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国不再中立？

中立国不再中立？

据俄新社当地时间2月13日报道，瑞士联邦经济事务秘书处（SECO）发言人Antje Baertschi表示，在制裁框架下，瑞士政府冻结了75亿瑞士法郎（价值约81亿美元）的俄罗斯资产。

瑞士《周日报》早前报道称，瑞士信贷冻结了价值176亿瑞士法郎（超过190亿美元）的俄罗斯资产，金额约为俄罗斯自然人和法人在瑞士所有资产的三分之一。《周日报》报道的瑞士信贷数据中，冻结金额不仅包括瑞士制裁名单上的资产，还包括俄罗斯遭其他国家制裁的资产”。

对此，发言人称，瑞士信贷有权冻结受到其他国家制裁的俄罗斯资产。

图为瑞士银行

随着俄乌冲突的持续，瑞士总共冻结了俄罗斯高达271亿美元的资产，这对俄罗斯而言必然是雪上加霜，反观对于乌克兰则是相当有利。

综上可见，在此次俄乌冲突中有两个值得思考的点。

其一，为什么那些俄罗斯私人财产不存在本国银行，而选择瑞士？

其二，瑞士此次选择倒向乌克兰和西方阵营一边，号称“中立国”的瑞士，是否不中立？

中立是一个动态概念，这一动态概念深受国际社会和国家内部层面的影响。

对此，不同国际政治理论和流派对中立一词各有各的解读。

而从传统进行概念厘定的话，可以基本归纳为：中立是国际政治中一种特殊的国家地位和外交政策。

这便要求选择中立的国家在战时，拒绝参与他国战争并不得为其提供军事援助；而和平时期，则拒绝参与任何军事联盟并承担为何和平态势之责任。

瑞士中立国的形成具有悠久历史。

自中世纪起，在瑞士的各州中，已有事实中立的存在，比如极具代表性的中立州巴塞尔州。

而追溯到1674年，瑞士通过将中立作为政治战略进行实践，对刚刚爆发的第三次英荷战争中的任何一方不予以任何干涉。

瑞士这一中立的外交原则并非自发形成或一蹴而就，而是脱胎于旧邦联的条约政策，历经近三百年的实践和检验而做出的历史选择。

01 地区和平联盟（1200-1291）

在阿尔卑斯山脉以北，新旧王朝的更新迭代，权力争夺下的暴力冲突，以及1250年到1273年的王朝空位期，直到1273年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登上王位才宣告这段动乱时期的结束。

在此期间，涌现出了许多诸如城市共同体、乡村共同体和神职机构等新的合法政治主体。

而鲁道夫掌权期间，也为这些合法的政治主体提供了和平联盟发展的稳定外部环境。

但是，好景不长。

1291年，拿骚的阿道夫成为皇帝。他作为哈布斯堡的政敌，在许多方面与哈布斯堡持截然不同立场。

他一上台，便加剧对圣哥达通道的战略掠夺和对当地人民的剥削。于是，更进一步促成了地区和平联盟的扩大。

圣哥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登上王位达地区通过发展商业，促进经济增长，实现财富积累，并通过当地居民对政治权利的不懈争取，于1291年八月初，乌里、施维茨和翁特瓦尔登三个乡村州的人民联合起来，缔结了“永久同盟”。

图为1291年三州缔结的“永久同盟”

此时的瑞士，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由不同行为主体联合下的同盟。

虽然，彼此之间有利益冲突、矛盾不断，但大致上都为维护自身核心利益而诉诸协商谈判等和平手段，来实现矛盾冲突的解决，而这也为之后瑞士中立奠定基础。

02 旧瑞士邦联（1291-1515）

旧邦联时期，联盟通过对内公民团结合作，对外通过战争胜利、领土扩张，从而提升邦联内部公民的自信。

1315年11月15日莫加藤之战爆发，这是瑞士历史上的一次关键节点。

正是在此次战役中，之前签署邦联公报的三个乡村州联盟——乌里、施维茨和翁特瓦尔登携手战胜了哈布斯堡公爵。

这大大提振了他们的信心进而也收获到瑞士其他州的信任。

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随着城市和乡村联盟的建立，东部和西部联盟的结合，直至1370年《教士宪章》的签订将这一开始的和平联盟转化为新型的地方权力。

