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远
本文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
如果你挂了一个中医号,推开门看到一位穿着大褂的非洲友人,或许会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别是走错了吧。
见到黑人中医,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质疑,黑人医生只得不断自辩。来源/电影《疯狂的契约》截图
中国首位外籍中医博士后迪亚拉,便是一位双手号脉的黑人老中医,针灸、火罐、推拿样样都行。有趣的是,曾有媒体报道,1997年,迪亚拉刚在成都坐诊时,一连好几天都没一个病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开门一看是个黑人,“哐”地一声关门就跑了:“什么情况?我是来找中医的。”更有网友回忆自己父亲去迪亚拉那儿看病时的场景:“别的中医号脉一般都看一只手,黑人中医却两只手抓住一块把,总感觉是怕我爸跑了。”
搁以前,“黑人”和“中医”这俩词或许压根不搭边儿。然而,这位来自马里的黑人老中医,不仅在广州学了中医的“岭南派”,又来四川拜在“神针杨”杨介宾门下学习“峨眉派”,还能背《黄帝内经》,对中国传承千年的针灸之术毫不陌生。
在中非文化的频繁交流中,不仅有像迪亚拉这样被公派来中国进修的非洲人,还有一批批远赴异乡、走在非洲大地上的援非医疗队员。从针灸诊疗在非洲遍地开花的态势,便能窥见充满智慧的古老医术已然在遥远的非洲生根发芽。中国医疗队几十余载的文化传播,使越来越多的非洲人“路转粉”。除了号脉,非洲人还接受了针灸治疗,更因此爱上了中医文化。
非洲医生迪亚拉。杨予頔摄,来源/中新网《首个外籍中医博士后!这位非洲籍中医不简单》
中医文化第一次在非洲着陆,可以追溯到郑和下西洋。当时,郑和的船只经过肯尼亚,海医根据当地医学发展水平、民众对中医技术可接受程度传授了一些中医的传统医术,比如推拿、拔火罐、姜片泡茶治疗腹泻等。迄今为止,帕泰岛上的中国村、上加村仍一定程度上保留着这种医术。
但在现代,我国系统的、有组织、有计划的援非医疗计划是在1963年。中国政府应阿尔及利亚政府的邀请,派遣出第一支援非医疗队。当时的医疗队员那可是相当优秀,通常都是国内医院的技术骨干、“一专多能”的佼佼者,就连外语水平也是没得挑。有人可能纳闷:这么好的医生为啥要派去非洲?
1968年中国派遣援助坦桑尼亚医疗队出国前在天安门广场留影。来源/《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新中国成立之初,世界格局分为东西方两大阵营。美国拒绝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以其为首的西方阵营对中国采取敌视态度。苏联是为数不多的与中国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强国。不曾想,20世纪50年代末,中苏矛盾使两国关系开始恶化。面对美苏两个大国的军事威胁与经济封锁,中国急需拓展新的外交空间,寻找更多的盟友来支持自己的政治立场和革命理念。
此时,非洲掀起了民族解放与国家独立浪潮,之前一些被西方殖民的国家纷纷摆脱统治,走上民族独立道路。但殖民国家哐啷一下撤走时,也带走了大量医生以及医疗技术人员,导致非洲国家面临着医疗卫生资源稀缺、医疗环境恶劣、人民整体健康水平低下的困境。这让非洲国家有点措手不及,只能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请求给予医疗援助。
饱受殖民者奴役的相似背景,风云变幻的国际环境,中国援非医疗队也便应运而生。
当时非洲缺医少药的现象严重到什么程度?很多病人都没有机会得到治疗,毫不夸张地说,可能很多病人压根儿连见医生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根据坦桑尼亚政府报告,1966年,桑给巴尔地区只有4所医院29名医生。其中本地医生只有5个人,剩下24个都是中国、东德、保加利亚和古巴等其他国家派来支援的外国医生。1972年,坦桑尼亚全国只有556名从业医师,医生与患者的比例大约为1/25000。
中国第18批医疗队在赞比亚巡回医疗。来源/中国中医
经过这些年中国援非医疗队的薪火相传,到2021年时,中国已经累计向非洲派出2.3万人次的医疗队员,诊治患者2.3亿人次。这2.3万人可谓人才济济,专家分布的领域从常见病、多发病到专科疾病、疑难杂症;从普通专科到脑外科等高端专业;从西医到中医。据统计,在2018年8月之前,我国向非洲先后输出中医医生已超过2000余人。
随着中国医疗队进入非洲,中医文化也被介绍到非洲,针灸、中草药开始进入非洲人民的视线。以莫桑比克为例,自1976年中国向其提供医疗援助以来,针灸在当地非常受欢迎,除少数几队没有针灸医生外,其他每队都有针灸医生,常年有5-10名针灸医生在莫桑比克各省级以上的医院工作。
吕克·本扎饰演的黑人中医。来源/电影《疯狂的契约》截图
不过,问题来了。中国医疗队援助非洲之前,非洲医学在西方殖民下一直由西医占据主导权,不论是非洲民众还是当地医院的管理人员都对中医不甚了解。尤其是针灸,病人来看病,发现还得被扎几针,难免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曾有外国友人对针灸之术表示很疑惑:“扎血管血不流出来吗?扎骨头针能扎进去吗?如果不扎血管不扎骨头,那扎肉又有什么意思呢?”
