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开始从中东搞钱

作者：罗文益

本文转载自：罗文益（ID:wenyidehua）

刚看到《金融时报》中文版的一条新闻，说地方政府已经开始争取来自中东的投资了，主要是争取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

哪些地方政府呢？新闻里说包括深圳、广州和成都，投资的方向包括生物技术、新能源、基建等；找了哪里的主权基金呢？包括卡塔尔、沙特以及阿联酋，也就是中东几个有钱的大户。

为啥今天要跟大伙儿唠唠这个新闻呢？最近不是都在谈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嘛，其实说实话很多指标都有点虚，国际化啥的才刚刚有点眉目，但是这个地方政府从中东拉投资的事儿，反而说明了人民币国际化算是真正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它意味着整个金融、债务体系都要开始革新，对此我觉得大家心里面早有点预判还是妥当点，因为在未来真的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首先，要理解这个事儿，我先说一个反常识的观点，那就是：人民币国际化不代表着好事。

虽然我们都在喷美元霸权体系、美元收割全球，并且喜欢用它的支付系统（SWIFT）去制裁别国，包括今天的俄罗斯，以及伊朗、委内瑞拉等，但咱实打实说哈，美元打底的全球金融系统，确实也是一种全球级别的“基建”，降低了各国的贸易成本。

这就跟你去菜市场买菜一样，大家在一个大市场里交易，要是货币互相不认，那最后谁也卖不出去、买不到东西，所以要有一个一般等价物，或者说统一货币。可啥统一货币大家伙儿都认呢？在美元之前，是黄金，所以各国货币都和黄金挂钩，也都可以换成黄金。

但是黄金有个缺点，就是它产量固定，跟不上经济形势，就像菜市场里面，突然有一天来了很大一批菜、很多客人，可是菜市场里面的黄金就那么点，最后大家用来交易的货币太少了，来的菜都烂了，好多人也没买上。这其实就是所谓的“通货紧缩”。

同理，要是突然发现了个大金矿，那么你没啥过错，你手上的黄金也贬值了，这不遭老罪了吗？其实吧，白银退出流通领域，就是因为美洲殖民者在拉美搞出了太多白银，全球大通胀，像清政府这样的都给搞破产了……

黄金还有另外一个缺点，就是它不受调控。因为黄金的价值是市场决定的嘛，你哪怕有央行、央行也掌握巨量黄金，那也不过是全球大市场里的一个“大户”而已，是被决定者。如果碰到不好的年景、经济危机，央行开始释放黄金到市场，结果大家都怕手上没黄金，你来多少要多少，最后的结果就是连央行都得干破产。

总而言之，黄金千般好，但在全球贸易开始扩大的年代，一身毛病，黄金体系太僵化，也是世界大战爆发的重要原因。

经过两次大战以后，大家伙儿吃到了教训，觉得经济一乱，绝对大战，这太可怕了，不如搞一个统一货币，可以给全球的贸易托底，并且还有央行去控制它，可以按照具体的经济形势去设定货币的多少。

于是乎，美元出现了。而且说点实话，美元这些年，总体干的还行。

但是呢，美元虽然成了全球货币，拥有了“美元霸权”，但是对美国本国来说，它带来的问题也是巨大的，那就是它不可阻挡地成为了全球最大的“贸易逆差国”，也就是得从全球买东西、进口大量的商品。

这里面的道理说起来很专业，但其实很简单。咱想想，在全球这个巨大的市场上，如果要成为所有国家都在用的统一货币，那这得提供多少美元在市场上流通呢？美国如果要维持这个货币量，那不得开动印钞机疯狂印美元、疯狂从全球买东西？

如此一来，假如美国是一个人，他短期内只用输出美钞，就能从全球买东西，确实爽，但是买多了，那么显然就会温水煮青蛙，不再从国内买了，因为第三世界实在是太便宜了，再然后，什么衣服鞋子、零件玩具、生活用品、汽车电脑……全部都进口吧。

这带来的结果，就是传说中的：去工业化。

现在咱想想：人民币如果要全球化，不也得疯狂地从全球买货，中国最后不也得面对去工业化的路子？

因为美元在前面探了这个路，咱们作为生产国，是早有准备的，那就是对人民币国际化，长期都是防备的，也就是这些年中国其实是拒绝人民币国际化的。

拒绝的手段，就是金融管制：

你在国内的人民币，换美元是限量的；
国内的公司去海外投资，必须经过香港、外汇管理局等通道，搞项目得有批文，从而控制人民币变美元；
外资投资国内，只能走“沪港深通”、“债券通”的路子，包括投资的多少、投资的种类，也是受管控的。

说白了，就是内资和外资基本上隔离开，谁也不影响谁。

有朋友问：现在国外不是也有很多人民币在交易、结算吗？这些交易的货币好像也不多不少的，是不是可以搞一大笔钱，在外部做空人民币，从而把人民币的价格打到很低？

不好意思，内外隔离做的太好了，外面流通的人民币，你做空了，一方面对大陆的人民币币值没影响；另一方面，外部人民币币值跟市场挂钩，不是和央行挂钩，做空了大不了大家换一种币接着做买卖，你不能击穿央行、让央行和国内贱卖资产来抵债，那做空又有啥意义呢？

在金融学里，这有个概念上的区分，叫“离岸人民币”和“在岸人民币”，所谓离岸，就是外面这些人民币，主要是外面的金融市场里流通的；所谓在岸，主要是指在中国大陆流通、交易的人民币。

其实吧，离岸人民币的币值我们也是在调控的，调控的中心就是香港，这也是香港之所以重要的原因，因为它是离岸人民币最大的结算中心，而离岸人民币又是我国搞人民币全球化实验的主要实验器材。

