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乌鸦。
相传每届世界杯期间,各地天台上总是站满了绝望的球迷,当然,他们绝望不是因为喜欢的队伍输掉了比赛,而是自己赌球押错了队伍,赔得血本无归。
世界杯毕竟四年才举办一次,人类赌博的冲动却是时刻都存在的,所以连赛马、斗鸡甚至斗蛐蛐都有人下注。只不过这些形式在中国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基本上不成气候,但是有一些圈外人不知道的领域,发展出了庞大的产业,一场比赛的总奖金甚至上亿。
2022年7月,安徽省蚌埠市淮上区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合同诈骗罪案,判处被告人高某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并处罚金10万元;其他三名被告人被判处四年至三年十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高某退出的赃款91万元依法发还各被害人。高某之所以被抓,是因为采用虚假的时间、地点放飞信鸽等方式作弊,共骗取参赛鸽主参赛费140万余元。
一场比赛就能骗100多万,在赛鸽圈里算不了什么,甚至这个数很可能连一只鸽子都买不起。
高某被判刑没几天,江苏宿迁市宿豫区人民法院审理了另一起案件,简单来说就是一条二哈把唐女士和丈夫养的七只信鸽给咬死了,“鸽舍的防护笼铁栏被一条哈士奇撞破,笼里的七只种鸽都被咬死了”。
案情很简单,麻烦的地方在于,这些信鸽究竟值多少钱。
唐女士找到宿迁市信鸽协会进行了评估,要求对方承担赔偿14万6千元,“这14.6万元的估价只是鸽子的基本价值,如果它们在信鸽‘圈内’拍卖的话,价格只高不低的”。在这么多的赔偿中,最便宜的一只信鸽为9000元,最贵的高达40000元。
当然,唐女士在庭审现场也出示了自己的相关证据,包括与这些鸽子取得过相近成绩的鸽子的交易价格。为了搞清楚这些信鸽的真正价值,法庭还准许原告申请的2名中国信鸽协会信鸽项目一级裁判员作为专家辅助人出庭,进行详细说明。
在圈外人看来,一只鸽子值这么多钱完全不可理喻,而在圈内人看来,这样的报价可能连起步价都算不上。
2020年11月,一只名叫“新金姆”的赛鸽被中国买家买下,花了160万欧元,在当时大约相当于1250万人民币。而在2019年,同样一个买家刚花了900多万人民币买下一只比利时信鸽。在2018年北京一家信鸽俱乐部举行的秋季赛后拍卖中,一羽鸽子直接卖出了2200万元的天价。
当然,这些信鸽的价格还是有一定水分的,中国信鸽协会副会长、养鸽专家黄剑接受采访时表示, “新金姆”拍出160万欧元的价格,一定程度上有市场炒作的成分,“其本身的价值只有拍卖价的三分之一到一半。”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买国外的鸽子,“买国外的鸽子好炒作,花这么高的价格买这只鸽子回去,一是为了血统繁殖,二也是可以比赛。”
在圈内人眼里,这些信鸽都是需要供起来的宝贝,很多人对鸽子家谱的了解,比自己的家谱还详细,“旁边是它的叔伯兄弟,左下角那是它的孙子……”
因为养鸽子没有什么共通的模式,主要是依靠经验主义,很多饲养者都琢磨出了自己的独特方式,比如密不外传的饲料配方。除了专用饲料之外,还有人会给这些信鸽喂保健品,“这不算啥,养得金贵的,会喂虫草”。
很多人在给鸽子选鸽粮的时候,要自己尝过之后才敢给鸽子吃,鸽子生病了还要把给人喝的中药按配比熬出来给鸽子喂水。
除了要精心饲养外,这些鸽子还需要不断进行训练,许多饲养者要在凌晨三四点开车到郊区,让自己的信鸽进行飞行训练,有人两个月时间里就行驶了四五千公里。
而养鸽子麻烦的远不只是饲养和训练。在日常生活里,这些鸽子天不亮就会开始“咕咕”叫,很容易影响到其他人的正常休息,“每天早晨四五点,鸽子就开始扑棱,不停地咕咕叫,爪子撞击铁皮的声音特别刺耳”。除了叫声,鸽子身上掉落的羽毛还有产生的粪便都会对小区正常的生活环境造成很大的影响。
因为居民投诉太多,2020年6月新修订的《北京市市容环境卫生条例》第55条明确规定,禁止在居民住宅楼房的顶部、阳台外和窗外搭建鸽舍。饲养鸽子应当采取有效措施防止影响市容环境卫生。影响市容环境卫生的,责令限期改正,并处5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严重影响市容环境卫生和周围居民正常生活的,可以责令拆除鸽舍。
