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换发，为何掀起超级旋风

货币换发，为何掀起超级旋风

2022年10月，尼日利亚中央银行（CBN）对外宣布将重新设计部分面额的奈拉纸币。随后，总统穆罕马杜·布哈里（Muhammadu Buhari）对外展示了新版奈拉样例。

当人们还在社交媒体上议论新设计的纸币仅在颜色上存在差异时，尼央行就对外宣布了新旧货币的兑换截止日期，过期后旧纸币将作废，在此日期之前，民众可将纸币免费存入银行。

考虑到消费需求、防伪技术、损耗成本等因素，国家调整其货币结构本不稀奇。然而，这场看似只有颜色改变的转换，成为了搅动尼日利亚社会的一股“超级旋风”。

燃料稀缺、民怨四起、媒体专家质疑、州政府反对、国际组织发声、最高法院介入、大选将至……奈拉换发，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不是无准备的新币换发。2022年10月26日，尼日利亚联邦政府就已通过中央银行（CBN）宣布重新设计大额奈拉纸币的决定。

自12月15日起，面额为200、500及1000的新版奈拉正式生效并开始发行。尼央行曾对外宣布新旧货币的兑换截止日期为2023年1月31日，出于某些原因，现金互换截止日期最终被延长至2月10日。

首先，新奈拉的供给与需求严重不匹配。新币的储备和分发难以满足兑换需求，银行新版奈拉短缺，自动取款机更新缓慢，如此一来，民众极有可能无法按期完成兑换。

其次，燃料短缺因素叠加。尼日利亚是非洲最大的产油国，但其90%的成品油都依赖进口。经济发展和金融市场容易受到近年来国际油价风险的输入性传导。

当油价成本提升、企业资金不足时，便想到利用供求规律分配稀缺性资源、分摊增加成本。

在旧纸币即将作废的压力下，人们在排队中付出好几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成本后，却迎面对上加油站的昂贵“门票”。在困局中，人们只能选择少付或多付，实际上是别无选择。

最后，贩卖新币的业务有利可图。重压之下，人们创造了一条全新的“业务线”：蹲点从自动取款机中取出新币，高价出售给旧币持有者，以此获得高额利润。

在类似的市场乱象影响下，奈拉新币的价值高于其携带的价值，普通民众更难通过正常渠道兑换新货币。

1. 改变民众根深蒂固的习惯，迈向无现金社会

在困难时期中，尼日利亚的交易员和企业主表示，即使新版奈拉供求矛盾有所缓和，他们也会考虑把钱留在家里，而非存入银行。对银行系统表现出观望、警惕或不信任的态度。

联邦政府表示，之所以提出新币换发政策，是为了减少民众不安感，遏制洗钱与选票购买，并提振经济。

显然，至少从短期来看，这一政策并未奏效，甚至是激化了原有的问题。

CBN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世界银行在2022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中表示，2021年，无银行账户的尼日利亚人人口已跃升至45%。

题为《2021年全球Fintex数据库：新冠肺炎时代的金融包容性、数字支付和复原力》的报告表示，尼日利亚近2亿人口中约有6400万人仍然没有金融机构或移动货币平台的帐户。

更多人在卡片和纸币之中，选择了后者。因此，尼日利亚每天约60%用现金完成的商品和服务交易这一数据，也就不足为奇。

无银行账户，反映出尼日利亚群众对银行系统和金融的低信任，这与CBN推崇的无现金政策是相违背的。

自2015年以来，流通货币增加了一倍多，但有84%的货币游离于银行体系之外，在2022年该国通货膨胀持续恶化、中央银行加息启动货币政策紧缩的背景下，这种趋势易导致货币政策失灵。

为此，尼日利亚中央银行在去年十二月发布的一份存款货币银行（DMB）的备忘录中表示，将于 2023年1月9日执行新的货币交易政策，限制个人与企业每周的现金提现额度、ATM取款上限、超额后将收取的手续费。

限额措施效应显著，发行以来，绝大多数银行体系之外的奈拉现金被回收进银行。

还有一些声音认为，CBN限制了其分配给银行的现金量，即使在银行内部也很难拿到新奈拉纸币。

CBN从流通中抹去了数额巨大的旧奈拉，却只印发了约一半的新奈拉，试图引导尼日利亚民众使用 eNaira 等渠道进行交易。金融的包容性保住了现金的有限性，然而民众对纸币的执念是出乎预料的。

由于新币的储备和分发不足，不少人无法取出现金，连吃饭、购物都成了问题。作为替代方式的电子支付渠道的不完善和未普及，使本次对奈拉纸币的需求远远超过其供应，由此才有了本次奈拉稀缺的危机。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是第一个公开呼吁延长旧奈拉纸币交存截止日期的国际金融机构。延长十天尚且杯水车薪，CBN却态度坚决地表示最后期限不会改变。