各州在联盟的支持下，不断实现领地的扩大，势力的扩张，促成了旧瑞士邦联的诞生。

然而，真正使得旧瑞士邦联脱胎换骨的则是1386年到1500年期间的多次重要军事冲突。

尤其勃艮第战争（1476-1477）和斯瓦比亚战争（1497-1498）令瑞士军队旗鼓大振、民心凝聚、认同加强。

图为斯瓦比亚战争

03 早期现代邦联（1515-1618）

1515年马里尼亚诺战役失败。该战役的失败具有深远影响。

一方面，它宣告瑞士军队凭借军事武力无限制领土扩张的终结；另一方面，它被许多历史学家视为是瑞士中立的开端。

由于外部邻国对邦联的抵制和内部邦联自身的矛盾冲突大大降低了瑞士人驰骋疆场的热忱，使得邦联不得不再度转向中立防守态势。

1517年爆发宗教改革运动，新教与旧教的势力分裂所带来的冲突动荡在瑞士内部加剧。

为了维护瑞士机体的平衡，巩固民族团结，弥合社会撕裂，一系列的条约在邦联内部应运而生。

这些法令一方面缓和了当时的政治分裂，另一方面也强调了瑞士信仰的不干预和中立原则。

放眼历史洪流，更进一步验证瑞士的中立不仅出于政治层面的立场选择，亦包含价值信仰之缩影。

图为早期现代邦联时期的宗教分布

不仅在宗教文化方面，中立原则在邦联内部各州的政治生活领域同样一以贯之。

这主要体现在，内部任意州但凡发生内战，其余各州不得干预，值得保持中立，并敦促和平。

由此可见，邦联内部对中立政策的奉行不可避免影响整个邦联的整体路径走向。

04 瑞士联邦（1618-1848）

在1618年到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期间，瑞士通过宣告中立，不站队，不插足，进而在此期间养精蓄锐，静观其变，谋求发展，实现大量财政盈余。

从原本脱离于神圣罗马帝国的事实独立到1648年在威斯特伐利亚和会上取得了瑞士联邦的法律和政治地位。

但是，瑞士成为中立国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从法国大革命到拿破仑征战欧洲大陆，在瑞士领土内，不止一次爆发过联邦集权化和力求各州主权的道路之争。

终于，1814年，维也纳会议召开，瑞士被承认为永久中立国。

1848年，瑞士新宪法的颁布，宣告瑞士成为一个真正的联邦制国家。

01 地缘环境

就瑞士本国而言，其位于欧洲中部，北部与德国接壤，南邻意大利，西临法国，东临奥地利和列支敦士登。

多山地貌，地势高峻，河流湍急。

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坐拥重要关隘，不免令欧洲各国垂涎，然而，瑞士的地理环境注定其易守难攻。

加之瑞士联邦一贯奉行的中立政策不仅为国内营造较为稳定的和平环境，而且提供国内外以及不同地区之间交往之可能。

从区域角度出发，瑞士作为一个中立国，可以起到一个缓冲地带的作用，进而维护欧洲大陆上各国权力的平衡，以求欧洲均势。

一旦某个大国拥有强于其他大国的优势，瑞士的中立地位就难以维持。

而如若其失去独立或成为某个国家的附属国亦或在战时为某一国提供军事援助，则容易催生地区性超级大国，此等威胁大陆政治平衡之举不是欧洲各国所乐见的。

综上所述，瑞士作为中立国不仅是其自身的发展选择，亦是他国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