《武林外传》里有一招功夫叫“葵花点穴手”,白展堂用手指头一点,对方就瞬间无法动弹,这夸张的情节所表现的穴位,这也是针灸的作用点。
通过长期的医疗实践,针灸的功能被总结:调和阴阳、扶正祛邪、疏通经络。“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灵枢·海论》)经络理论在中医发挥着重要作用,其运行全身气血,联络脏腑肢节,沟通内外上下,调节体内各部分的通路。比如,周星驰电影《功夫》中,阿星打通任督二脉,一跃成为武林高手。任脉和督脉,便是人体经脉的总督,有总协调全身阳经与阴经的作用。
不同于药物治疗以物质作用于机体,针灸主要是通过调动人体固有的自我修复能力,来减轻病情。有援非医生曾梳理针灸在非洲的应用范围,认为针灸既可以用于镇痛,有效治疗偏头痛、消化道痉挛、鼻窦炎、风湿病疼痛、带状疱疹疼痛等,还能治疗失眠、痉挛性结肠炎、湿疹等功能紊乱。
但对于不太了解经络的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这其中“头痛医脚”的逻辑。相声大师侯宝林曾说过这样一段相声:一天有位患牙痛的患者,找到针灸大夫,这位大夫呢,用针扎了一下“虎口”(合谷穴),牙就很快不痛了。侯宝林先生满脸迷惑的感叹道:“这手上的虎口离牙齿二尺多远,扎一下虎口怎么就能管住牙疼呢?”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针灸所具有的见效快、疗效好、无副作用、价格低廉亲民等特点逐渐得到非洲人民的青睐。坦桑尼亚地区有人称针灸为“chuku”,即“神奇的针”,报道中关于针灸治病救人的故事不在少数。
在阿斯马拉,因为这儿的早晚温差大,容易着凉受寒,所以这一地区面瘫的发病率很高。曾经有一位交警在婚期临近时,不幸患上面瘫。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就不得不推迟婚期。他怀着焦急地心情来到理疗中心,在中国援非医生的悉心治疗下,两周内便完全康复,婚礼得以如期举行。
此外,针灸在一些疑难杂症上也有奇效。比勒陀利亚有一位南非人叫阿奈特,在她二十多岁时中风,左半身麻痹。当时给她看病的西医告诉她没有办法,但阿奈特不甘心就这样活着。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过一篇关于针灸的文章,她认为,或许针灸可以帮助她。于是,她找到了一位针灸专家。在中医的治疗下,阿奈特被治好了,她也从此走上了传播中医文化的道路。
阿奈特在被针灸治好后,对针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经过学习,她不仅成为一名中医针灸师,还曾担任了南非联合健康卫生署中医针灸联合委员会主席。在她家墙上,挂着各种各样与中医、针灸相关的证书。她在南非已经小有名气,预约本上每天都是满满的预约信息,还有人从几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专门过来找她看病。
无独有偶,从前几内亚的一个神经内科医生,在看到中国医生用针灸施救病患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坚持要拜中国医生为师。待到那批援非医疗队回国时,黑人医生已经可以用针灸处理一些常见病症。
塞拉利昂的阿齐兹,是中国(湖南)第19批援塞拉利昂医疗队队员谢伟彬在援非期间收的徒弟。在谢伟彬走访偏远村落时,阿齐兹就成了他的向导和翻译,成为连接医生与当地人的桥梁。谢伟彬回国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徒弟的医术。2021年,第23批援塞拉利昂医疗队踏上非洲土地时,医疗队队员任珍接过这一接力棒,阿齐兹再次学起了中医。
援非医疗队队员带非洲徒弟走访村落。来源/bilibili@西瓜锤小瓜
中国(云南)第22批援乌干达医疗队李晓斌也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在工作中致力于培训当地医护工作人员,时不时向当地医护人员传授一些中医针灸理论和操作方法,渐渐地,当地医护人员已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中医治疗技术操作方法。
“给当地人民留下一支永远带不走的医疗队。”曾经周恩来总理给出的指示正一步步照进现实。中国援非医疗队在非洲传递的,不仅是医疗技术,更是中医文化与医疗教育。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大学,针灸专业正成为受欢迎、难申请的“香饽饽”专业之一。2022年,南非约翰内斯堡针灸专业的招收名额是58个,申请人数达7102人。
2000年10月,南非政府确立了包括中医针灸在内补充医疗的合法地位;2004年,南非完成了首批中医针灸医师注册,分为中医师与针灸师两个层次;2005年,南非举办了历史上首次中医师永久注册考试……在莫桑比克,针灸也已逐渐被纳入医院临床科室之一,该国卫生部副部长还希望能增加中国针灸医生的派遣数量,并为当地培养针灸技师。这些政策都为中医在非洲的诊疗与教育便利条件,同时也体现出中医文化在非洲越来越具有影响力。
中国针灸凭借自身魅力与中非的深厚友谊,实现了“走出去”“走进去”“住下来”。细小的银针,带着广阔的文化,在遥远的非洲扎下了根。
[1] 丁旭虹,张大庆.早期中国医疗队在非洲(1963年~1978年)——在医学、政治和文化之间[J].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2010,31(08):76-78.
[2] 姜聪颖, 张龑真. 郑和下西洋与中医药文化传播[J].中医药文化, 2019, 14(2):7.
[3] 闫怀士等编著.指尖上的医术——针灸[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6.
[4] 《中医文化在非洲 | 这些朋友对中医“路转粉”,央视都报道啦!》,参见“首都中医”,https://mp.weixin.qq.com/s/mb20xgnl6ItjtlZPbFh5sg,2018年9月12日。
[5] 《人民日报海外版 | “我在南非的大学里教中医”》,参见“中国中医”,https://mp.weixin.qq.com/s/11b80Gwl2N_2BWhbt_apBg,2022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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