“建立体外恶性肿瘤突变基因功能评估平台”的项目获得资助，由操利超就读的西北大学承担。记者致电该项目负责人，对方表示项目是与另一名教师共同合作，操利超有可能是其学生，至于他们如何与核子基因产生了联系，她并不清楚。

但吊诡的是，中文版论文标注的获得“深科技创新[2020]180号，专2019N002”资助却无从查证。凤凰网《风暴眼》查询公开信息发现，2020年深科委发布的“专2019N002”项目下，研究领域为肝癌早筛，并非肠癌，拟资助单位为深圳大学。而研究肠癌的项目号为“专2019N006”，拟资助单位为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在其合作单位中也并不包含核子基因公司。

也就是说，在深圳科创委的资助方面，从公开信息查阅到的项目编号、研究领域与申报单位，与核子基因在知网上标注的信息均未能对应上。

知情人士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可持续发展专项并没有直接资助过核子基因。有可能是一些申报单位委托第三方做实验，也有可能是公司声称获得资助，以此达到中标或别的目的，套用科技厅、科创委的资助，以引起专家学者评估的重视。

针对这一资助项目的疑问，凤凰网《风暴眼》联系到论文第一作者操利超，对方仅表示项目是公司与医院合作的，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除了论文发表，核子基因公司还极力制造自身技术先进的名声。深圳核子基因在公开宣传中多次称“核子基因以4000多项的基因专利技术，高居国内第4位、世界第10位。”在官网上宣称发明专利约100项。

而在核子基因已查到的专利中，大部分为2020年后申请。其中有多项专利技术与新冠有关，譬如一种鼻咽拭子采样的样本保存箱，一种单环境隔离式采集管，一种新冠病毒检测试剂盒用的稀释设备，新冠核酸检测报告生成方法、系统、电子设备和存储介质等。

针对近期核子基因公司相关质疑，凤凰网《风暴眼》以邮件形式给张核子发去采访函，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回复。

宣传高考填志愿先测天赋

张核子不仅打造科班出身、研发创新的人设，更期待市场规模的壮大。自2012年创立公司后，张核子用十年时间编织了自己的基因检测网络，在全国各地共开设了64家子公司、50个实验室，遍及天津、沈阳、长沙、成都、上海等超45座城市。此外，还通过加盟招商模式，累计签约了1500家合作伙伴，平均每年以加盟500名代理商的速度扩张。

依据核子基因的介绍，公司的人才储备丰富，有近两百位尖端技术人员。但要实现其“百牌万店”的宏伟野心，这些还远远不够。凤凰网《风暴眼》了解到，核子基因除了如核子裂变般持续大量招募代理商，还特意开了教育公司为自己引流。然而无论是代理商的资质，还是教育培训的含金量宣传，都在违规的边缘试探。

代理商是核子基因人才战略的重要环节，在2020年的迎新晚会上，张核子特意提到人才战略，为了庆祝“团队在壮大，知名度在提高”，现场给二十几名“优秀代理商”颁发了奖状。

张核子还在5A级景区深圳观澜湖高尔夫球会内一栋豪华别墅中设立培训中心，专门用于培养基因人才。不仅环境设施尽显“高大上”，而且宣称采用哈佛商学院案例教学模式，开设市场解读、销售技巧等课程。

凤凰网《风暴眼》联系培训中心了解到，公司的代理商在与公司签约、组建团队后，可以带团队去参加培训，代理商仅需支付来往的交通费即可。

近七年，核子基因以招募代理加盟的方式在全国各地疯狂扩张，这些代理商几乎无门槛、0基础。公司除了对其店面选址、装修等进行监督，对资质把关并不严格。

公开资料显示，2018年，乐山市曾对核子基因一代理商作出处罚，由于其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聘用采血人员收集基因样本，属于擅自执业，罚款三千并要求其停止违法行为。

