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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的陆战1师
11月7日,陆战师7团战斗群进至黄草岭山口前后,与志愿军发生交火(即志愿军42军的黄草岭阻击战),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开始谨慎地规划下一步行动。
史密斯向赶来督促他前进的阿尔蒙德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以美军的机械化纵队,越过险要的黄草岭山口,沿狭长隘路前进至古土里,是相当危险的,很容易被善于渗透穿插的中国军队逐段分割而吃掉。
但在阿尔蒙德看来,史密斯这就是不对了——麦克阿瑟已经判定中苏错过了介入之最佳时机,史密斯老弟你就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抓紧按麦克阿瑟命令“全速突进”,向北推进至下碣隅里吧!
不出麦克阿瑟所料,志愿军并未在黄草岭进行真正的抵抗,很快就向后收缩。
11月10日,陆战1师7团占领古土里,14日占领下碣隅里;5团也进抵麻田洞、真兴里和古土里——而陆战1团则拖在师后方保护至元山的补给线。
此时,作为美10军箭头的陆战1师,其位置已经远远向北突出于更左翼的美第8集团军。两军之间,则是一片险要的山岳地带。虽然那里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活物,但史密斯师长仍然对自己部队的突出势态相当忧虑。
而就在占领古土里的当天,有一股寒流向盖马高原袭来,导致气温陡降至零下18℃。而至15日,下碣隅里的气温更进一步降到了零下26℃。
严寒再加上史密斯师长的担忧,使陆战1师主力的进军速度进一步放缓。在以蜗牛速度向北进军的同时,史密斯师长还在忙活着抢修后方的补给通道,以及在古土里和下碣隅里修建野战机场。
在师工兵的改修下,11月13日古土里完成了可供轻型飞机起降的跑道;而真兴里至古土里的道路,到18日也可以通行“谢尔曼”中型坦克了。19日,由于陆战1师开通了真兴里山口的通道,5辆大型推土机和1个工兵连抵达下碣隅里,开始修建可供运输机起落的跑道。事实证明,这一举动对于后来战局的影响至关重要。
阿尔蒙德军长对陆战1师的磨磨蹭蹭相当不满——瞧瞧人家第7师,17团都进抵中朝边境的惠山镇,军用水壶里都灌满鸭绿江水了!
直到感恩节(11月23日)的早晨,史密斯在把下碣隅里经营得有模有样之后,才向陆战1师下达了向北进攻的命令。
位于长津湖东新兴里的陆战5团,经下碣隅里转往湖西的柳潭里,准备超越陆战7团向西进犯,与第8集团军配合,形成对西线志愿军的钳形夹击之势。师预备队陆战1团,亦随之向北移动,将后方咸兴至古土里段补给线交给美3师接防。
一位随军牧师正在为阵亡的陆战队员念悼词,摄于1950年12月朝鲜古土里。来源/视觉中国
中路美7师也相应向西靠拢,派出第31团战斗群进驻新兴里接替陆战5团的防务。
自我感觉良好的阿尔蒙德,至此尚未察觉到自己伸出的爪子已经陷入志愿军第9兵团的全面围合之中。
11月27日,东线陡降大雪,气温进一步降到零下30℃。当日黄昏,长津湖之战全面打响。
遭到节节阻击的北援部队
从黄草岭至下碣隅里,再沿长津湖东西两岸至新兴里(湖东)、柳潭里(湖西),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和27军各部猛烈出击,战斗至28日黄昏,摆成一字长蛇阵的美陆战1师已被分段分割包围于柳潭里、德洞山口、下碣隅里、古土里和真兴里等5个环形阵地中。
但要想真正吃掉这些被切断的美军部队,却并不那么容易。
如陆战5、7两个团战斗群的16个步兵连,处在整个美10军战线的最北端,围绕柳潭里构成了环形阵地。由于地表结冻厚达35厘米以上,即便是推土机也挖不动工事,美军的火炮和机枪只得暴露放置于混凝土一样坚硬的冻土表面上直接开火,因而频频遭到志愿军冷枪和迫击炮的打击。但对于火力与弹药均不足,只能靠构建土木工事减少伤亡的志愿军而言,在这种对峙局面下就更为不利。
