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博物馆丨看展览(ID:atmuseum)
“秘色瓷”无疑是陶瓷界的一大网红。
晚唐诗人陆龟蒙在《秘色越器》写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这是目前可以看到最早的有关秘色瓷的记载。
陆龟蒙所见秘色瓷,产自越窑,其色为“千峰翠色”,这一描写的确诗意至极,仿佛在秘色瓷之中便能窥见青绿山水,但这也让后人难以准确把握秘色瓷的真正颜色。
而随着秘色瓷的停烧,后世对它的认识愈发模糊,最终关于秘色瓷的故事竟成了一个秘密。“秘色”到底是指什么?秘色瓷在哪里烧,怎么烧?诸如此类问题,汇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解谜。
随着法门寺塔唐代地宫、上林湖后司岙遗址的发掘,考古人逐渐破解了这个谜题……
法门寺博物馆藏唐秘色瓷葵口碗,图源动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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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晚唐诗人陆龟蒙,稍晚时期的五代诗人徐夤(yín)在其诗《贡余秘色茶盏》中也对秘色瓷大加赞赏:
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
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
他的诗中提到了秘色瓷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其为“贡吾君”的贡瓷,这个时期的普通人家是不可能使用秘色瓷的。
苏州博物馆藏五代秘色瓷莲花碗,图源:动脉影
不过呢,根据相关学者的研究,秘色瓷很可能并不是一开始就作为贡瓷使用,否则陆龟蒙并非身居高位之人,怎么能亲眼见得秘色瓷,还能说出“共嵇中散斗遗杯”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呢(该句意为与魏晋名士嵇康神交,共饮酒作乐)。
至北宋时期,秘色瓷逐渐走向停烧。成书于北宋宣和六年(1124年)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三十二《陶炉》中写到:
狻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兽,下有仰莲以承之。
诸器惟此物最精绝,其余则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窑器,大概相类。
文中已将秘色瓷称为“古秘色”,说明此时可能已不再生产秘色瓷。
法门寺博物馆藏唐秘色瓷葵口碗,图源故宫博物院微博
秘色瓷在晚唐五代时期作为贡瓷,如何烧制也应是保密技术,未有专门文献记录,这就使得其停烧之后,很多工艺技法逐渐失传,后人对它的认识变得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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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仲夏,连续多日的降雨带给了北方地区久旱逢甘霖的愉悦,但对于法门寺明代砖塔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法门寺明代八棱十三级砖塔位于陕西省扶风县城以北约10公里的法门镇,清代一场地震已经使得塔身向西南倾斜并且出现了明显裂缝,1981年8月,连日阴雨之后,伴着一声轰然巨响,砖塔部分坍塌了。
法门寺塔坍塌场景,图源网络
随着相关的考古工作陆续展开,法门寺塔唐代地宫重见天日。地宫内所出的《物账》碑上赫然写有“瓷秘色椀”“瓷秘色盘子”等字样。长期以来,学界对秘色瓷争论不休,这“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发现终于揭开了秘色瓷的神秘面纱。
法门寺唐代地宫所出《物账》碑所载“瓷秘色”,图源发掘报告
法门寺塔地宫出土衣物账碑中关于秘色瓷的记载,图源《钱江晚报》
法门寺所出秘色瓷,包括瓷碗、瓷盘子、瓷碟子、瓷瓶等。产品釉色不一,以青绿为多;釉面看起来光洁透亮,似乎器物中盛了澄清的水;秘色瓷也不一定是单一色彩,可以有金银平脱等装饰工艺。
法门寺博物馆藏唐秘色瓷葵口盘,图源动脉影
不过法门寺只是回答了“什么是秘色瓷”的问题,人们对秘色瓷的烧造工艺、产地等依然是一头雾水。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上林湖越窑窑址的发掘而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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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湖位于群山怀抱之中,四周山势峻峭,湖岸曲折婀娜,湖面碧波荡漾,一直是南方青瓷的重要生产地。
至迟在唐光启三年,唐王朝就已经在慈溪上林湖一代专门设置贡窑烧制秘色瓷,上林湖一带现发现有超过两百座窑址,晚唐五代时期,这里显然是烧制越窑青瓷的中心区域。
上林湖后司岙窑址远景图,图源水印
编号为66号的窑址——后司岙遗址位于上林湖中部的西岸边,是上林湖越窑窑址区域中最核心的窑址之一。
2015—2017年,考古工作者对窑址区域进行了地面发掘和水下考察,该遗址还荣获“2016年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可见其地位不一般。
窑址内的瓷片地层堆积,图源《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窑址发掘面积近1100平方米,清理出了厚达5米多的废品堆积。有趣的是,在平常考古发掘中,考古工作者往往是分袋收集探方中的器物,之后再统一清洗。而后司岙遗址出土瓷器数量实在众多,很多情况下能铺满一整个发掘区,所以现场清洗标本绘图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现场冲洗出土瓷片,图源水印
早先调查时,专家将横贯整个隆起山坡的堆积编号为64号,与66号垂直相交。为解决66号窑址剖面的问题,考古队系统发掘了64号堆积,却发现这是一条不到20米的新窑炉。
考古专家认为,一般而言50米左右的窑炉长度能更好地平衡产品质量和数量,越窑后期、南宋官窑和龙泉窑都是如此。不到20米的窑炉还是考古队首次发现,这可能与后司岙这一区域的地形有关。作为窑业核心区,人们总是见缝插针地在此修窑。
64号窑址俯视图,图源《钱江晚报》
这条窑虽短,但并不简单!