02 国家认同

从文化认同角度，瑞士拥有多种族、多语言、多宗教信仰。

据统计，说德语的居民约占62.8%，法语22.9%，意大利语8.2%，拉丁罗曼语0.5%，其他语言5.6%；信奉天主教约占37.2%，新教25.0%，其他宗教7.4%，无宗教信仰24.0%①。

图为瑞士语区分布图

在某种程度上，这对瑞士联邦形成统一的国家认同有很大阻碍。

然而，由于其历史上居民长期以来共同抵御恶劣的自然环境而产生的相互合作到抵御外敌成就联邦等一系列的纽带连接，反倒使瑞士公民认为自己只有一个瑞士国家身份。

就政策选择角度，在瑞士人眼中，采取中立政策，带领瑞士躲避动荡年代的腥风血雨，享受和平年代的国家发展，秉持着审慎与节制。

回溯历史轨迹，长期中立的政治实践训练已然造就了瑞士联邦的路径依赖。

可是反过来，也正是这一中立政策联结操着不同语言，信奉不同宗教的瑞士公民，建构属于他们的国家认同。

在此次俄乌冲突中，瑞士作为中立国对俄罗斯所采取的制裁，令舆论界哗然。

那么回到开头，为什么那些俄罗斯私人财产不存在本国银行，而选择瑞士呢？

此处，还需了解瑞士的金融体系。

银行业是瑞士经济的重要支柱。瑞士的私人银行服务和财富管理两大金融领域吸引着大量的国际投资。

而瑞士的金融体系本身便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

鉴于特殊的中立国地位，瑞士在二战期间为纳粹德国和其他国家提供进行有大量黄金交易和法郎流通的温床。

1933年纳粹政府在追查德国公民在瑞士的资产时，盖世太保假装普通客户让瑞士的银行职员将钱存入到X先生的账户里，而这个X先生就是纳粹政府怀疑有海外账户的人。

如果钱顺利存入，就可验证该人在瑞士银行是拥有账号的，而使用匿名账户的客人就可以逃过此劫。

1934年3名德国人因拥有瑞士账户而被处决。

经此事件后，瑞士当局进一步加强银行保密行为。

1934年瑞士当局颁布了《银行保密法》，该法明确规定：任何银行职员，雇员、代理人、清算人等等都必须严格遵守保密原则，保守其与客户往来情况及客户财产状况等有关机密。

上述人员，包括引诱银行职员泄露客户和银行信息的第三人，都将面临最低6个月到5年的监禁，以及最高5万法郎的罚款。

且保密协议终身生效，不因为银行职员离职、退休、解雇而失效。

随后数年，相关法律不断完善。

瑞士银行为广大的客户提供严格的保密机制，还有安全保卫措施。诸如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世界最先进的激光扫描探测摄像头、金库的防御核弹措施等。

基于此，加之银行开户申请流程简便、存款信息完全不公开、没有任何的个人收入证明、货币保值稳定，引得各国政要，商界巨子之流将囊中财富齐聚此“避风港”倒也不足为奇。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给欧洲货币带来巨大波动，引发汇率变化。

而不曾参加过任何战争的瑞士则资本汇率相当稳定。

可事实证明，瑞士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此次，瑞士冻结俄罗斯私人资产，导致大量国际资金从瑞士逃离，致使瑞士政府收入大幅度减少，引发政府财政赤字。

实际上，针对瑞士当局配合欧美制裁俄罗斯之举，不少人表示强烈反对。

他们将其视为对财产权的无视，并指出这不仅会危害瑞士银行业亦是对瑞士作为金融中心地位的撼动，更为甚者，是对瑞士一直以来作为中立国传统的损害。

毫无疑问，此次事件再度引发国际社会对中立的讨论和思考。

有一部分论调认为，此举已宣告瑞士中立的终结。

但也有观点认为，此举是当代瑞士中立的战略选择和自身利益的自洽。

毕竟，为维护多边制衡系统，均衡大国间的势力，维持缓冲地带，本就需要考量和把握合作和竞争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