而美军的努力,则集中于打通几个据点之间的交通线,在志愿军的英勇阻击下,这些努力即便成功,往往也需要付出巨大的损失为代价。
身着冬季装备的美陆战1师部队正从古土里向南撤退,摄于1950年12月9日。来源/视觉中国
如从古土里向北增援下碣隅里的德赖斯代尔特遣队,系由英国皇家陆战队第41突击队、美陆战1团3营G连、美7师31团B连、美海军陆战队第1坦克营B连(欠1个排)、D连(欠1个排)及其他各零散部队共922人组成,由英国海军陆战队中校德赖斯代尔指挥。该特遣队共有29辆坦克、141台车辆,实力相当可观。
但从古土里至下碣隅里沿途,遭到志愿军第20军之58师和60师的节节阻击,虽然德赖斯代尔中校亲自指挥支队主力,在2架“海盗”式舰载战斗机和坦克群的掩护下得以突入下碣隅里,但其后方的车队却被分割截断——最北的为第10军派驻陆战1师的联络参谋麦克劳林少校所率的130—140人。这群美军最后在麦克劳林的率领下集体投降,麦克劳林少校本人被俘后表现蛮不错,在9兵团的俘虏营里还领衔写了个“敌情通报(美十军专号)”的油印小册子,为志愿军提供了大量美10军的情报信息。
而该支队走完这短短隘路所付出的代价,却是高达1/3即321人的伤亡。此外,他们还损失了75辆汽车。
在德赖斯代尔支队自古土里北援同时,下碣隅里的陆战1师陆战1团亦向南攻击接应。
为夺取扼制公路的1071.1高地,陆1团3营在飞机和重炮的火力掩护下,连续发起了9次攻击。
陆战队员观看己方F4U海盗式舰载机向志愿军阵地投掷燃烧弹,摄于1950年12月
据守此高地的志愿军是20军58师172团3连3排,由连长杨根思指挥。战至最后,阵地上仅剩下杨根思与两名伤员。杨根思让伤员拖着重机枪撤退,而自己则抱起仅有的一个炸药包冲入敌群,与之同归于尽。
在与58师的这次战斗中,陆1团3营遭到了惨重损失——战死43人、失踪2人、伤270人,总计减员315人,也算是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从柳潭里到下碣隅里
12月1日,日本《朝日新闻》发表了题为“美陆战1师孤立在长津地区”的新闻。美国国内也到处盛传陆战1师已被全歼的消息,以至于参战人员家属纷纷向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打电话质询情况。
此时的美10军,分散在东西400公里的战线上,而作为其箭头的陆战1师,则在从黄草岭到柳潭里的狭长隘路上被分割为5段。
如此尴尬的战场势态下,心高气傲的阿尔蒙德也不得不认怂。11月29日黄昏,阿尔蒙德命令陆战1师以1个团战斗群从柳潭里转用于下碣隅里,以便进一步救出被困于长津湖以东新兴里的美7师31团战斗群——即大名鼎鼎的“北极熊团”。
无奈史密斯此际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去救难兄难弟!早在阿尔蒙德的命令下达之前,他就已经命令被围困于柳潭里的两个团准备开溜了——收缩柳潭里环形阵地,由陆战5团暂时坚守,而以陆战7团全力打通柳潭里至下碣隅里道路。
11月30日下午,阿尔蒙德已经完全看清了形势。他命令史密斯改变原计划,决心弃守柳潭里,让陆战5、7两个团一块突向下碣隅里。
12月1日天亮后,美军开始从柳潭里撤退。在绝对的炮空优势火力打击下,白天是美国人的。志愿军此时也已精疲力竭,尤其是粮食和弹药已经极度匮乏,虽然沿途节节阻击,但未能给予溃退中的美军以歼灭性打击。
12月3日13时,从柳潭里撤逃的美军进抵柳潭里与下碣隅里之间的德山洞——此时其先头营已经损失56%,从12月1日撤离时的410人,减员至194人。
12月4日14时,陆战5、7两团主力才进入下碣隅里与师部会合——短短22公里路程,先头部队用了59个小时,后卫部队用了77个小时,损失155榴弹炮9门。
而美军事后检讨,认为能够坚守住德山洞,是陆战5、7两个团得以生还的关键点。
陆战1师最大的一笔损失,即产生于这一阶段。总计阵亡164人、失踪55人、负伤921人,共计1140人。另有非战斗损失(主要为冻伤)1194人。
海空支援下的溃退
