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房地产绊倒的三亚官员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虎嗅APP）：被房地产绊倒的三亚官员

作者｜周超臣

头图｜视觉中国

2023年1月8日晚，央视四集电视专题片《永远吹冲锋号》第二集《政治监督》里，海南省政协原副主席王勇和海南省委原常委、三亚市委原书记童道驰面对镜头进行了忏悔，两人均因三亚凤凰岛二期项目贪污腐败落马，也再次将海南长期存在的腐败问题放在了镜头面前。

2017年8月10日至9月10日，中央第四环境保护督察组对海南省开展环境保护督察，督察组于2017年12月23日向海南省委、省政府反馈、批评称，一些市县重经济发展、轻环境保护，热衷于搞“短平快”的速效政绩工程，财政过分依赖房地产，房地产企业指到哪儿，政府规划跟到哪儿，鼓了钱袋、毁了生态，一些自然保护区、优质自然岸线、生态脆弱山体遭受破坏，成了当地生态环境难以抚平的伤痛。督查组还点名批评了儋州海花岛、三亚凤凰岛、万宁日月湾等项目，称它们是破坏生态的违规项目。

这些人工岛成了海南省相关领导“借岛发财”的契机，也为他们日后的落马埋下了伏笔。“海南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见证了很多弄潮儿的沉浮。太多人被突然涌起的滔天巨浪卷进了海里，再也游不到岸。”虎嗅去年4月4日发表的《许家印遭遇海花劫》一文的评论道。

2021年1月27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纠治“坐地生财”“借岛发财”，防止工程建起来、干部倒下去》，以海南省委原常委、海口市委原书记张琦案为典型揭开了海南省官员腐败的冰山一角。里面有一组数据触目惊心：“2017年4月以来，海南省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共查处涉及工程领域腐败案件515件、536人，涉及有关市县领导班子成员占比49%，一把手占比30%；其中省纪委监委查处的案件中涉及工程腐败高达69%，一把手占比高达59%。2017年国家土地专项督察指出23类3000余个问题，2018年国家海洋督察指出海洋资源开发存在35项问题，海南省遗留问题量多面广，整改任务艰巨而紧迫。”

张琦滥用公权、以权谋利，巧立名目填海造地、违规开发，把土地资源变成肆意切割的蛋糕、捞钱赚钱的工具，是“靠地敛财”“坐地生财”“借岛发财”的典型。

其中最有名的恒大海花岛项目就是张琦在任儋州市委书记时，违规推动建设的，涉及填海总面积783公顷。在他的极力推动下，儋州市政府及海洋部门通过“化整为零”的方式，将填海项目拆分成36个面积小于27公顷的子项目瞒天过海，使得不过关的项目得以推进，该禁止的项目得以审批，造成大面积珊瑚礁和白蝶贝被永久破坏。

截图：中纪委网站

中纪委称，张琦长期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相关企业和个人在承揽工程项目、变更土地性质、土地征收拆迁等方面提供帮助，直接或通过家人非法收受财物上亿元，其中绝大部分为党的十八大后收受。2020年2月，经中央纪委常委会会议研究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张琦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2020年12月，张琦因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张琦成为十九大后海南落马的“首虎”。

张琦深耕海南三十多年，从基层一步步晋升上来，历任儋州、三亚、海口多地市委书记，最终在权力增长的过程中，渐渐丢失了当年闯海南的初心。他被查出受贿1.07亿元，其中大约1.01亿元发生在他任省部级干部之后，也就是2014年之后。

翻阅张琦的履历，2014.09~2014.10，任海南省委常委，儋州市委书记，洋浦经济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兼）；2014.10~2016.11，海南省委常委，三亚市委书记；2016.11~2019.12，海南省委常委，海口市委书记。

2022年1月19日，由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宣传部与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联合摄制的五集电视专题片《零容忍》第五集《永远在路上》播出，专题片中，海南省委原常委、海口市委原书记张琦出镜忏悔。

据张琦及涉案人员交代，三亚凤凰岛、小洲岛、海口司马坡岛等多个海岛商业开发中违规违法问题突出，背后都有领导干部插手操控的身影。

一年后，他的老部下和继任者也出现在了央视反腐专题片里。

2023年1月8日晚，央视《永远吹冲锋号》第二集《政治监督》前半部分，披露了海南三亚凤凰岛二期项目违建及整治不力背后的细节，涉及两任先后主政三亚的落马官员：王勇和童道驰。

充满戏剧性的是，2020年7月13日晚，中纪委通报海南省政协副主席王勇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审查调查。而在三天前的7月10日，王勇作为省领导与海南现职省级领导干部一行刚去了海南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集体接受警示纪律教育。再早一天的7月9日，王勇的老领导，海南省委原常委、海口市委原书记张琦被控受贿1.07亿余元一案开庭受审。

王勇成为十九大后落马的“第二虎”，“首虎”正是他的老领导张琦。

资料显示，王勇，2008.09~2014.10，任海南省三亚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市长，凤凰岛二期项目是在他任内启动修建的；童道驰，2018.11~2021.01，任海南省委常委、三亚市委书记，在他任期内，中央整改要求迟迟得不到落实。

三亚凤凰岛一期完成填海工程后，附近海岸线就明显出现了沙滩退化现象，三亚市政府曾请专家团队调研，发现是凤凰岛一期项目造成水流变化，导致岸线侵蚀。到凤凰岛二期立项讨论时，不少干部提出反对意见，但海南省政协原副主席，曾任三亚市市长的王勇却执意推动。