不过这样的投诉并不能让饲养者退缩,很多人在鸽舍被拆除后会重新建造,跟邻居展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还有些人会选在郊区人烟稀少的地方修建新的鸽舍,但是让他们停止养鸽子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花天价买鸽子,还是一年365天的精心照料,都很难用单纯的个人爱好来解释。实际上,不管是买鸽子还是养鸽子,最大的动力就是赚钱。
根据中国信鸽协会的统计,每年中国信鸽协会和社会组织举办的信鸽赛事超过20000场,大多数为群众参与性赛事,2021年底全国省市县三级信鸽组织已达1300多个,注册中国信鸽协会会员超过40万人,所辖会员单位93家。
实际上,一年20000场比赛还是低估的统计。2015年统计显示,当年全国县以上的信鸽协会共举办比赛92628场,参赛人数逾39万人次,这还没有算上民间举办的各种比赛。
而现代信鸽运动早在19世纪30年代就已经进入中国。1930年,英国人杰克逊、柯林伍德等成立了上海信鸽俱乐部,当年秋季举办了6次信鸽比赛。1931年底,上海的李梅龄博士花费5735块银元,托亲友从国外引进5对种鸽,这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欧洲引进优良种鸽。
新中国成立之后,信鸽运动开始在全国普及,很多城市都开始成立信鸽协会。
1982年3月,在国家体委的委托下,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上海分会开始筹备成立全国信鸽协会。1984年12月6日,中国信鸽协会在上海正式成立。
目前国内的赛鸽比赛形式主要有两种。第一种是各地的信鸽协会举办的公益性比赛,这种比赛主要是给爱好者们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奖金上万都算是多的;第二种是商业比赛,包括各个俱乐部举办的比赛,以及公棚赛。
所谓公棚赛,就是提前几个月把自己的鸽子交给公棚,由公棚饲养和训练,临近比赛,公棚会带领鸽子进行一定公里数的训放,训放之后没有丢失的鸽子,每羽鸽子交一定金额的参赛费,而比赛的终点也是公棚。
这些大大小小的公棚赛,才是吸引无数人和天量财富的漩涡。
2019年北京爱亚卡普“天王杯”公棚挑战赛中,在第三关530公里的比赛中,冠军能获得800万元,亚军400万元。2020中国信鸽公棚鸽王排名赛,共计有23.7万羽赛鸽、3.9万名会员参赛,缴纳的报名费就高达10.1亿元。2020年世界杯信鸽职业联赛,报名费达1.6亿元。
对于很多圈里人来说,参加比赛基本上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就吃三年”。在他们眼里,自己的付出完全对得起这样的高回报:“为什么现在信鸽比赛奖金这么高,因为它带有竞技的性质,它越来越专业。就像一个足球运动员一样,最后踢成明星了,过程中他要淘汰多少人?他要有多大的投入?”
指定赛又分为“明指”和“暗指”。明指就是在比赛开始前,鸽子主人见到信鸽后,觉得自己的某只信鸽一定能赢,就在它身上押一定的金额。而暗指则是在比赛开始前的几个月就给某只信鸽下注,相当于盲选。
虽然明面上来说鸽主只能指定自己的信鸽,但指定赛的形式已经开始有点微妙了。
通常来说,巨额奖金不会全部发给获胜者,举办方会抽取20%作为自己的运营费用。除此之外,信鸽比赛还有一个默认的规矩,那就是比赛后获奖的信鸽都要参加拍卖。拍卖之后的收入,举办方会抽取30%到40%。未拍卖成交的获奖鸽,由鸽主交纳起拍价的40%并在七日内领回获奖鸽,逾期不领视为自愿放弃,公棚有权处理该获奖鸽。
虽然在参赛者和举办方看来,信鸽比赛的“合法性毋容置疑”,但显然各地的公安机关和法院有自己的看法。
虽然比赛中都会规定参赛者只能指定自己的鸽子,但是举办方只认鸽子和鸽主,就算指定的鸽子赢了,奖金也是发给了鸽主,但是指定金的来源谁也管不了。比如说,一个人给了鸽主一万元跟他一起指定鸽子,没有人知道这一万块钱是鸽主自己出的还是有第三方参与,“也就是说暗箱操作,俱乐部也不知道”。
连云港信鸽协会会长孙习端表示, “如果在比赛中,出现了会员以外的人,参加这个活动了,并且赛事组织者也允许他参加了。那么达到一定的金额,组织者就是开设赌场罪,参赛人员就是聚众赌博”。
