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缅甸……

几个世纪来，一些国家都因为各种原因而爆发难民危机。而建国以来就内乱不断的缅甸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一群名为罗兴亚人的族群近几年来不停出走缅甸，不仅让邻近的东盟国家陷入难民危机，也导致缅甸频频被国际社会谴责。这群难民究竟从何而来，他们身上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罗兴亚难民营。图源.wiki

今天的罗兴亚人主要聚集在缅甸西南部的若开邦，这片地区古称阿拉干王国，以上座部佛教立国，因此在文化上与缅甸更为接近。该王国也与西边的孟加拉地区有着贸易往来，不过那时候定居阿拉干的孟加拉穆斯林很少，主要都是前来经商贸易的阿拉伯商人。1430年，当时的孟加拉苏丹国的统治者扎拉鲁丁出兵征服阿拉干地区并在当地建立政权，自此以后便有大量的孟加拉穆斯林移居该地区，他们的后代也就是今天为人所知的罗兴亚人。

若开邦首府石兑。图源.wiki

1784年，随着印度地区陷入内乱，缅甸王朝才得以收复了若开邦地区。由于该地区处于伊斯兰教和佛教在东南亚和南亚的分界线上，大大增加了宗教冲突爆发的可能性。缅甸在收复了若开地区后，信仰佛教的缅甸统治阶层和民众为了遏制伊斯兰教在缅甸的进一步扩张，便把身为穆斯林的罗兴亚人列为重点打压对象，两大宗教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1824年第一次英缅战争爆发，缅甸再度失去了对若开邦的控制。缅甸在第三次英缅战争后完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而英国人为了方便管理以及发展缅甸，便将缅甸划入英属印度的一部分，来自印度和孟加拉的移民日趋增加。英殖民政府在统治缅甸期间，在人口管理上采取了宗教统计人口的方法，即分别计算穆斯林和佛教徒人口，借此赋予罗兴亚人合法地位，但这种基于信仰的统计分类为日后罗兴亚人与缅甸佛教徒之间的冲突埋下了祸根。

1885年，英军进入缅甸首都曼德勒。

19 世纪末至 20 世纪初，英国转向推行以语系为分类的民族识别方法，这一方法实施的结果是同属汉藏语系的缅甸135个民族得到官方认可，而属于印欧语系的罗兴亚人则被归入孟加拉族的一支，不包括在缅甸民族谱系之列。与此同时，英国在缅甸实行分而治之制度，将缅甸分为缅族居住区和少数民族居住区，在实行沿海农业开发政策时将原属于佛教徒的土地租给孟加拉农户，且在行政上较为依赖孟加拉穆斯林，缅族佛教徒群体对此深感不满，屡次与穆斯林爆发流血冲突。

缅甸的伊斯兰教与佛教并存。图为曼德勒清真寺（上）和仰光大金寺（下）。图源.wiki

时间来到二战时期，英国为了阻止日军通过阿拉干地区向印度推进，便组建了一支由孟加拉穆斯林组成的“孟加拉V支队”。然而在英军撤入印度之后，这群孟加拉人却没有依照英军指示讨伐日军，而是大力血洗缅族佛教徒的村庄，并将他们赶出若开邦。二战结束后，英国人要求V支队将土地归还给若开佛教徒，但孟加拉人非但不从，反而拥枪自重，成立了“穆斯林圣战党”。他们联络了印度穆斯林领袖真纳（巴基斯坦国父），意图 “携地” 加入不久后就要从英属印度独立出去的东巴基斯坦（今孟加拉国），但被真纳拒绝了。英国行政长官说服了穆斯林领袖，希望他们和缅族、掸族、克钦族等缅甸其它民族组成缅甸联邦。

1948 年缅甸独立后，同年出台的《缅甸联邦入籍法》和《缅甸联邦选择国籍条例》确定了罗兴亚人作为一个少数民族的法律地位。然而由于当时对该法律的宣传力度不大，以及罗兴亚人受教育程度低等原因，大部分罗兴亚人并未借此机会入籍缅甸。不过缅甸第一任吴努政府依然给印巴分治前来到缅甸的罗兴亚人给予了公民权，罗兴亚人因此成为了缅甸西部的优势族群。

态度温和的吴努（中）。

然而罗兴亚人想从缅甸分离出去的野心并未因此消失。前文提到的穆斯林圣战党曾向缅甸政府要求在若开邦北部成立自治邦，但遭到缅甸政府的拒绝。圣战党便发动了叛乱，在这场叛乱中，许多无辜的若开人以及佛教徒再次丧命。圣战党逐渐控制了整个缅巴边境（当时东巴基斯坦还未独立成为孟加拉国），由于当时缅甸比东巴基斯坦富裕，使得更多孟加拉贫民涌入若开邦。1950年代开始，这些孟加拉移民开始以罗兴亚人的身份统一自居，将自己包装为缅甸本土民族之一。

1960年代，吴努总理为了在大选获得更多选票支持，许诺将给予所有罗兴亚人缅甸公民权。这下以缅族为主体的军方彻底坐不住了，1962年奈温将军发动兵变罢黜了吴努。新上任的奈温政府认为，缅甸政府已经给予了罗兴亚人公民权和参政权，该族群却以武装叛乱来作为回报。1978年2月6日，奈温政府发动了“龙王行动”，大力清剿罗兴亚叛乱分子，而同情叛乱分子的罗兴亚村民也遭到了缅甸军方的拷打、恐吓甚至谋杀，行动历时5个月，大约有20万至25万名罗兴亚人逃往邻国孟加拉国。