王勇面对镜头说：“发展是业绩，保护也是业绩，但是发展是显绩，保护是潜绩。”

为了政绩，也为了捞钱，王勇没有如实向省海洋部门通报凤凰岛一期造成的生态问题，致使二期项目海域使用权顺利获批；又授意市规划局违规出具选址规划意见，让项目得以通过立项审批；两次召开专题会议，要求特事特办、加快推进，使得凤凰岛二期项目于2014年4月启动，2016年主体填海完成。王勇将这视为自己留下的“政绩”，但实际上他留下的，是日后才会显现的严重生态恶化和重大经济损失。

2017年，中央环保督察组发现了该项目对生态环境的多方面危害。一是造成了三亚湾岸线侵蚀、沙滩退化；二是阻碍了三亚河入海口的通畅，致使污染物积聚，严重污染水体；三是导致三亚湾海域珊瑚礁系统严重破坏。

2018年，童道驰被任命为海南省委常委、三亚市委书记，正值中央要求对凤凰岛进行整改之际，但他的做法却令人费解：不按要求执行经评估论证的包括拆除凤凰岛连廊在内的组合方案，而是擅自拿出了一个仅采用“三亚河口清淤、拓宽河口”措施的替代方案，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出要积极向上级争取不拆除连廊，要“保留凤凰岛的完整性”。

2019年下半年，中央环保督察组再次到海南督察，童道驰授意有关部门紧急制定拆除凤凰岛连廊的工作方案、敷衍应付。

2020年5月，中央环保督察组再次点名批评凤凰岛项目“修复治理大打折扣”；2020年7月，生态环境部到凤凰岛调研督察，童道驰还在授意下属重点介绍替代方案。他的种种反常之举引起了关注，2020年9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对他展开初核，11月1日对他立案审查调查。经查，童道驰来到三亚，结识相关企业股东之后，他从接受对方安排的各种奢华享受，发展到进而收下贵重财物，到案发时，已累计收受相关股东两千多万元。

值得一提的是，跟那些深耕海南二三十年的落马官员不同，童道驰在担任三亚市委书记前，从来没有在海南这片热土上工作过，他此前的履历大部分时间是在证监会和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但从2018年11月到2021年1月，短短2年零2个月的时间，本来被寄予厚望的童道驰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2021年10月法院宣判，王勇收受财物9047万余元，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

2022年6月法院宣判，童道驰收受财物2.74亿余元，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2022年6月13日，据中国交建（601800.SH）公告披露，其参股的三亚凤凰岛国际邮轮港发展有限公司因资不抵债，被债权人提出重整的申请获法院裁定受理。截至2021年底，凤凰岛国际邮轮港的资产总额约为50.4亿元，但负债总额约为186.05亿元。中交建对三亚凤凰岛国际邮轮港发展有限公司股权投资的10亿元被核算至0元。

据《华夏时报》采访的海南房产中介2022年6月中旬介绍：“以一套58平的凤凰岛内房产为例，业主在2012年购买的时候350万左右，到了2012年底至2013年中的时候，房价达到约12万元/平。而这套房子目前挂牌总价为245万元，单价约为4.22万元/平。”

从12万/平到4.2万/平，凤凰岛的风光不再。

目前，凤凰岛二期项目全部拆除完成，光拆除费用就花了5个亿。这块被吹填出的人工岛，连同那些因它而锒铛入狱的官员们，最终一起消失在了海平面。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海南考察时强调，青山绿水、碧海蓝天是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最强的优势和最大的本钱，必须倍加珍爱，精心呵护。2018年4月，党中央作出推进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部署，赋予海南建设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的战略定位。习近平总书记再次考察海南，期间多次叮嘱，一定要精心呵护海南的生态环境。

然而先后主政三亚的王勇和唐道驰却都没有在工作中真正落实。王勇违规推动填海项目，并且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童道驰对中央环保督察的整改要求，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对抗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党中央对海南的重大决策部署和总书记对海南的批示要求。

作为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三亚在奋力发展旅游业、发展经济的同时，也成为官员腐败的重灾区，仅十九大以来，就有两任市委书记、一个市长、三个副市长，被挑下马。

虎嗅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2022年12月23日，海南省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三亚海韵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陈宪清犯行贿罪一案。公诉机关指控，陈宪清曾向三亚市原副市长李柏青、三亚市原市长王勇、辽宁省原副省长刘国强、海南省高院民二庭原副庭长王庆伟共行贿超2800万元。目前李柏青、王勇、刘国强、王庆伟均已落马。

除了一把手腐败，职位相对低的官员的落马更是下饺子一样。

2022年12月30日，海南省纪委监委通报了8起作风典型问题，多位官员因为收受茅台、中华香烟、礼金、购物卡等被通报。

其中三亚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原党组成员、总工程师王雪颜，2014年至2021年中秋、春节等节日期间，违规收受管理服务对象茅台酒201瓶，其他各类红酒、洋酒、白酒290瓶，购物卡220张，高档香烟10条，以及礼金12万元；2013年7月、2021年6月，王雪颜携其亲属先后两次接受管理服务对象安排的赴美国旅游、乘坐游艇海上观光游玩活动。此外，王雪颜还存在其他严重违纪违法问题。2022年10月，王雪颜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犯罪问题被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三亚真是个神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