接回柳潭里的两个团后,史密斯师长略松了一口气。但就在陆战5、7团进入下碣隅里之际,一个坏消息传来了——渗透入下碣隅里、古土里、真兴里之间的志愿军,破坏了沿途的道路桥梁,尤其是古土里断崖之上的水门桥,亦于12月4日判明已被炸毁。
此时的下碣隅里,挤满了一万多人的“联合国军”,除陆战1师外,还有10军直属队1500余人,美7师“北极熊团”的残部385人,以及英国海军陆战队125人——其中,又有近5000伤病员;此外还有约1000台车辆。
陆战1师士兵正用担架抬着伤员送往机场,将其空运后方兴南,摄于1950年12月。来源/视觉中国
史密斯的谨慎与远见,此刻终于见效了——他坚持修建的野战机场,已于12月1日投入使用。远东空军和海军的C—47开始疯狂起降抢运伤病员,机场投用当天即抢运311人;2日抢运960人,3日抢运464人,4日抢运1046人,5日1850人,近5000伤患就此抢运完毕;6日又运出了当天新增的137名伤员。其间,C—47还向下碣隅里空运来了597名补充兵,增强了陆战1师的战斗力。
但即便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空中力量,也只能解决运人的问题——大量的装备和车辆,仍需经地面道路撤退。
12月6日6时,陆战1师从下碣隅里开溜。陆战1师的撤退计划如下:沿下碣隅里—古土里—真兴里—五老里—咸兴一线撤退。下碣隅里的所有部队均配属给陆战5、7两团组成战斗群,陆战7团战斗群打头,陆战5团战斗群次之,陆战1团为后卫。
道路左右700米范围以内的中国军队,由美军步兵轻武器予以压制,仅以驱离不使其冷枪冷炮影响撤退队列为度;撤退道路左右5公里之内,由航空兵在地面引导下予以攻击;5公里之外,由航空兵自由攻击。作战期间,美军确保有24架飞机在撤退纵队前后左右进行掩护,夜间亦使用夜间战斗机进行掩护。
为此,远东空军和海军航母上的舰载机全面动员,航空支援为整个朝鲜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沿海游弋的军舰,也以舰炮朝射程所及范围内的目标拼命开火。
最要命的关口
整个撤退过程,最难的是通过古土里至真兴里之间的水门桥。该桥位于古土里以南约6公里处,横跨在山崖之间,是日本人所建的长津水库发电水轮机组的泄水闸道。在闸道之上是一条单车线桥,一侧靠山崖,另一侧则是陡坡。
爱搞道路基建的史密斯师长,当然不会忽视这座后路上最重要的桥梁,陆1师工兵参谋兼工兵营长帕特里奇中校,事前就已经将桥的强度加强到了承载50吨级的水平——以便通过重达40余吨的M—26“潘兴”坦克。
但帕特里奇刚刚把活儿干完,渗透至此间的志愿军就把桥给炸了。
负责修护补给线的美10军军属第73工兵营,立马再架设起一座钢制的M2式车辙桥。
但到12月4日空中侦察,发现桥又给志愿军炸掉了——而且志愿军20军60师之一部,还在水门桥的斜面高地上建立了阵地,以干扰美军再度修复。
12月6日,帕特里奇中校亲自对水门桥进行了详尽的空中侦察,估计修复需要4套M2式车辙桥,考虑到空投时或有损失,因此一口气就要了8套。
考虑到M2式车辙桥重达1.1吨,美军后勤部门又应帕特里奇的要求,在连浦机场进行了空投试验。结果发现若以普通降落伞空投的话,落地的冲击力太强,车辙桥落地直接摔坏,根本无法修复使用,因此又得从日本火速空运大型降落伞。
不得不承认,当时美国人的工业技术能力确实独步天下。12月7日,8架空军的C119运输机就将器材空投至指定地点——钢制车辙板中,一个掉落在志愿军控制区,一个摔坏,其余均收到;4个木制车辙板也收到了3个。
8日夜间,气温再次陡降至零下34℃,进攻1081高地的美3师7团3营,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即有67人因冻伤而不能行动——而当日作战伤亡才30人。9日天气放晴,因天气寒冷,就连美军的轻武器也有40%打不响,尤其是润滑油涂得多的自动火器更是如此。在飞机和60炮的支援下,该营于15时许占领了1081高地,志愿军守军全部牺牲,无一人投降。