奖金巨大、难以追溯,没有第三方参与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2021年11月,苏州举办了一场世界级的信鸽比赛,据当地赛鸽公棚公布的竞赛规章显示,不同类型、级别的赛鸽报名费每羽鸽子1000元到1万元不等,鸽王的最高奖金达100万元,奖金总额超千万元。
结果比赛结束没多久,就被鸽友给举报了,知情人士表示,除公开的赛事章程外,该比赛中还隐藏有规则外的附加赛,总金额超亿元。
2021年10月22日,扬州信鸽协会披露了扬州某信鸽公棚的违规情况,尽管并未说明详情,但其明确提出该公棚涉嫌违法、违规举办信鸽赛事。在《关于取消信鸽比赛中指定鸽的通知》中,信鸽协会直接称指定鸽项目“违反国家法律法规”。
这些涉赌的比赛通常是在结束后才被发现,但是缺乏有效的方式阻止它们的举办,那些被查处的比赛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一年2万场比赛,中国信鸽协会确实难以监管,中国信鸽协会负责的多以世界级赛事为主。各地的公棚、俱乐部由当地协会监管,由当地负责。若没有和协会备案的公棚和组织的比赛,确实无法监管”。
2020年,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在判决书中认定,信鸽比赛是以一定的偶然因素为依据,来确定财务输赢结果的活动,参赛人员所能获得的奖金“远远超过正常的文娱活动的界限”。因此,赛事组织者的行为构成开设赌场罪。
同样在2020年,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人民法院认定,信鸽比赛“在规程之外设置指定和暗插奖项并以押注方式收取费用分配奖金,违反有关规定,具有赌博性质”。
2015年10月22日,在祺阳牧业赛鸽公棚举办的一场赛鸽竞技比赛中,丹东市警方出动300余名警力,带走现场119名人员,冻结涉案资金600余万元。丹东警方称,这些人涉嫌聚众赌博。
但是在苏州和武汉等地的案件中,法院却认为信鸽比赛属于体育运动的范畴,“该竞赛的性质应认定为竞技比赛”。
除了比赛本身的争议外,信鸽比赛中作弊也是家常便饭。
2017年,两名男子采用两地交替驯养的方式,让信鸽分别认识两地饲养点的鸽棚。所有参赛信鸽被主办方在河南商丘附近放飞,其它鸽子都在往上海飞,两人的鸽子则飞往河南的饲养点,两人随后将飞回来的信鸽装入牛奶盒子里,然后乘坐高铁去了上海,最终,两人的鸽子包揽大赛前四名。
除了坐高铁,还有人事先抠下芯片改时间,给鸽子打兴奋剂,甚至有人总结出了公棚作弊的30种方法,频繁的作弊在圈内人眼中已经见怪不怪,“愿赌上钩,认赌服输。高额奖金引导的公棚大奖赛是以公棚老板为‘庄家’设的‘大赌场’。参赛者如赌徒一样去下‘筹码’。笑的是庄家和少数实力玩家,我国这样的公棚赛早已背离了养鸽、赛鸽的初衷和高尚情趣!”
2019年7月,赵某以组织信鸽比赛为由,在中国信鸽信息网网站发布要约邀请合同进行信鸽竞翔比赛,每只鸽子收取比赛费用1600元,共收取比赛费用350余万元。决赛当日,赵某指使其他人在临近放飞点处秘密放飞已更改足环的信鸽,使165只作弊信鸽进入获奖名单,从而以未获奖无需兑付奖金为由,骗取参赛费共计人民币240余万元。
2022年11月3日,中国信鸽协会发布《关于印发<整治信鸽行业涉赌、诈骗、逃税现象管理规定>的通知》,仅2021年其就下发了20多条文件。但信鸽比赛的问题,仅靠文件恐怕不能解决。
在2010年全国信鸽竞赛颁奖年会上,北京市信鸽协会会员黄剑突然冲上主席台,情绪激动地讲了5分钟:“中国信鸽运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目前中国鸽坛存在诸多乱象,这些乱象已经成为或正在构成不和谐甚至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的诱因!……有鸽友说:‘今天的信鸽运动是:没有公正、没有好坏、没有是非、没有荣耻!’”
十多年过去,运动竞技的精神恐怕没找回来,只是赌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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