其本可以做更多的工作来缓解尼日利亚人面临的短缺，包括但不限于延长截止日期、提升货币供给、增加对替代和数字支付平台的投资。行动的缺位，使得过渡阶段很是生硬。

奈拉短缺对个人和企业都造成了较大的影响。面对眼下难以改变的现实，尼日利亚人或将改变对金融机构的认知，并寻求更好的战略和平台，以优化对货币的控制。

金融界将贴现率作为货币政策的指标，较高的贴现率意味着紧缩的货币政策。世界银行将贴现率作为储蓄的风向标，较高的贴现率意味着净储蓄减少。

对于客户来说，较高的贴现率意味着未来成本或收益的现值减小。

选择储蓄还是变现，反映着民众对一定时间内国家经济状况的信心。这与国家的经济水平、经济实践均有很大关系。提升民众的信任、改变民众长久以来的支付习惯需要过程。

2021年尼日利亚中央银行推出电子货币eNaira，这是非洲大陆的第一个试点电子货币。近日，尼日利亚央行还联合旗下网间结算组织NIBSS推出了尼日利亚版的自有的网间结算卡组织品牌AfriGO。

完善电子支付渠道，提高eNaira在尼日利亚经济中的服务质量，推动自有卡组织对接未来银行新发银行卡，进行理念宣传与使用方法普及。

利用手机银行拓展交易边界，开发数字货币的现金式功能以增强金融的包容性，与此同时规避无现金社会的负外部效应，避免“尼日利亚王子”式的猖獗电信诈骗在本国重演，或为破局之良方。

考虑到奈拉的不断贬值，执行情况如何还需进一步观察。

2. 金融之后，腐败治理

新货币取代旧货币，意义不止于金融。使得原先在人们手中的现金被迫经过检验，不失为一次腐败治理。

新版奈拉纸币发行后，三位州长因藏匿大量现金被经济和金融犯罪委员会（EFCC）调查。三名在职州长通过向工人支付工资来洗钱数十亿奈拉的举动，违背了该国《禁止洗钱法》。

纸币交易具有匿名性。截止日期一出，当旧币要以实名方式投入银行系统，不正当纸币的持有者慌了神。

由于尼日利亚为推动其公民使用数字化现金而限制自动取款机取款，尼日利亚的比特币价格已飙升至远高于市场水平。

部分人愿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兑换美元，还有一些人正通过疯狂购置房产来处理原先藏匿的资金。

2月25日，尼日利亚总统和国民议会选举在即，购买选票行为是当地选举时长期存在的一项顽疾。

在大选前推出“兑换新币和限制现金提取政策”除了希望打击各种形式非法资金流动，试图终结“金钱选票”也是尼政府的用意之一。

有些人在持续稀缺中心灰意冷，有些人则在总统大选的倒计时中选择相信，截止日期一定会延长。

尼日利亚于1998年6月开放党禁，到2019年已有超过91个政党登记在册。全体进步大会党（APC）是当前执政党。人民民主党（PDP）是主要反对党。

令人惊讶的是，人民民主党前国家主席Uche Secondus王子表现出了空前的对来自APC的现任总统布哈里新币换发政策的支持。

他声称，截止日期的呼声多半来自腐败的政治家，有些政客可能在家里储存了数百万张旧奈拉钞票，以便在选举期间贿赂选民，要警惕那些“为人民而战”的人。

还有声音认为，CBN本次推出的政策旨在针对当选可能性大的总统候选人，来自APC的波拉·提努布（Asiwaju Bola Tinubu）。

稀缺的资源被政党、政客当作政治的筹码。支持、中立或反对奈拉互换政策的声音被当作代表的立场，再换算成胜选的筹码。奈拉在政治场上进一步被复杂化。

1999年尼日利亚由军人执政过渡到民选政府。布哈里总统任期的结束，标志着尼日利亚已经历了24年未曾间断的民主，这是该国历史上最长的民主时期。

77%的尼日利亚人对该国的政治质量不满意，尤其是在未能遏制腐败和改善民生方面。

因此，虽然2023年选举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尼日利亚选举民主的肯定，但许多选民也将其视为一次“重置”（reset）的机会。

希望新的领导层能够致力于改革国家治理、改善在布哈里任期内严重恶化的安全状况并重新启动国家的发展。

尼日利亚选举委员会主席马哈茂德·雅库布（Mahmood Yakubu）预计，2023年选举将是尼日利亚历史上“最好的”选举。

可信的总统候选人人数增加、青年选举热情高涨，电子投票的方式使得公众对选举可信度的信心在增强、部分州在去年举行周期外选举（off-cycle elections）……

当前，60%以上的尼日利亚民众处在“多维贫困”中，选举带来向好变化的可能，是对慌张、不安的民心暂时的抚慰。

不过，往届选举花费巨大，不排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可能性。乐观中抱有警惕，以应万变。

尼日利亚学者吉布林·易卜拉欣近日以《新设计奈拉政策：当政府制造一场危机时》为题在当地媒体撰文。

他指出“尼央行试图促使尼日利亚人立即过渡到无现金经济，但没有充分考虑到尼日利亚仍有一半以上的人从未开立银行账户，匆忙执行这一政策必将把社会的很大一部分人排除在经济交易之外，进而影响经济增长和活力”。

尼日利亚央行推行的新币兑换政策已造成现金紧缺。

重压之下的民众、承担成本的市场参与者、关注民情的候选人的情绪如何发展，无现金计划将走到哪一步，尼日利亚经济能否符合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其经济增长的预测，尚未可知。

还需等待货币、市场和时间来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