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局里的中东

作者：印闲生

本文转载自：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2023年5月19日，阿拉伯联盟第32届峰会在沙特阿拉伯西部城市吉达召开。

本次阿盟峰会有两个焦点人物：一个是时隔12年重回阿盟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另一个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

说来有趣，巴沙尔·阿萨德是西方世界最反感的政治人物之一，而泽连斯基却是近两年来西方国家力捧的政治明星，作为主办方的沙特把他们俩同时请到场，颇有平衡舆论的感觉。

其中，泽连斯基属于非正式参会，是沙特以东道主名义（非阿盟的名义）邀请到现场的，消息也是当天早上才宣布。

有分析认为，阿拉伯国家整体上在俄乌冲突里保持中立，沙特之所以自作主张邀请乌克兰，是因为它与叙利亚的和解引发了西方世界及国内亲西方力量的严厉批评，而邀请泽连斯基显然是中和这种批评的有效方式。

实际上，无论是沙伊和解、同意叙利亚重返阿盟还是请泽连斯基参会，本质上都是大变局中阿拉伯国家自主性迅速增强的表现。

一位中东学者这样讲道：

“我们正在经历一个以美国、俄罗斯和中国为首的外部各方关系紧张的阶段，所有这些国家都在疯狂地争取中东地区的认可，这为阿拉伯国家在决策上的独立性提供了充分的机会。”

泽连斯基抵达沙特吉达机场，受到麦加省副省长本·苏尔坦亲王的迎接。吉达是沙特第二大城市，仅次于首都利雅得。

阿盟成员地图。阿拉伯国家和伊斯兰国家是两个概念，以伊斯兰教为主要宗教的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土耳其、尼日利亚等并不属于阿拉伯国家；语言方面，阿拉伯国家说阿拉伯语，而伊朗等国家有自己的语言，比如波斯语。

虽然大部分西方媒体将阿盟峰会的焦点放到泽连斯基身上，但我们必须认识到：国际外交中“面子”与“里子”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叙利亚重回阿盟的重要性显然大大高过泽连斯基的一次演讲。

在长达12年的叙利亚危机中，巴沙尔政权是经伊朗和俄罗斯的力保才得以延续，换言之，叙利亚就是俄、伊在阿拉伯世界的代言人。

俄罗斯、伊朗、叙利亚和伊拉克还共同组成了一个带有军事色彩的“反恐联盟”，总部设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

而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拉伯联盟的立场大致倾向于美国一边，是排斥叙利亚和伊朗的。

尤其是阿盟中影响力巨大的沙特（沙特和埃及是阿盟的前两大经济体），在老国王萨勒曼主政时期，与叙利亚已然撕破脸——沙特曾是叙利亚反政府力量的金主之一，相当于跟伊朗打代理人战争。

红色为叙利亚巴沙尔政府控制区，黄色和橙色为叙利亚民主力量控制区（美国支持），叙利亚民主力量在面对土耳其威胁时会将部分地盘让渡给巴沙尔政府的部队，即橙色区域；毗邻北部土耳其边境的绿色区域为叙利亚反对派（土耳其支持）。

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访问阿联酋。2018年，阿联酋成为第一个与叙利亚恢复外交关系的阿拉伯国家。

不过到了王储小萨勒曼上台执政后，沙特明显调整了外交政策方向。

小萨勒曼一方面缓和与伊朗的竞争、减少对美国的依赖，另一方面也检讨了前几届政府不断砸钱扶持代理人却鲜有回报的教训。

今年2月的大地震爆发后，沙特向叙利亚巴沙尔政权控制区提供了急需的人道主义援助，释放和解信号。

3月，沙特和伊朗在北京达成和平协议，两大宿敌的握手为中东局势整体降温奠定政治基础（《从沙特与伊朗和解看中国的思路》）。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阿拉伯国家与伊朗、叙利亚的外交官员展开密集互访，直到5月份正式宣布叙利亚回归阿盟。

在外交斡旋的过程中，卡塔尔、科威特和摩洛哥等少数阿拉伯国家仍坚持认为巴沙尔政府是非法的，但沙特利用自身影响力说服了他们。

对此，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表示：

“叙利亚不值得被恢复成员国资格，但是美国支持阿拉伯联盟致力于解决叙利亚危机的长远目标。”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回答提问时则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叙利亚重返阿盟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偏偏个别国家是例外……叙利亚重返阿盟再次证明，当华盛顿投下的阴影变小了，和平的曙光就更大了。”

阿盟首脑会议，2023年5月。

面露难色的埃及总统塞西和春风得意的沙特首相小萨勒曼。尽管埃及是中东军事强国，但由于其国内经济状况“巴基斯坦化”，因此十分渴望得到沙特的输血，并愿意在对外政策上跟利雅得保持一致；大家去任何一个搜索引擎搜“沙特援助埃及”，都可以找到很多不同年份的新闻报道。

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对外政策方面的一个明显思路是“强干弱枝”“固本舍末”。

简单点说，就是将绝大部分资源与经历投入到台湾和乌克兰这一东一西两个热点地区中，其他方向则采取收缩态势。

以叙利亚问题为例，在一轮轮撤军之后，美驻叙利亚武装人员只剩下约600人（参考下图）。

明眼人一看就懂，华盛顿已不再执着于推翻巴沙尔政权，或者说实际上已经放弃该目标，只不过面子上不肯承认罢了。

作为远在天边的超级大国，美国当然可以一边坚持立场一边拍拍屁股走人，但阿拉伯国家却必须面对这个近在身边的邻居。

正因如此，阿盟最终决定基于自身利益而不是华盛顿的意志来做出外交政策选择——与叙利亚和解。

站在中东各方博弈的角度，俄罗斯与伊朗显然乐见叙利亚回归阿盟，他们多年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叙利亚局势日趋稳定，并重新获得阿拉伯世界的承认），可以从乱局中逐渐抽身了。

另外，对于深陷战争泥潭的普京来说，叙利亚问题的圆满解决也算是一种政治胜利，安抚国内民众的同时还巩固了与伊朗、沙特等国家的关系。

半岛电视台绘制的美国在中东地区基地与武装人员分布，与前些年比较，驻中东的美军已有大幅下降。

叙利亚及周边国家。

文章最后，谈一谈叙利亚危机反应的国际政治现实。

很长一段时间里，西方国家对于叙利亚局势有一句名言：“没有军事解决方案，只有政治解决方案”。

这个说法同目前的乌克兰有些类似，即坚持政治原则，不承认军事现状，必须完全恢复乌克兰领土完整。

然而经历过长达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后，意识到局势并不会对自身安全产生直接影响的情况下，欧美国家实际上放弃了在叙利亚的无意义消耗，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热点漩涡。

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承认，战场上的成功能够决定政治结果，尽管可能需要时间。

巴沙尔在伊朗和俄罗斯的帮助下稳住了局面，最终迫使阿盟恢复承认叙政府，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位来自美国智库的中东问题学者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当西方国家讨论在乌克兰追求什么目标的时候，叙利亚提醒着人们这种自满的战略和人力成本。

西方政府不太可能采取任何措施来阻止阿拉伯人恢复阿萨德，西方领导人也不想在他们前任设置的议题（指叙利亚）中继续消耗，因为这会分散各界对乌克兰战争的注意力。

巴沙尔·阿萨德设法将一手烂牌变成了一手好牌，他耐心等待到了全球和地区风向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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