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然
本文转载自：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
一年来，美俄两军首次爆发“直接军事冲突”
当地时间3月14日上午，一架美国军用无人机在黑海克里米亚半岛附近坠落。美国政府随后称，无人机在坠落前曾与俄罗斯空军战斗机相撞。俄方表示，俄军战机没有使用武器，也没有撞击对方，美军无人机是自己失控掉下去的。美俄双方第一时间就“撞机”罗生门展开了外交接触。俄罗斯驻美大使安东诺夫与美国助理国务卿唐弗里德在美国国务院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对话。安东诺夫离开时表示，交流是“建设性的”，并强调双方保持沟通很重要、俄罗斯不寻求对抗。稍早前，美军驻欧空军司令赫克在通报该事件时，没有使用“敌对行动”的描述，而是指责俄军的行为“不安全、不专业”。考虑到乌克兰危机升级一年来美俄之间不断恶化的对抗态势，双方处理本次突发事件的表现堪称“极其克制”，但这种克制背后则反映出事态极其危险。《联合早报》甚至指出，这是“俄乌战争爆发以来，美俄两军首次爆发直接军事冲突”。这次事件发生后，“三战”（第三次世界大战）迅速成为美国社交媒体上的热搜第一。分析人士担忧，即使双方的克制能避免此事升级为两个核大国的正面军事对抗，美国及北约必将借此时机加强在黑海的军事存在，俄罗斯与美国及北约之间“擦枪走火”的可能性有可能迅速提升。直到当地时间3月14日上午6时许，一切仍很“寻常”：一架从北约军事基地起飞的美国空军MQ-9型无人机在黑海上空自西向东单独飞行，逐渐靠近克里米亚半岛。两架俄罗斯空军苏-27战斗机随即前往伴飞并试图拦截。美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高级官员约翰·柯比后来说，最近这种情况 “并不少见”。早在乌克兰危机升级前，美军无人机就经常飞临黑海上空，以落实拜登政府提出的“综合威慑”战略：使用无人机实时监控俄军在该地区的动向。五角大楼的一些官员认为，这可以阻止俄军对乌克兰发起军事行动。
MQ-9 “死神”无人机（图：美国国防部）
对美军而言，代号“死神”的MQ-9型无人机是最有效的监视工具：它可以飞到约一万五千米高空，时速超过400公里，最长续航时间达24小时。但俄罗斯方面强调，“死神”其实是一种攻击型无人机，可以搭载空对地、空对空导弹及激光制导武器。值得注意的是，在本次意外事件发生后，五角大楼发言人莱德拒绝透露出事的无人机是否装备了这些攻击武器。
俄军战机拦截和驱逐“死神”的另一个理由是：其进入了“‘特别军事行动’期间建立的临时管制空域”。美方则认为，无人机只是在“一般国际空域”飞行。这种争议的背后是乌克兰战场上的情报战和非对称较量。俄罗斯驻美大使安东诺夫说：“他们（使用无人机）在远离美国数千英里的地方做什么？答案很明显——他们收集情报，这些情报后来被基辅政权用来攻击我们的武装部队和领土。”对于这一点，美国及乌克兰并不否认。此外，11月以来，乌克兰空军使用各式各样的前苏联无人机及商用无人机攻击克里米亚俄军基地乃至俄罗斯内陆，亦多次遭到俄空军和防空火力拦截。
美军欧洲司令部称，3月14日上午的这次伴飞持续了约30到40分钟，其间俄军战机多次飞到无人机前方并“倾倒燃料”，试图影响美军无人机的航向和飞行。对峙进行到7时03分，美军无人机突然下坠，落入海中。美方称，这是俄军战机意外撞上了MQ-9尾部的螺旋桨，导致无人机失速坠落。一位自称“观看了事件视频”的美军官员对媒体表示，俄军战机当时似乎“失去控制”般冲向无人机，飞行员可能试图拉起飞机，但最终双方未能避免相撞，“这不专业”。
俄罗斯国防部给出了事件的另一种版本：在一次突然的空中机动后，美军无人机失去高度，随即坠毁。而俄军战机“没有使用机载武器，没有与无人机接触，安全返回本国机场”。双方的另一处表述分歧是：美方称俄军撞击美军无人机前“几乎没有空中沟通”，俄方则指出明明是美军无人机在关闭应答器的情况下飞进俄军管制空域。安东诺夫指出，这是一种“公开的敌对行为”。
俄罗斯塔斯社相关报道截图
“让我们反问一下：如果一架俄罗斯攻击型无人机出现在纽约或旧金山附近，美国空军和海军将如何反应？我相信，美国军方会以不妥协的方式采取行动，不会允许其领空或领海被侵犯。”安东诺夫说。美国媒体则认为，美国并不承认克里米亚半岛属于俄罗斯，因此“不能这么比喻”。
目前，美俄双方的斗争焦点已经转向寻获坠海的“死神”。截至当地时间3月15日下午，双方均未宣布成功回收无人机残骸。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高级官员柯比称，美方将“采取措施保护我们在这架无人机方面的权益”。