与此同时,陆战1师主力也进抵水门桥,开始以空投器材进行修补工作——首先构筑梁基,然后安装钢制车辙板(供坦克等履带式车辆通行),再在钢制车辙板内侧加上木制车辙板(供轮式车辆通行)。
而陆战7团1营的步兵们,则在索耶少校的指挥下,向占领高地干扰架桥的志愿军展开进攻——该营B连的一个排率先攻上高地,发现掩蔽壕内约有50名志愿军蹲在其中,已因冻伤而失去了战斗力。
帕特里奇从12时30分忙活至16时左右,水门桥才算勉强修复。但刚走了几辆车,木制车辙板就被推土机压塌了,最后靠一名手艺高超的中士,才摇摇晃晃地把推土机开下了桥。但其他轮式车辆已经无法通行。
帕特里奇挠头半晌,最后把钢制车辙板向内略收,让“潘兴”坦克的履带能压上5厘米,这样吉普车的轮子也能压上1.3厘米——几乎就是让大象走钢丝了。
就这样,陆战1师艰难地通过了最要命的关口。
从古土里到新兴里,这段路用了77个小时。
从此向前,在海空军的掩护下,陆战1师回撤的道路就完全通畅了。
1950年12月,从柳潭里撤退的陆战1师第5和第7团士兵。来源/视觉中国
陷入黑暗的美军
12月11日晚,阿尔蒙德命令陆战1师开始登船撤离。
在长津湖战役中,陆战1师损失惨重,战死561人、失踪182人、伤2872人、非战斗损失(主要是冻伤)3659人,总计减员7274人,约占参战兵力的三成。
如果从10月26日自元山港登陆起算的话,陆战1师的损失还要大一些(主要源于42军在黄草岭至下碣隅里、柳潭里隘路上的沿途阻击,以及朝鲜游击队的频繁袭击)——战死718人、失踪192人、伤3504人,战斗减员合计4418人,非战斗减员7313人(主要是冻伤和胃肠病)。减员合计高达11731人,损失将近一半了。
鉴于该师已基本丧失了战斗力,“联合国军”只得将其留置于后方长期休整,间或担任一些“清剿”游击队的辅助性战斗任务。
虽然陆战1师成功逃出了包围圈,但他们昔日的王牌军精神气,却已经荡然无存了。随军的《生活》杂志记者邓肯亲眼见到,撤退时一名陆战1团的士兵在大冬天费力地挖冻硬了的蚕豆罐头吃,当他好不容易将蚕豆送入嘴后,只能站起身含着蚕豆等它化开。出于职业习惯,邓肯上前问他:“你现在希望什么?”那名士兵沉思了好一阵,抬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回答道:“给我明天吧。”
被这种近乎绝望的沮丧笼罩的不仅是陆战1师,还有麦克阿瑟。据传记作家克雷顿·詹姆斯了解,当“圣诞总攻势”被志愿军粉碎后,麦克阿瑟变得压抑暴躁,经常被失眠困扰,夜里只能在大使馆的走廊来回踱步,悲观地认为如果不继续增兵,他的部队将不得不撤回日本。
同样陷入消沉和黑暗还有杜鲁门,他原来听信麦克阿瑟以为圣诞节真能结束战斗,但现在战争不仅进一步扩大,更糟糕的是麦克阿瑟公然将战败的锅丢给了白宫。11月30日,人们看到总统在记者招待会,语无伦次,甚至口不择言地称“我们一直在积极地考虑使用原子弹的问题”。这一声明没吓着中国人,但把美国西方盟友吓得不轻——英国首相艾德礼赶快于4日飞往华盛顿,向杜鲁门当面质询是不是真想要引发世界性的全面战争?最终得到杜鲁门“在未经过英国同意的情况下,不使用原子弹”的承诺后方才离去。
1950年11月30日,两名军官正在纽约中央车站围观刊有《美国考虑使用原子弹》 头条的新闻报纸。二次战役爆发后,美军特别是精锐陆战1师惨败的消息震撼了美国,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甚至语无伦次地扬言要对志愿军及中国使用原子弹。来源/视觉中国
美军在二次战役的惨败,特别是王牌师陆战1师的惨败,震撼了狂妄自大的美国政客和将领。他们中曾有许多人像麦克阿瑟一样,自诩懂得东方和中国人,然而他们懂的却只是“马尼拉的富商,蒋介石军中那些胆小如鼠的腐败军官,东京街头卑躬屈膝的日本人”,但“对饱经战争洗礼的朝鲜人和刚刚打败蒋介石乐于献身的中国,却一无所知” 。同样受到教育的还有中国人民,随着志愿军在二次战役中节节胜利,许多人对美国的迷信和恐惧,也从此烟消云散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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