——把这个人民币的系统捋清楚了，我们再来想想：地方政府从中东拉投资，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对外资的定性，风向开始变化。

为啥呢？现在地方政府去拉外资，它的办法并不是直接用外资的钱就干项目，而是政府本身的资金做大头，引入一定量的外资，大家搞一个资金池，再从这个池子里去搞项目。

按照我国这些年市场化改革的规定，政府的资金，是不能直接全投项目的，必须得拉上来自民间的资本，一起搞事，这样才叫市场化嘛。而政府要拉上民间资本，又必须得说服民间资本要投的项目是有赚头的，这里面考虑到项目的安全性、沟通的顺畅性，一般都是找国内的机构、国内的投资人。

现在要拉上外资，而且是直接去跟外资谈项目，用未来的盈利说服人家，说明现在外资起码快要和国内的民间资本有同等待遇了。

有朋友可能要问了：那不以前也有外资吗？跟现在不一样吗？

以前的外资其实都是债，先把钱借来，主要还是政府去规划怎么用钱，完了再还债——这叫资金和项目隔离，防止外资控制我们的项目。现在不同了，政府资本和民间资本、外资，大家凑一桌，就具体的项目谈投资。

现在咱想想：如果对外资的定性发生变化，那么外资是不是可以和民间资本一样，和国内的在岸人民币挂钩呢？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国内慢慢搞起来一个结算中心，跳过香港这个中间商，直接对接外资结算呢？

这么一看，香港的经济地位确实会受影响，国内的融资逻辑也会开始变化。

其次，拉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这其实是“石油人民币”真正的雏形。

啥意思呢？其实吧，石油美元这个东西，它是有两面性的，第一面，是大家买卖石油用美元结算；第二面，则是中东、俄罗斯、委内瑞拉这些地区的石油出口国，再通过“主权财富基金”去购买美元资产、美债，投资美国。

如此一来，有买有卖，有实体资产，也有金融交易，才算是完成了美元的贸易平衡。

也就是说：石油美元，其实也是美元石油，是美元和石油之间的双向对流。

为啥要整双向对流呢？第一个，对石油输出国来说，赚了太多美元，钱太多确实需要投资、避险；第二个，买美元资产，本身也是看好美元，帮助美元稳定，而稳定的美元，对卖石油也是件好事。最后，总的来说，美元体系也需要这种平衡，这样美元体系才稳定。

这种稳定，就是全球金融系统的稳定，也造就了美元最真实的霸权：一种你很难单方面否决的双向奔赴。

那么，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现在要投资人民币资产，而且是咱们国内的人民币资产，显然，这意味着一种“人民币对流”的形成：

对中国，中国买石油，支付人民币；

对中东，卖石油得到人民币，再用人民币购买中国的资产，帮助人民币稳定。

对美元来说，虽然目前这个人民币体系还很弱小，但也是真正的、本质上的威胁了。

最后，好的说了，再说点可能悲观的，或者中性的。

地方政府直接拉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这事儿也说明了另外可能的情况，那就是地方政府一方面不好拉咱国内的民间资本了，另一方面，则是中央并不想通过继续发债给地方搞钱了。

先说第一个，目前房地产歇菜、互联网停滞，新能源内卷，地方手里的好项目确实不多，民间资本们需要新概念，但是又怕泡沫，所以至少是疫情刚结束的今年上半年，确实不好找民间资本参与了。

但是政府手里的引导基金，没有民间资本参与，又不符合投资规定，所以这大概是地方政府主动寻求中东资本的重要原因。

目前来看，实际情况可能是：地方缺外部资本参与，中央不发债，双方一商量，借力打力，最近不是刚好撮合了伊朗和沙特吗？不如给中东主权基金们开开道，属于是多赢了。

这里插一嘴，所谓“主权财富基金”，就是政府持有，但是邀请第三方专业人员来打理的资本，属于体量大，同时比较喜欢求稳的资本，对这类资本开放，上面应该是开了会讨论的，算是逐步开放外资直接投资、放松金融管制这事儿里比较好接受的部分。

第二个，说明中央对债务，特别是地方债的控制确实是收紧了。

咱知道，经过疫情三年，地方政府大多都没余粮了，但是现在中央连发了几个规定，包括规定了地方项目（PPP项目）的投资规模、加强城投与地方银行的管制（设立国家金管局）、鼓励直接投资（证监会提升为国务院直属机构），其实说白了，都是在鼓励地方自力更生，别老想着伸手要钱。

也就是说，你地方上尽管哭穷，我中央就是不扩大债务，咋开源节流自己想办法。

对地方政府来说，2023年开始，可能还得继续勒紧裤腰带，或者开动脑筋，学一学人家淄博，真心实意地提升自己的城市吸引力、营商环境。

而显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发展潜力，那么自然有一些城市，没有了债务支撑，注定了会慢慢收缩，甚至走向合并、消亡。

总的来说，地方政府直接拉中东主权财富基金，这事儿确实是一叶知秋。

以前我写过一文，讨论中国到底会不会变成美国那样，叫《打败美国，就是成为美国？》

现在看来，中国确实是摸着美国过河，在金融上开始寻求外部资本介入，同时也在打造“石油人民币”的对流。

我们常说，美国敲打各地，就是要让美元回流、资本回流，目前人民币也算是开始上道了，让资本回流有了全新的方向。

不过，美元在变成全球化货币的时候，是踩过了不少坑的，最大的坑就是去工业化，中国到底如何避开这些坑，那就真得我们后续慢慢再看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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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政府开始从中东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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