态度强硬的奈温。

孟加拉国库图帕隆罗兴亚难民营。图源.wiki

孟加拉国纳亚帕拉罗兴亚难民营。图源.wiki

1982年，缅甸政府颁布了新的国籍法，不再承认罗兴亚人的缅甸公民身份，罗兴亚人自此成为了“无国籍人士”。尽管如此，部分罗兴亚领导人还是支持了缅甸本土的政治运动，1988年起缅甸民间爆发了针对奈温政府的抗议活动，最终奈温被迫辞职下台。1990年缅甸大选期间，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赢得了多数席位，罗兴亚人的“民主与人权党”也在议会中赢得了四个席位。但军方很快就软禁了昂山素季，并起诉、监禁了四名罗兴亚议员。直到今天为止，罗兴亚人在缅甸没有任何政治权利，学习、工作以及出国旅行等方面也受到严重限制。

昂山素季。图源.wiki

1988年后，缅甸政府断断续续对罗兴亚武装组织发动了几次军事行动，逃往孟加拉国的罗兴亚难民人数日益增多。直到2014年，缅甸当局对罗兴亚人的态度有所缓和，在若开邦首府实兑推行了罗兴亚人家园重建计划，为将近十万名罗兴亚人提供医疗与教育便利。不过该计划依然要求这下罗兴亚人提供1948年缅甸独立前便居住于若开邦的证明，否则一律登记为孟加拉裔。

孟加拉国罗兴亚难民。图源.wiki

2012年5月28日，三个罗兴亚人抢劫并奸杀了一名女佛教徒，彻底激起了若开邦佛教徒的愤怒，两大族群之间发生了暴动。缅甸军方开始介入，对若开邦地区实行宵禁，暴动最终得到控制。2017年8月25日，150名罗兴亚武装分子袭击了若开邦的陆军军营和警局，缅甸军方再次进行大规模清乡。这两起事件导致缅甸佛教群体对罗兴亚人的敌意逐渐增加，引发了罗兴亚难民潮。

若开地区被烧毁的罗兴亚人的房子。图源.wiki

2015年开始，罗兴亚难民搭着简陋的小船离开缅甸，前往邻近的印尼、马来西亚、泰国和菲律宾等地。然而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很多罗兴亚难民都会因气候恶劣、感染疾病等原因在海上丧命。2022年12月26日，一艘载有180名罗兴亚人的难民船在航行数周后沉没，船上人员全部罹难。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罗兴亚难民前赴后继地逃离缅甸。

在今天的缅甸官方和民间视角下，罗兴亚人完全就是来自孟加拉的非法移民，据缅族历史学者的说法，“罗兴亚”一词是由移居到阿拉干地区的孟加拉穆斯林后代自行创造，因为英殖民政府时期的文献记载里只把这些来自孟加拉的穆斯林称作吉大港人。缅甸人认为，反对罗兴亚人并不等同于反对穆斯林，因为缅甸穆斯林群体中也包括了来自中国云南的潘泰人、波斯的卡曼人以及马来群岛的帕术人等。这些穆斯林群体尽管曾与佛教社群爆发过冲突，但也没有像罗兴亚人那样具有分离主义倾向，且大部分人如今已经被缅甸社会所接纳，和佛教群体也相处地十分融洽。

鉴于宗教缘故，罗兴亚难民一般选择同为穆斯林国家的孟加拉、马来西亚和印尼作为最终落脚点，这些国家的穆斯林也曾因罗兴亚难民危机一事集体抗议缅甸政府，并大力声援罗兴亚人。起初这些穆斯林国家基于人道主义原则收留部分罗兴亚人，甚至还有伊斯兰政党利用罗兴亚人课题进行炒作以谋求政治利益。不过随着海量的罗兴亚难民不断涌入，也给这些国家带来了不少的社会问题。

2017年，伊朗德黑兰举行大规模集会，谴责缅甸穆斯林的屠杀行为。图源.wiki

2017年，南非开普敦大量集会者呼吁保护缅甸的罗兴亚人。图源.wiki

以马来西亚为例，截至目前为止，该国境内共有20万名罗兴亚难民，是目前罗兴亚难民滞留人数最多的国家。由于罗兴亚人大部分受教育程度不高，也没有合法身份，因此他们来到马来西亚后一直没有工作机会，转而干起了抢劫、偷窃等不法勾当，严重扰乱了本地民众的正常生活。有者甚至非法经商工作，挤压了当地民众的生存机会。同为穆斯林的马来人也开始对罗兴亚人反感，纷纷要求马来西亚政府正视罗兴亚难民问题，但由于各种因素，该国政府目前为止也只将大约8000位罗兴亚难民迁至第三国。

从中国的视角来看，罗兴亚难民危机导致缅甸内部局势不稳，影响了中国在缅甸的皎漂港及中缅油气管道建设项目。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在针对罗兴亚难民课题上掌握舆论主导权，极大地限制了东盟国家对该课题的解释与掌握。罗兴亚难民问题究竟何时才能得到圆满解决，这或许需要时间来解答。

2018年，时任美国副总统彭斯在东盟峰会上会晤昂山素季，敦促对方解决罗兴亚难民问题。图源.w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