美方官员担忧，在黑海拥有强大海军存在的俄军会首先找到无人机，从而破解其关键技术。“死神”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升级西方对乌军援的下一个关键目标，但拜登政府目前尚未决定向乌克兰提供这种“可能被用于攻击俄罗斯本土”的先进武器。
美军无人机坠落事件，将对本就紧张的黑海安全形势产生怎样的影响？柯比明确表示，此事发生后美军将继续“在黑海国际水域的上空飞行”。美军退役中将赫特林在接受CNN采访时说的更加具体：“仍然会有无人机飞行，但你不再会看到任何无人机单独飞行，而是美国飞机、北约飞机护航……”
北约与黑海，原本“相距很远”。虽然美国智库统计称，冷战结束以来黑海沿岸及周边地区已发生十次武装冲突，“为世界各海域之最”，但黑海问题在美国和北约的防务优先级很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发生后，北约在黑海沿岸成员国土耳其、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增加军事存在，但在试图维持“平衡战略”的三国国内都激起反对声浪。控制黑海唯一出口的土耳其严守1936年签署的《蒙特勒公约》，严格限制非黑海国家海军进入该地区。对沿岸各国来说，“不要军事升级”比“增加盟友保障”更为重要。
因此，直到2022年初，俄罗斯军事力量都在黑海处于绝对优势地位。这使俄军得以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初迅速切断乌克兰在黑海的海上通道，一度阻断了乌克兰95%以上的粮食出口。不过，俄军也付出沉重代价：除了“莫斯科号”巡洋舰沉没外，俄军登陆距离罗马尼亚海岸线仅45公里的乌克兰蛇岛，被视作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在安全战略上彻底导向北约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2年7月1日，欧洲安全与合作委员会就黑海安全问题召开史上第一次政府间多边对话会。来自美国参众两院议员组成的跨党派代表团及美国政府、军方与北约高官，和黑海的北约成员及伙伴国高层出席会议。本次会议上，罗马尼亚外长奥雷斯库明确提出：美军必须加强在黑海的实际军事存在规模，而非“仅仅通过建立多边战略来增强军事影响”。
大西洋理事会、马歇尔基金会等西方智库报告指出，一直以来，美国和北约并无全面的黑海战略。但现在，随着西方世界与俄罗斯转入全面对抗，原本属于俄罗斯“后花园”的黑海地区，在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口中也就有了“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再加上沿岸国安全诉求的变化，本次无人机事件，无论其真相如何，都将成为美军及北约武装力量进一步介入黑海的契机。
具体而言，美国及北约很可能增加在黑海的联合演习次数，在短期内向罗马尼亚黑海一线的米哈伊尔·科格尔尼恰努空军基地部署更多战机和攻击型无人机。长期而言，美军将推动目前装备F-16战机的罗马尼亚空军更新换代，更多的防空系统和攻击武器也可能在罗马尼亚东海岸出现。此外，由于通向黑海的多瑙河不受《蒙特勒公约》约束，分析人士预计美军可能在多瑙河沿岸部署更多配备巡航导弹的小型舰只。一些西方智库还建议，可以将罗马尼亚的康斯坦察港打造成“北约的加里宁格勒”。
然而，并不是所有美国盟友都赞成升级黑海局势。在前述多边对话会上，就有土耳其高级官员指出，过度军事化不能让黑海实现共同安全，“更多的军舰、更多的战机并不意味着更强的威慑和防御力”。相反，黑海的粮食运输及资源开发都有赖和平稳定的环境。美俄双方应对本次意外事件的态度也反映出：双方并没有做好面对核大国间真的“擦枪走火”的准备。
2019年6月，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曾在霍尔木兹海峡附近击落一架进入伊朗领空的美军“全球鹰”无人机，美伊海空部队一度对峙，波斯湾局势空前紧张。但很快，美国政府以“误击”定性事件，时任总统特朗普推翻了自己最初下达的攻击伊朗军事目标的决定。危机最终迅速结束，没有演变为热战。
如今，黑海是从不被关注的“沉默之海”变成火药桶，还是重回“沉默”，将取决于美俄双方对这一严重突发事件的后续反应。
作者：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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