除了代理商课程，2019年，张核子更是依托公司的儿童天赋基因检测业务，开了一家以激发孩子潜能为主业的公司——深圳市核芯天赋教育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这家公司负责解读核子基因的检测报告，并为家长、孩子提供教育培训课程。

事实上，像遍布各地的代理商一样，核芯天赋也成了核子基因检测项目的宣传、引流渠道。核芯天赋公众号上，充斥着“让孩子成为下一个比尔盖茨”、“让孩子成为语言大师”等营销文章，每一篇末尾都推荐其母公司的天赋基因检测项目。甚至在高考填志愿高峰，还发文建议在志愿填报前为孩子做一次天赋基因测评。

核芯天赋公众号宣传内容

核子基因的人才战略也渗透到这家公司。核芯天赋推出了天赋基因解读咨询师课程，线上课程价格高达3580-3980元，针对宝妈宣传，只需要利用碎片时间参与学习，不仅有利于为孩子提供更专业的指导，而且可以通过考试拥有国家认证证书。

其公众号附上的证书照片显示，证书为中国人力资源专业人才技能鉴定中心颁发，职业名称为天赋智能教育咨询师，等级为中级水平。但凤凰网《风暴眼》按照证书上公布的查询网站查询，却仅跳出一垃圾网站。此外，最新国家职业资格目录也未录入这一职业，根据人社部2017年发布的规定，企事业单位不得变相开展资格资质许可和认定，自评的证书不得使用“中国”等字样。

核芯天赋公众号宣传内容

此外，在宣传资料中，这些课程的培训讲师Betty头衔之一为台湾英腾科技教育顾问有限公司创始人，但凤凰网《风暴眼》查询台湾工商信息，也并没有这家公司的记录。

也就是说，宝妈们在花费上千元学习了“八大智能解析”“优势开发与弱势教养引导”等课程后，并没有获得社会认可的职业资格认定，只是获得了解读公司检测报告的资格。这意味着，他们都将成为核子基因分裂出的又一枚原子，在自己的领域里助其宣传扩散。

张核子似乎十分善于利用家长对孩子教育的焦虑，卖天赋检测+卖课两不误，顺便还变相扩张了自己的团队。

为了扩大版图，核子基因更是开发出了上千种基因检测项目。与天赋基因检测类似，凤凰网《风暴眼》发现，核子基因的检测业务名目繁多，覆盖了几乎所有群体，包括婴幼儿、孕妇、女性、白领及老年人。

在京东上，核子基因的项目，除了基因生物公司常见的孕妇产前基因检测、癌症基因检测外，还包括“女神优选健康体检基因检测套餐”，套餐中的检测项目包括肥胖代谢和肌肤抗衰；此外还有美容护肤能力基因检测套餐；对于儿童，有高度近视、鼻炎、抑郁症等常见疾病的基因检测；而针对白领，甚至推出了解酒能力、瘦身基因检测。这些套餐价格少则500元，多则近万元。

京东平台核子基因产品截图

以天赋基因检测为例，核子基因宣称用口腔粘膜细胞就能检测出孩子的天赋基因，以此来分析孩子的学习能力、才艺兴趣、科系选择。在京东平台，一套天赋检测项目售价高达9800元。

事实上，这些检测多是利用焦虑心理或只是噱头。中国教育报、中国质量万里行等多家媒体、杂志早已报道，一些天赋基因检测项目仅是商业公司为谋利而过度包装出的概念，是对某些基因功能相关性初步研究成果的曲解和放大。2019年，核子基因长沙公司还曾因儿童天赋检测涉嫌虚假宣传，被长沙雨花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立案调查。

但这并没有阻止核子基因将其作为自己的主打产品之一，继续推广宣传。张核子甚至标榜核子基因是市场上少有的3%的正规基因检测公司，还立志让人类平均寿命延长10年以上。

因为核酸检测业务曝光后，张核子及其业务版图被置于镁光灯下，愈发显得功利而充满争议。在张核子自我标榜式的宣推中，似乎都隐藏着商人逐利的灼热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