在这条窑炉中,考古队员发现了一件带“秘色”字样的瓷质匣钵,上面刻有六个字:罗湖师秘色椀。
瓷质匣钵,图源《钱江晚报》
这件匣钵的发现,说明窑工本来就知道这一批入窑的是好东西,要用于进贡,所以才会在装窑工具上就刻上“秘色”,避免混淆。
而“罗湖师”三个字,则说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制作秘色瓷的,这可能是当时高级窑工的一个“职称”。
后司岙遗址所处八棱净瓶及其装烧匣钵,图源《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秘色瓷与瓷质匣钵的使用关系十分密切,二者胎基本一致,匣钵之间使用釉封口,在冷却过程中形成了强还原的气氛。
这种瓷质匣钵在唐宣宗大中年间前后开始出现,到唐懿宗咸通年间已经占了相当比例,而唐僖宗中和年间前后完全取代粗质匣钵,一直到五代中期,均完全使用高质量的细瓷质匣钵。
窑址内的瓷质匣钵堆积,图源《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瓷质匣钵用釉封口,形成了一个极其封闭的环境,所以釉色还原得很好,秘色瓷的颜色才得以如此青绿。匣钵本来是可以多次使用的,但用釉封口后就必须要打碎匣钵才能取出产品,因而匣钵变成了一次性用品。
采用高质量的瓷质匣钵烧造,一件匣钵只可装一件器物,这在手工业中是极其奢侈的现象,也体现出了其作为贡瓷的精益求精。
窑址内的秘色瓷与匣钵同出,图源《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秘色瓷基本为轮制成型,通常是采用单体匣钵装烧,一般不采用叠烧,每件器物都按正方向装进匣钵,用小支钉垫地。
后司岙窑址还大面积揭露出了窑场的格局。这张窑址航拍图为我们较为清晰地展示了各个功能空间的布局情况。
窑址航拍图,图源《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窑址以依山而建的龙窑为中心,西边是丰厚的废品堆积区(也就是图中左侧的几个方形),用以倾倒窑业垃圾,废品与窑炉之间以多道匣钵作为挡墙相隔。
东边是作坊遗址,包括两座房址、多个釉料缸、贮泥池等,与普通窑场以窑炉为中心、两侧均堆积废品的布局有明显差别,体现出了“初制—烧造—挑选—废弃”的全过程。
不过同时要注意的是,该窑址除了烧造秘色瓷作为贡瓷外,还生产相当数量的普通青瓷,且二者都是同一龙窑烧造,只不过在烧造的窑位上可能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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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了许多考古发现为秘色瓷正名,关于“秘色”的具体内涵,学界还是一直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秘色是指釉色,可法门寺一处所出秘色瓷就釉色各异,似乎很难说清所谓的秘色到底是指何种釉色。
有人认为秘色特指唐代越窑在装烧工艺方面已采用瓷质匣钵,实施“单件烧”并提高支垫技术等重大革新之后生产的精品青瓷。
也有人认为秘色之意,应为罕见、珍稀的品类,而非某一固定的颜色。
不管是哪种观点,都体现出了越窑在烧造工艺上有了明显进步,形成了为世人所追捧的“明星产品”。
而秘色瓷产品逐渐成了高等级青瓷的代名词,影响到后代包括汝窑、南宋官窑、龙泉窑、高丽青瓷等一大批名窑的生产与整个社会的审美风尚。
参考文献:
1.傅知微:《谁谓古今殊——秘色瓷概念的再讨论》,《南方文物》2021年第1期。
2.毛小东:《对<陆龟蒙何以得见秘色瓷>一文的商榷》,《中国文物报》2018年11月13日第006版。
3. 陕西省法门寺考古队:《扶风法门寺塔唐代地宫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0期。
4.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法门寺博物馆、宝鸡市文物局、扶风县博物馆:《法门寺考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7年。
5.沈岳明、郑建明:《浙江上林湖发现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中国文物报2017年1月27日第008版。
6. 王仓西:《法门寺塔地宫出土秘色瓷几个问题的探讨》,《文博》1995年第6期。
7.谢西营、张馨月、林国聪:《水陆考古并进,共探秘色瓷窑—专家点评浙江宁波慈溪上林湖后司岙遗址》,中国文物报2017年4月4日第008版。
8.赵婧:《法门寺出土秘色瓷之“秘色”涵义再认识》,《中国陶瓷》2016年3月,第52卷第3期。
9.郑建明:《浙江慈溪上林湖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大众考古》2017年第3期。
10.《上林湖越窑有新发现,首次出土“秘色“字样》,《钱江晚报》2018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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